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潘汇龙白眼翻上天,也没能把妻子的主张翻回头;邝宝蓉回翻他的一眼,却翻出了邝家姊妹们悲痛无比,──邝爸爸上了手术台后,就没再下来,而且一句话也没留下。
从邝爸爸查出“瘤子”到确诊是淤血块,再到上手术台动手术,直至孩子们替二老置了双穴,邝妈妈一直是跟着发抖、出汗、喘气、叹气,……发急、发软,乏歇透了之后,只能躺在床上叹气了。
以前,邝妈妈的身体长期是精神二天,睡倒三天。但邝妈妈生性平和,待人温蔼,遇事不讲究。邝爸爸退休来家后,他怎么说,邝妈妈都说好。那时期,邝妈妈精神好起来,也能维持个把月长。
现在邝爸爸没了,邝妈妈变成了精神一天,睡倒一个礼拜,她身旁一刻也不能没人守着。这个变化之大,是邝家突发悲痛之后的后续的大事。
邝爸爸住院治疗的那段日子里,邝妈妈日常起居,由几个女儿轮流看护服侍。吴倩娴只要有空,也从开发区赶过来配合轮班。
那段时期,正巧邝薇生儿子,也需要照顾,家里又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邝宝诚就辞了返聘,带着李香珠回到了南京,俩人暂时住在女儿邝薇的家里,他们做好了长、短期的两手准备,一面照应女儿坐月子,一面医院、堂子街两头跑。
邝宝诚每天都要赶到鬼脸城,协助邝宝蓉料理邝妈妈的生活。李香珠因为要照看女儿母婴月子里的护理,没去过鬼脸城一次。邝宝诚也没和她计较。
安顿好了邝爸爸的后事后,邝家兄弟姊妹们聚在一起,研究妈妈今后生活怎么办。
邝宝诚首先表态,要大家先暂时维持现状,他说:“皮家的孙子,邝家是框不住的。我想好了,等薇薇月子一满,她婆婆接上手后,我们把妈接到我家去。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外地,这回也该我补补课,尽孝心了。”
没待姊妹们张口,他又说:“薇薇在南京,我和香珠成天大眼望小眼,有的是时间,妈在我那里,大家尽管放心。”
又对弟弟邝宝和说:“到时候,请你弄一部汽车,送一下我们就可以了。”
邝宝花刚吸了口香烟,一下子喷了出来,叫道:“大老板呀!你搞什么搞呀?我妈这么一大把年纪,跟到你们到苏北下放插队去啊?你不要乱搞噢!不行,不行!”她的口气一点不盹儿。
几个小妹妹都说大哥这个办法行不通,说:“别的不说,南京的医保卡,外地不能用,看病怎么报销?”
姊妹们全说不行,理由许许多多。邝宝和着重说,大哥的心情是可以理解,但方案根本没有操作性。然而他自己也说不出什么可行的方案来。
最后,还是邝宝蓉说:“我靠堂子街近,白天我会都在妈这里的。”她指着三个妹妹,说:“你们每天轮流来。我们不能再乱急了,要稳定。”
潘汇龙瞟了一眼邝宝蓉,暗自叽咕:“现在晓得不能乱急了?”
邝宝和听邝宝蓉说要稳定,很赞成,他说:“对对,我们稳定,妈才能稳定,”
他回到别墅,吴倩娴问起他,姊妹们研究的怎么说?他似释然似无奈的只说了句:“稳定稳定再说。”
李香珠听说老公说要把婆婆接到淮安家里去,她趁在女儿家里,没有外人,冲着邝宝诚嚷道:“薇薇生了孩子,我们来南京才是道理,你倒要带你妈回淮安去?堂子街房子空着,给谁住呀?……你要回去你回去,我住堂子街去!”
邝宝诚刚要发作,女儿邝薇忙相劝:“哎呀,明天叫皮晓刚把股票全抛了,在隔壁小区买个小套,我妈你来带外孙,爸爸去奶奶家照顾。”
李香珠依旧不让,说:“堂子街房子不住,太便宜你叔叔了!”
邝宝诚实在无话可说,只好一旁去抽香烟。
姊妹们轮流在邝妈妈这里,确实稳定了两个多月。可谁也没料到,邝宝蓉的老公潘汇龙却病倒了,得的是肺癌。
这回邝宝蓉再没再敢催着手术开刀。幸亏医生也主张保守治疗。
可是,潘汇龙几次化疗后,才稍有稳定,他竟又喝起了酒来。邝宝蓉看着心着急,还没说两句,他就冲东掼西,嘴里还不干不净:“妈拉个逼!我吃吃好死!我花自己的钱,吃自己的酒,啊行啊?”
潘汇龙平时气量就不大,生病后脾气更暴燥,肚量更小,喝酒就瞎骂:“巴望我死的人有的是!要死的人了,再不吃,当真到阴间等人烧鬼钱用啊?”
