二十

作者:戋大可    更新时间:2015-04-23 19:59:45

                      

                           二十


那天,邝宝和加了一会儿班,正在收拾办公桌,瞿书记来找他,说:“小邝,晚上没事吧?走,喝酒去!”

邝宝和看瞿书记情绪恢恢,机敏觉得书记有话要说,便立即大概收拾了一下,就随书记上了车。一路上,瞿书记也没说些什么特别的话。

两人在德基广场彩蝶轩包间,吃了一个多小时的泰国菜,喝了一瓶1992年的张裕红酒,瞿书记还是没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题来。谈的全是一些东拉西扯的业务上的琐碎。

吃到快到结束时,瞿书记提议去《海上云霄》。

邝宝和听了,心里“咯噔”了一下。他想到自己上星期刚去过《海上云霄》,那次还和“7号”互留了手机号码;想着如此频繁见她,他脸上不觉一阵耳热,幸亏是喝了点红酒。


瞿书记要去《海上云霄》,邝宝和是绝不会退缩的。因为他知道,瞿总这个兴致一旦上来,自己一定不能扫其兴的。他很明白,陪书记下围棋,仅是投其所好,而陪他去《海上云霄》,则是追随。


去《海上云霄》的路上,瞿书记告诉邝宝和,董事长带着总公司一行人,去澳大利亚考察去了。不知怎地,这次没带他去。

瞿书记抱怨道:“他们说考察的内容,和我们财务投资公司没关系!靠!怎么能这样细分哩?……我们也是可以去考察投资的嘛,学学国外的投资理念,怎么不可以呢?”

又埋汰道:“明明晓得我老婆在澳洲,就是不肯带上我!好像就怕我要讨多大的巧!……我靠!没有业务关系?那市场部的人去,就有关系了?扯淡!……”他的口气,有些沮丧了。

邝宝和知道书记说的市场部的人,是指那位女总监。


那晚,洗浴之后,瞿书记依然说自己要先修脚,催着邝宝和先去按摩。

邝宝和那晚本打算就洗个清水澡,不按摩了。无奈书记催了几遍。他知道这种时刻做矮子,仍旧是扫书记的兴趣。他只好硬着头皮佯装洒然,还是熟门熟路地和迎宾小姐一路调侃,一不留神脱口就问:“7号在吗?”  

“在,在!她在等着先生哩!”迎宾小姐飞了他一眼,笑着回答。

邝宝和伸手拍了一记迎宾小姐的肩膀,说:“我靠!你真会说话,她怎么会晓得我今晚会来?”

迎宾小姐一脸狡黠,笑道:“她有灵感的呀!她下午就说自己的眼皮子一直在跳,一定是有贵人在想了!嘿嘿!”


邝宝和不失时机的捏了一把她的臂膀,说道:“你们这里的小姐,手筋蛮厉害嘛!”

“呀?老板说什么吔?什么毛巾厉害呀!毛巾有什么厉害不厉害的?手巾不就是擦擦手嘛!嘿嘿!”

邝宝和知道在这里,是无法解释清楚手筋与手段的全部意思,就说:“手筋就是妙招!”

小姐嗔笑道:“老板真幽默,毛巾又成了妙招。”

邝宝和听了,甩了甩脖子,跟在她的后面,进了按摩包间。

迎宾小姐随手拧开音响开关,包间里的《日光海岸》又响了起来。



包间门再开时,果然是“7号”出现在门口。见邝宝和正立在沙发旁等着,她一扭身跳着抱了上来,勾住他的脖子,喊道:“老公!我想死你啦!”

邝宝和心里好笑:“妈的,才一个多礼拜,就说想死?真妈的手筋!”

然而他还是忍不住迎拥了过去。吻着,咬着,拍捏着,……两人像久别的恋人,滚进了淡米黄色布艺沙发。

女孩嗲声嗔道:“你坏死了!”

邝宝和故作讶骇,松开手问道:“哪里坏?”

“这么长的时间,都不来看我!……哼!肯定又去潇洒了!把我忘了!”女孩躺在他的怀里,又嗔:“信息也不回,电话关机!什么意思嘛?你!”

邝宝和明白她没话找话,重新搂起她,说:“不就才一个多礼拜,就想我啦?!”两人复又在布艺沙发里滚捏起来了

不知何故,包厢里的《日光海岸》,忽然杳无声响了。


沙发那边,一壁透明玻璃顶天立地隔着盥洗套间,里面一套器具,窗明几净,邝宝和好生奇怪,便问女孩:“下面有浴池、有搓背,这里怎么还有淋浴?”

女孩嗲笑着道:“看你上次急猴猴的,一脸来不及的样子!来,今天我来替你洗一把!”她说着一抬手戳了他鼻子一记。


花洒下,邝宝和微闭着眼,任由女孩拨转着,淡淡的薄荷香型泡沫,粘满了他一身。他的两只手不知何时开始,在她身上滑摸起来。一不小心,女孩被揉捏得“咯咯,咯”笑起来,扭着身子,掰开他的手,道:“手又不老实了!还说才一个多礼拜!”他犟着还要捏。

女孩忽然满脸神秘,狡笑道:“嗳!坏死了,你!……今天我是处女哟!”

邝宝和听得莫名其妙,问:“你说什么?”

