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企业改制时,邝宝和用14万元认购的十万股原始股,按市价40元一股算,他已是400万的身价,早发了。而且他是总公司旗下财务公司的办公室主任,早就有能力买新房了。他只是力求低调。
瞿书记是打算让邝宝和兼任“钟化储运贸易公司”经理的。
但邝宝和心里很明白,瞿书记的打算,只是说说而已。因为他知道,储贸公司是财务公司投资的独立公司,和改制后的企业之间,没有任何隶属关系。他还知道瞿书记早就安排好自己的老乡,负责储贸公司的具体业务了。
邝宝和十分机敏,深知其中的厉害,也十分明白瞿书记一定不会直接过问储贸公司,肯定会另安排人过桥控制的。他很清楚,这个过桥人,非自己莫属,──他知道自己在瞿书记的棋盘上,是一粒什么棋子。于是他再三说自己不懂贸易业务,坚持做熟不做生,一定只肯在财务投资公司,搞搞后勤。
邝宝和担任财务投资公司办公室主任后,瞿书记果然明确要他负责监督储贸公司的业务运营,说:“PE的关键,就是跟踪管理!”
改制后人事安排时,邝宝和从未跃跃欲试。改制后更加低调。他每天上下班,都是让小车司机,把车停在路口100米之外让他上下。
鬼脸城一带的街坊邻居,压根儿没人知道邝家已是百万富翁。
邝宝和买了别墅后,请大外甥关志贤供职的那家品牌设计公司,做了几轮设计。装修过程中,志贤直接监督质量。施工中的巨细事宜,全由吴倩娴一手把握,连买三大材,邝宝和也没过问一声。
逢到装修的工序转换,邝宝和被吴倩娴催不过:“你当真为了公家,不管自家呀?”他才会抽空去评说一番。也只是说些“轻装修,重装饰!除了卧室软包,其他的,简约,简约!”宏观的建议。
别墅300多平方米楼上下,还带屋顶花园,吴倩娴又在大院子里辟了一块地,种上有机蔬菜,整天忙的楼上、楼下“嗬嗬”转。她每天一个人在家,不觉得房子大,只觉得时间不够用。
夫妇俩重新置了一套豪华家俬,鬼脸城老屋里的家具,一件也没带走。邝宝和对爸妈说:“留着给大哥大嫂过年过节回来用。” 不仅这样说,他还在别墅里特地留了两间客房,明确说其中一间是给爸妈留的。
邝宝和搬家时,执意带着爸爸和妈妈一道去别墅住几天,他不无得意的,说:“先享受一下别墅的滋味。”
头一晚,邝爸爸住了很开心,第二天上午,他就安不下心了,一直在叨唠:“鬼脸城房子,一整夜空着,来了坏人怎么办?”口气像非常敬业的保安。
其实怕坏人进空房子是借口,邝爸爸不安心的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守着偌大的花园别墅,虽然又大又漂亮,可一整天,依然是以前鬼脸城白天的原班人马:老夫妻俩加媳妇三个人。
最要命的是,任何事老邝都插不上手。在鬼脸城平房里,他每天都是东调西度,心情很畅快。
才住一天别墅,他就憋得像坐牢!而且这么大的房子和院子,时刻不清楚儿媳妇在哪里忙?忙什么?他问过几次,儿媳妇忙的来不及回答。他想知道,却不能多问。别墅虽大,分明不是自己的家,不是随处都可去的。
老夫妻俩除了窝在长沙发里看电视,什么也做不了,太难受了!住了两个晚上后,邝爸爸闹着坚决要走。
二位老人回到鬼脸城后,大女儿邝宝花来看爸妈,问:“别墅住的如何?敞快吧?”
邝爸爸说:“大是大,太闷人。”还说:“住在里头像软禁!”
邝宝花吸了一大口香烟,头一偏喷了,哈哈大笑道:“二老板把老爷子当张学良玩唠!”
