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老邝的新家，果然落座在堂子街附近的一幢楼里，离邝宝蓉的家只需五分钟步行路。
邝宝蓉每天都要过去看爸妈，忙上一阵子，聊上一大会儿话。她的儿子潘涛有了女朋友，常不回来吃饭，甚至也有晚不归的情况出现。
遇到儿子打电话说，今天不会来了！潘汇龙也会跟着邝宝蓉，溜到岳丈家里来吃饭，聊侃。
潘汇龙进门时，总会一路高喊着：“我来拜望老泰山啰！”若见邝宝蓉脸色好看，他也会补一句：“穷女婿又来骗吃骗喝了！”未待别人搭腔，他倒先自一大串“啊！哈哈，哈！”笑到餐桌旁。
这一年的春节，邝宝蓉一家，和远道回来的大哥邝宝诚夫妇一同在堂子街，陪着邝爸爸、邝妈妈吃年夜饭。
年初一，大家陆续到堂子街来给爸妈拜年。
年初二，邝宝和请大家去别墅，聚了一天。
年初三，兄弟姊妹们到了邝宝花家聚，但没肯吃饭，只喝茶嗑瓜子，都说：“肚子里油水还没消化掉。”邝宝花嘴不饶人，说：“晓得你们嫌我穷嗳！”
二歪子的媳妇冯翠兰在一旁忙着给大家递烟，倒茶，剥水果。婶婶李香珠帮着她弄着，弄那。轻声说着话。
之后，三个小妹妹家轮着请聚。
开春后，谁也没想到，邝爸爸例行体检时，查出脑子上有瘤子。虽然不大，但位置很不好。
大家火速把邝爸爸送进邝薇工作的那家三级医院，立即住院治疗。邝宝和忙着托朋友，找院长和指定医生。
邝家上上下下一齐忙，没顾上通知在外地的大哥邝宝诚。
稍微安定些后，邝宝和主张等医生有了明确说法，再通知大哥，免得大哥来回跑。然而邝薇还是打电话通知了爸爸。
邝宝诚立即请了一个月假，就要收拾行李，回南京。李香珠埋怨他太性急，说：“还没弄清是什么病，你就请一个月的假，……你现在是返聘，这么多日子不上班，不扣钱啊？”
邝宝诚没好气地回她，道：“我是长子，不要说是爸爸生病，就是侄子外甥，哪一个有事，我能不到场？不说话不表态？”
李香珠说：“还是呀！南京那么多的兄弟姊妹、侄子外甥，一个人轮一天，不缺你一个人，你又不会做事，洗条裤头都要半个钟头！”
邝宝诚捺下心情，说：“我是老大，要起表率作用。我们在外地，又不可能长期陪着，我请假一个月，开个好头，……以后我也好协调。”
又说：“老大就要有个老大的样子嘛。”
李香珠赌气道：“你冒充老大！大姑妈不在呀？”
“你讲蛮理啊！我是长子，这个道理也不懂？”邝宝诚不耐烦了。
李香珠丝毫不让，追着说道：“我讲蛮理？鬼脸城的房子，有你这老大的份吗？”
邝宝诚彻底不理她了，心中自嘟囔：村妇之见！
邝宝诚赶到医院时，大姐邝宝花和几个妹妹在病房里守着爸爸。一屋子人像开会似的七嘴八舌着。护士提醒了几次，要他们轻声说话。邝宝花手夹着香烟一扬，嘟囔道：“嫌吵把耳朵赌起来！”宝蓉忙走过来阻止她。
邝宝和不在病房里，他在和主治医生讨论治疗方案。医生正明确对他说，邝爸爸的“瘤子”是陈旧性淤血块斑。
邝宝和回到病房，把姊妹们叫到门外，说了医生下的明确结论。大家拎到嗓子眼儿的多日紧气，才松了一大口，又听他接着说：“淤血块的位置很不好，靠脑干太近，医生说什么时候会堵，不知道。
大家重又心悬。姊妹们你看着我，我望着你。
邝宝诚问：“大夫说怎么治呢？”
邝宝和说：“大夫说手术切除成功率90%；保守治疗也不是不可以，但如果朝坏的方面发展，可能长期卧床，甚至一直昏睡不醒。”
邝宝蓉立即叫了起来：“啊！成植物人啦？！那还得了？！”
大姐邝宝花也直跺脚：“那不是没得生活质量啦？！”
邝宝诚悄声对弟弟说：“爸爸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邝宝和双肩一耸，道：“是呀，但医生说的是科学啊。”
下午，主治医生又来病房查看。邝宝诚迎上去问道：“大夫，想请教一句，保守治疗，具体怎么治疗？”
医生指了指挂在点滴架上的瓶子，说：“现在就是呀！滴甘露醇化解淤血呀！”
邝宝诚若有所悟的：“哦！”了一声。
医生转过身去时，补了一句。“甘露醇损伤肾脏的哦！”
大家的心情“轰”地沉了下去。
邝宝蓉坚持要替爸爸做手术，她说：“医生说成功率90%以上，就是百分之百，又不是说到90%为止！”
又说：“爸爸本来腰子就不好，前列腺还肥大！长期滴注甘露醇，要是淤血也没化解掉，再把肾脏弄坏，尿毒症了怎么办！……”她已经噎噎泣泣了。
潘汇龙把她拉到一边，悄声说道：“姊妹兄弟七个，就你能？别人都不吱声，不表态，你倒好，直接喊要开刀！”
又说：“出了差错，你担得起？你又不是儿子，轮不到你先乱急！”
邝宝蓉抹了把鼻涕，朝他嚷道：“我乱急？是我的爸爸，又不是你的老爹！你当然不急！”
邝宝和见他们争起来，忙走过去，似劝似揶揄道：“不要吵，不要吵，大家的老爸，大家的老爹！”
邝宝诚也过来相劝。
第二天大家又云集医院，邝宝和问医生，有没有折中的医疗办法。
医生告诉邝家姊妹，医院刚从瑞士引进的射波三维定位仪，可以定位融血块，但说：“这种治疗方案，是不用开颅，好是好，就是，……”
“就是什么？”邝宝诚立即问。
“医保不能报销。”
邝宝花立刻叫起来：“医保不报，怎么弄啊？”
“你叫什么呀？”医生手一摆，有点不耐烦了。
邝宝和忙谦声问道：“请问大夫，费用大概会是多少？”
主治医生看看他，慢下口吻，说：“三维定位，二万，进口融血剂五千，起步就是二万五千。”
没让邝家姊妹开口问，他接着又说：“融血剂，按出血点面积大小收费，一个出血点，处理下来，至少要二万五千。……老师傅嘛，三个出血点，具体费用是多少，要等定位磨具做出来后，才能明确计算费用是多少。”这一节，他说的最多，最详细。
最后还补了一句：“决定做，就先交五万元定金。”
邝宝诚在一旁听着，先是不住地点头，之后跟着嘟嘟哝哝的算费用。待医生走后，他一伸舌头，道：“最少也要三万五千块呀！”
弟兄姊妹商量时，邝宝和恨道：“现在的医生哪是看病？全是当经理的！”
邝宝蓉也忿恨道：“医生成天就晓得玩进口设备，卖进口药！”她又急切地说：“宜早不宜迟！小洞不补大洞吃苦。趁早手术，了不得花一万块！”
潘汇龙朝她连翻了好几下白眼。
她也回翻了他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