“你是我今天第一个客人呀!嘿嘿!”


邝宝和先愕然,随即恍然,心头袭上一股惋咽。他怜惜悯人地抚着她的肩头,嘴里“啊啊?哦哦!”含糊一气,搁在她肩头上的手渐渐耷滞,停了下来。

花洒下,水帘沥沥淋淋。墙上有一面穿衣镜,水雾里,镜中的形影对调了位置。

邝宝和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把女孩的身子一拨,问道:“嗳!你为什要到这里来?干这一行?”

女孩眉毛一扬、眼珠一闪,脱口说道:“幸福的家庭彼此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不相同” 她刚说完,就嘴角一撇,像调皮,也像颓丧。看不出开心不开心。

“啊?!”邝宝和差点没叫出来:“安娜你也知道?”他脚下一滑,踉跄着要歪倒。幸亏她抱稳住。

女孩说:“怎么不知道?托尔斯泰写的安娜嘛!”她替他擦干身子,挽着他坐进沙发里。

邝宝和问女孩:“知道安娜最后吗?”

“不是出国了嘛!”她轻盈答道。

“出国?出什么国?”

“和沃伦斯基出国,到奥地利旅游嘛!”

“啊?那最后呢?”邝宝和惶愕无比。

“最后怎么啦?”女孩一脸漠然。

邝宝和截然地说:“安娜最后自杀了,是卧轨!”

女孩轻松地说“嘿!那是写小说呀!” 接着,又脆声铿铮说:“也值呀!女人一生只要真爱过一次,就没什么可惜的事了!……安娜一辈子活的值!爽!”她一脸傲然向往的神彩。


邝宝和愕着,说不出话来。他以前一直认为,按摩小姐不是失学受骗就是好逸恶劳的女孩,可眼前怀里这女孩说出来的话,令他思绪飞扬。……

见他发呆不说话,女孩又说:“我还晓得茶花女、基督山伯爵哩!”

邝宝和彻底震惊了,瞪亮着眼,问道:“是世界名著呀!大仲马、小仲马你也知道?”


女孩笑着告诉他,这里的同事都知道,姐妹们上岗培训,老板总要说,来这里消费的客人,都是有档次、有文化的,要留住回头客,大家必须提高素质。她殷殷笑着,说:“老板说《海山云霄》是结识社会精英的平台,大家一定要多看书,书看得多说话的档次就高了,客人当然更舍不得了。”

邝宝和听了,忿愠呸道:“手筋,手筋,桑拿的手筋!”

女孩一把抄起沙发上的浴巾,忙着替邝宝和上下擦起身上的水珠。邝宝和倒又“噗嗤”笑出了声。

女孩以为他怕痒痒,笑道:“还没弄你就痒啦?” 她麻利的从烟盒里提溜出一支香烟,点着,抽了起来。


邝宝和看她举着手臂、食指翘得高高,一下下弹着香烟灰。……他忽然想起凤凰卫视《开卷八分钟》主持人梁文道说过的:性工作者。──他不禁感叹梁文道的睿智和理性,不愧为渊博经纶,挟山越海。

他关切地问女孩:“你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呀?”口气却显得好奇。

女孩不假思索:“我才开始做嘛,等挣够了钱,就去做别的。” 

“要挣多少钱,就不干了?”

“钱赚得越多越好嘛!我要买车,还要买房呀!”

“啊?!” 

“你啊什么呀?人家本来就是有素质的人嘛!”女孩娇柔地喷着香烟圈圈。

半空中,香烟圈飘在柔和的泛光里,一圈追着一圈。

不知怎的,邝宝和脑子里尽是“性工作者”在盘旋,像无影的鬼魅各处徜徉,──他忽然想到了小凤仙和蔡锷,还有茶花女和亚芒,……



那晚,走出《海上云霄》,瞿书记对邝宝和说自己今晚不回开发区别墅了。两人淡然道别时,邝宝和想到了《茶花女》里面的华维尔男爵。他独自回家的路上,脑子里不止一次闪过市场部女总监,不免替瞿书记平添一份委屈。

然而,“7号” 说的“本来就是有素质的人”,更令他为之惋惜,不禁憬然遐思和怦然心动。

自那次遐思“怦动”之后,邝宝和萌生过替“7号”买单身公寓恻隐。然而念头刚起,他就怕了。他首先担心如果妈妈知道了,后果肯定可想而知!

邝宝和多次告诫自己:万万不能照搬企业改制时,运筹帷幄“笼子外猎豹”的手法,妄然谋划“单身公寓”,──他十分清楚,这个玩笑决不是自己能开的,钱不是他的问题,胆量是天大问题!



别墅里、外比先前更静了。从妈妈房门洒出的光束,融在书房门口的光晕里,层次依稀可见。邝宝和躺在摇椅里,看着书房门口,目光呆滞。

门外,传来邝妈妈弱弱的一声喊:“宝和!……你还没睡?”

邝宝和“嗖”地站起身,快步走进妈妈房里,伏着身子问:“妈,要什么?”

“不要什么,……我没事,……你不睡,……我倒睡不定心,……你去睡觉吧。”


邝宝和回到书房,躺在沙发上盖好毛毯,但他毫无睡意,思绪迸散。

但他决定,明天一定去安德门劳务市场找保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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