这年春节,邝宝诚带着李香珠回来过年。邝宝和坚持接哥嫂和爸妈一起到别墅吃年夜饭。
邝宝诚的女儿邝薇在她婆家吃了年夜饭,就开车来别墅,接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老邝急着就要走,说是担心太晚邝薇开车不安全。
宽屏电视里,春晚节目才开始,李香珠只好悄悄对女儿说:“屁股还没坐热哩。”
回到鬼脸城,看完春晚节目,李香珠睡在西头的一间平房屋子里,看着一房旧家具,对邝宝诚说:“老二搬走了,以后邝薇也可以来爷爷家住了!”
邝宝诚听了,翻了她一眼,说:“薇薇自己没有家?”
年初一,几个妹妹到鬼脸城来给爸妈拜年,也算看了大哥大嫂。邝宝花没来,说初二就要接待大家,自己要准备准备。
这年的初二,初三,……从邝宝花家先排起,姊妹们各家陆续排着聚。邝爸爸和邝妈妈除了初二去了邝宝花家,其他的几家没去了。
第二年春节,因邝波带了女朋友回来过年,邝爸爸说什么也不肯去别墅吃年夜饭,说:“等他们正式结婚再说。”
爸妈不去别墅,邝宝诚和李香珠自然也没去。李香珠倒很乐意,说:“鬼脸城看春晚,不耽误时间。”
年初一,几家姊妹们还是各自带着孩子,陆续来到鬼脸城给邝爸爸邝妈妈拜年。没一会儿,邝波开着《帕沙特》带着女朋友,拉着妈妈吴倩娴也来了。邝宝和没来,他要陪瞿书记去给董事长拜年。
接下去初二,初三,……姊妹们一家一家的轮着聚。
春节长假结束了,邝宝和还没挤出时间请姊妹们到别墅来聚,一直挨到元宵节前,他总算有空请大家了。事先,他特地和大哥邝宝诚说:“大哥,你横竖是返聘,迟点回去上班无所谓。”
还说:“大哥、大嫂这几天先到别墅来住住,过了元宵节叫邝波送你们回苏北去。”
邝宝诚满心愿意。李香珠却不肯去,说:“自己鬼脸城有房子不住,倒去住人家的?”
元宵节这天,一大家子人在别墅里吃饭时,消息灵通的邝宝蓉给大家说了一个重要消息:政府建设秦淮河风光带,已经拆迁到鬼脸城一段了!
大家一时议论开来。
大姐宝花第一个叫起来:“鬼脸城房价8000块一平方了,拆迁费怎么赔啊?”
邝爸爸随即又感慨当初三叉河的草房卖早了!
邝宝和问邝宝蓉:“消息可靠吗?”
邝宝蓉说爸妈住的房子,这回是拆迁定了。她还建议爸妈再买房,最好买堂子街一带的,靠她家近,说:“堂子街到鬼脸城要转两趟公交车,她来回跑实在不方便。”
大家心里都清楚,到鬼脸城来探望爸妈最多的,确实是邝宝蓉。所以姊妹们都说这个主意不错。
小妹妹邝宝芬还说:“堂子街靠新街口近,爸爸妈妈没事可以到金鹰商厦逛逛,金鹰里头冬暖夏凉。”
大姐宝花也说:“堂子街连着莫愁路,省中医院就在莫愁路口,看病也方便。”
邝宝诚嗤她道:“你怎么就想到要看病?”
宝花反驳道:“我上回发心脏病,苦吃大了!我住五楼,医院离得远,要不是二歪子正好在家,这刻还有我?”
宝和随口幽幽说道:“二歪子家里翻筋斗,外面闯纰漏!”
众人哈哈一片笑,邝宝花倒不在意。
邝爸爸却拦住大家笑,大声说道:“男娃头不怕万人嫌,就怕万人怜!”
邝妈妈轻声叹道:“犯嫌,可怜都讨人厌,我这样病病歪歪的,还是要靠医院近些好哦。”
宝蓉的老公潘汇龙站了起来,一边给大家发香烟,一边说:“换个话题,换个话题!”
宝蓉回家后把自己的想法,又和老公详尽解说了一番,说:“我妈靠我们近,我照应起来也省劲,中午你也可以过去吃顿饭,省得我两边跑了。”
潘汇龙听后,轻轻一蔑,冷笑道:“你那点儿狼子野心,我还不明白?我看你还是指望老头老太的房子吧?……我劝你不要做白日梦!……服侍人你行,也该是你。……房子嘛,你就断了那个心思吧!”