邝宝蓉早就不敢说潘汇龙什么了,只好借着陪他去复查的机会,悄悄和医生说了他还喝酒,请医生帮忙劝劝他。
大夫寻着机会劝潘汇龙,说:“老潘啊!你的情况很稳定噢,你要配合治疗,不能喝酒哦!”
潘汇龙翻眼一白,问:“水啊能喝啊?酒不是水做的吗?”
大夫朝邝宝蓉摇摇头,无奈一笑。
这边邝宝蓉家乱了。转眼间三妹宝芳,四妹宝莉陆续也下了岗。两人各自找了一份卖家具的临时工,白天必须替老板站店,只能夜里来陪邝妈妈,几个星期轮换下来,两人渐渐都觉得体力不济。
最小的妹妹邝宝芬胃病又犯了。
遇到邝妈妈这里轮空,好几次邝宝诚只好顶上,但他只能守夜,护理全不在行。
他想起李香珠一心想住堂子街,便和她商量说:“我打听过,我们淮安的房子能卖15万。我们给宝和14万,就算替我妈还他以前买房子补足的14万。这样宝和在小吴面前也好解释。我们呐,就可以搬到堂子街去住,你每天也可以帮助我弄弄护理我妈。怎么样?”
李香珠立马问:“那堂子街的房子就算我们的了?”
邝宝诚说:“你成天就想着要房子!”
李香珠不服的叫了起来:“我们交了钱,不要房子,以后住哪里呀?”
邝宝诚恳恳的对她说:“我们回来是服侍妈的,我妈百年之后,在我们家的人绝对不会赶我们走的,你尽管放心!” 又说:“就是走,你也是跟我去住老人院。”
李香珠越发大叫起来:“这个账怎么算呀!我自己有房子、有家,好好的,为什么要住养老院去呀?”
邝薇忙劝道:“你们想的太多了,还有我哩!”又说:“叔叔姨妈都不会的。”
李香珠问:“不会什么?”
邝宝诚冲她道:“不会叫我们走!你还没女儿懂事!”
邝薇连忙朝着爸爸使眼色。邝宝诚没再说什么了。
邝宝诚把自己的想法和姊妹们说了。大家听了有说,这样大哥终于也算回南京了;也有说,大嫂本来就是邝家的人,服侍妈妈也是天经地义;也有说,大家拢在一起总是方便,等等。
那几天,邝宝和正好出差在外,他回来后听妻子说大哥要把淮安的房子卖掉,给他们14万块钱,吴倩娴说:“这14万就算还我们以前垫的,大哥说,利息嘛,自家人就免了。”
一开始,邝宝和没吱声,但听到吴倩娴又告诉他,几个妹妹都说:“大嫂本来就是邝家的人,服侍妈妈也是天经地义。” 时,他沉思了一会儿后,冷冷的说了句:“你不是邝家的媳妇?”
吴倩娴听了,诧了一惊,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邝宝和没立即回答,点着一支香烟,不急不缓地说:“你不是天天守在别墅里吗?”
吴倩娴这下懂了,她眉一拧,说:“你说的真滑稽!这里不是留着二间空房间?东头那间,不是说好留着给爸爸妈妈来住的?”又委屈地说:“那天,我问你们研究的怎么说,不是你说‘稳定稳定再说’的嘛!”
“我们条件最好,妈却没在我们家养老。”邝宝和冷幽幽的,叹了口气:“反倒叫大哥卖房子,弄成无家可归!唉!”
吴倩娴越发不忿,叫道:“我也没叫大哥卖房呀!照这样说下去,倒好像我也是不讲理的人了!” 她眼眶里噙满了泪水:“我们在鬼脸城那么多年,每天怎么过的,你全忘啦?!”
他见她哭了,不再说什么了。
晚上,两人睡在床上,熄了灯后,邝宝和深深直了一个懒腰,叹道:“我只是觉得让大哥卖房子不合适。”他伸手搂她时,又说:“我不是说你不讲理,你瞎哭什么?”
吴倩娴拢过身子,嗔他:“死人!”
这年的中秋节和国庆节是连着的,假期里,邝宝和请哥哥姊妹们到别墅来吃螃蟹,他自己开车去接妈妈。
晚上,他让邝宝蓉留下来,陪妈妈睡,又叫大哥在另一间客房住下;他还是自己开车,送潘汇龙回堂子街,再送李香珠和邝薇母女俩回家。
长假还没结束,瞿书记就打电话来叫邝宝和跟他出差去温州。
邝宝和临走前,轻猫淡写的对大哥邝宝诚说:“小吴的思想工作做好了,妈就在别墅住了,不要再动了。”
又殷恳地说:“大哥千万不要回去卖房子,根本没那个必要!我们一不缺房,二不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