邝宝蓉听愣了,一时接不上话来说。
潘汇龙以为她懂了,觉得自己说的一针见血,索性侃然正色,追着又说:“那房子轮着你?大老板、二老板吃素的啊?他们不发话,你倒能不够,抢着瞎说话!……我刚才说换个话题,你还不懂啊?”
邝宝蓉缓过神来,呸了他一口,道:“你才是狼子野心!我每天鬼脸城、堂子街来回跑,屁颠颠伺候你,是狼子野心啊?”她接了口气,又说:“我少跑路少受累,……你倒说我是想房子,告诉你,我们家人,不懂什么是狼子野心!”她委屈得“啊呜啊呜”地出着气。
潘汇龙连连摇手,说:“好好,好,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你们家的事我管不起。” 又阴阴一笑,道:“你们家的事,看上去风平浪静,骨子里说不清!我们管不起,算我没说,我什么也没说!”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真滑稽!”邝宝蓉发火了:“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
潘汇龙冷冷一嗤:“你们家的事?你和谁一们?”又轻声一啐:“嫁出门的女儿泼出门的水!不懂啊?!”
邝宝蓉不理他了,一转身替儿子潘涛去放洗澡水了。
秦淮河风光带果然规划到鬼脸城一带了。按拆迁补偿标准,邝家老屋的补偿费,要买堂子街一带的二手房,是不够的。
邝宝和托人找到对路子的有关人士,经通融打点一番之后,还缺14万。办理拆迁手续前,他不声不响拿出14万块钱,交给了爸爸。说:“早搬,早安生。”
邝爸爸对二儿子说:“你妈从饮食公司退休下来,退休金才600多块钱,我的退休金也才900多块。我们哪里能弄得出14万块钱还你?……这回买房,索性就把你的名字也写上去。”
邝宝和听了,连连摇手,说:“不行,不行,不可以写我名字的!”
邝爸爸一诧,问道:“为什么不行?你出了补足的钱,写上你的名字,对小吴也好有个交代呀!”
又说:“鬼脸城的房子,本来就是你一个盖出来的,这回你又拿出14万,写上你的名字,怎么不理所当然?……”
见儿子沉吟未语,邝爸爸娓娓而道:“没有矛盾的!你大哥在外地,……你那些姐妹们,各人有各人的家,早和这房子不搭界了。” 又决然追补了一句:“写上你的名字,是我和你妈商量好的。就这么去办吧!”
邝宝和笑着,恳乞道:“老爸呀,我倒不是说和大哥会有什么矛盾,我担心的是大嫂,还有,……”
没等儿子话完,邝爸爸抢白说道:“这不是笑话吗?你大哥不说什么,你嫂子她能说什么呢?鬼脸城盖房子的时候,她人在哪里?我们还不晓得哩!”
又说:“我晓得你担心那些妹夫会有想法?嗤!他们更是说不上话了!……你想的太多了,一件简简单单搬家的事,你搞复杂了,又不企业改制!我看是‘股份制’把你鼓啰嗦了,比我还啰嗦!”
邝宝和笑道:“我去年搬到别墅去,我就是不想弄出不必要的啰嗦出来。”
邝爸爸哈哈大笑,道:“什么不必要的啰嗦?你想不啰嗦,就不啰嗦啦?你一家子的户口不是还在这里吗?你怎么不啰嗦?……这房子是你盖的,这回你又补了钱,写上你的名字,再合理不过了,讲到法制现场还是这个这个道理!什么人也啰嗦不上!”
见儿子笑而不语,老邝也沉吟了片刻,一挥手,道:“这样好了,谁的名字也不写,写邝波的,怎么样?……写邝波的名字,要是你奶奶还活着,不用我说,她肯定说写孙子的名字!这样总没话说了吧?……”他想了想,搓着手又说:“邝家要有第二个孙子,就一起写上。” 临了,他又追了一句:“这个度,我调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