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海山云霄》邝宝和不是第一次来,别人都说《海山云霄》是顶级的服务。说得如何如何的玄奥。可邝宝和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和特别。尤其是走在通往浴池的甬道里,从墙纸里渗出的沐浴露味,混在从浴池里弥出的水雾,浑拌在一起,馊米浆的气味。闻着像隔夜的稀饭,喝下去勉强,倒掉又不舍。
没有特别的需要,邝宝和一般是不会到《海山云霄》里来消费的。无论是聚餐请客吃饭,还是洗浴,都不来。照他的口气说,不要看海上云霄排场大,去吃海鲜嘛,还可以;洗桑拿,要去那里消费,是乱花冤枉钱!那里,啥也没有!……
还说:“海上云霄的性价比,太差!”
重新装修过的《海山云霄》,邝宝和还没机会来过。长长的甬道,满铺着地毯;两壁全是软包到顶,隔上一段距离,挂着一幅油画,都是各式姿势的裸女,姿势都很雅致,画虽是印刷的,感觉却蛮艺术的,配着走道里暖暖的泛光,未见出丝毫的猥狎。倒让人恍若走在美术展览馆的过道。──不知从哪个角落,传出《班得瑞》的《日光海岸》,旋律柔缓。
走在邝宝和前面的小姐,像领航员一样,一路说着:请,请!……他跟在后面,心境也确像远航归来的水手一般,显着轻松却又有一丝急切。
在走道里拐了几次弯,到了一扇连着软包墙的门前,门上嵌着一块数字锁。领航小姐熟练地按了一串数字,门开了。
里面还是软包墙壁夹着的甬道,似乎更暗了些,如寺庙过廊一般幽暗。空气里,弥泛着淡淡的说不清的香味,──有点像走过大商厦连片化妆品柜台通道时,闻到的那种混杂香气,令人无法辨析香型的究竟类别。
迎面偶尔有端着托盘的小姐碎步飘过,留下一句:晚上好,先生!
邝宝和几次停下脚步,刚准备应答,然而迎面的小姐,随即低头而过。──他一次也没能看得清她们的面容。只好随着领航小姐一路不迭的“请,请,先生请!……”紧跟在后面。
又一次拐弯时,邝宝和脚刚站稳,蓦然看见领航小姐的前方,站立着一位身材欣长的女孩,双手端着一只搁着什物和一只玻璃水杯的盘子,毕恭毕敬微微侧着身,站在走道一侧,抿唇微笑,睫下莞尔茫茫。
邝宝和一回神,看清女孩裹着一身亮白的软缎无袖长裙,端着盘子的手臂,像二截折断了的嫩藕,盘折在胸前;胸前耀闪着一大块V型胸壑,头顶上一束光照着一半,隐约羊脂玉。
女孩糯声腻气的,朝邝宝和道了一声:“先生,晚上好!”她睫毛翘动了一下,神色依旧茫茫莞尔,一躬腰,等着。
邝宝和走过她时,不禁丝丝抽了口气。他再回头时,看见她后背笔挺,像砍削出来的;裹裙后背上一道衩,从后脖一直开到臀腰之际,露一条迷人的雪白,合着脚下猫步,忽闪忽现。女孩猫着步,袅袅而去,在黄淡淡地灯的泛光里,没有影子,鬼魅、惑魄。
邝宝和跟在领航小姐的后面,早被甬道里一连串柔缅迷离的气息,熏得浑身发软,更似花下死鬼,火撩猴急。
又到了一扇门前。这回,领航小姐一推门,门就开了。里面依然响着柔柔的《日光海岸》。
领航小姐轻声道:“先生,先休息一下?先生要喝点什么?我去为先生准备。”
又问:“先生在这里有没有,相好的小姐,要点钟?”
“没有,没有!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是第一次!”邝宝和连声说道,像是声明清白,却又怕被笑为初道无知,立即转口说道:“那,就要刚才走道里,看到的那一位吧!”
“哎,呀呀!先生真有眼力!刚才那位小姐,是我们这里的头牌呀!先生真会看人!什么眼力哦?嘻嘻!”领航小姐嗲声叫道。又说:“先生等着,先躺一会儿,凉凉汗,我去通知她。”说完,诡谲一笑,带上门出去。
包间密不透风,邝宝和犹坠天坑。他环顾四下,一张大床搁在当中。他奇怪床竟然是圆形的,人躺在圆床上面,身子尽可能摆成“大”形,手脚还触不到床边。一条洁白的长枕头,横亘在圆床的直径上。枕头上铺着漂白的大毛巾,上面一枝红玫瑰,看不清楚是当日的鲜花,还是隔日还没凋的。
邝宝和抬头一看,发现正对着圆床上的天花板,镶嵌着一面大镜子;那条横着的白色长枕头和圆床在镜子里构成的图案,极像悬挂在马路上的汽车禁停标志牌,异常刺目。
顺圆床一边,搁着一只淡米黄色布艺沙发,宽宽大大,上面也搁着一枝红玫瑰;旁边的墙,软包到顶,纹饰套着深浅不一的大格子,隐约似棋盘。
另外半壁墙似灰暗、似闪亮。邝宝和解开白色浴袍,扇了扇身子,伸手一触,看清是半壁茶色玻璃镜子嵌在墙上。镜子里,大大的圆床斜在他身后,旁边一面墙上挂着液晶电视屏,处处散溢着如家的温馨。
门旁边有一排开关,邝宝和随手按下一只,看清一面玻璃墙,隔着一个套间,一套明洁的盥洗器具,落座在明亮的灯光里一尘不染。菜碟子大小的冲淋花洒下对面的墙上,装着一面穿衣镜。包间里,处处散发着温淫的暗示。
随着“笃笃”两声敲门声响,半躺在布艺沙发中的邝宝和胸前一紧,额头沁出了些汗。他还没来得及说,请进!门就无声地被推开了。
“怎么还是你?”看清是端着一杯红茶的领航小姐,邝宝和口气里,流着一丝不满的意外。
领航小姐诡谲笑道:“哟!先生等不急啦?……人家小姐刚下钟,正在打理哩。” 搁下红茶,又说:“来,先喝点水,凉凉汗,等着!先生这样高贵,总不能让小姐没打理清爽,就一钟接着一钟的来糊弄先生?……嘿,嘻!”
邝宝和听到一钟接着一钟,心中不觉升起一丝扫兴。
领航小姐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嘻笑笑的,又说:“放心吧!老板!您尽管放心,她一定会让您满意的,包您不会忘记她的!嘿嘿!”
邝宝和听着。暗想,这里的小姐,有领航到头牌之分,各行其道,可见老板经营手筋,就是不同一般!真是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他端起茶杯,呷了口水,手一挥,定定神,坐在沙发上,听着淌满包厢的《日光海岸》。
半杯红茶就要喝去,包间里《班得瑞》的轻柔,早已不能拂平邝宝和胸中的阵阵不耐了。他从沙发里站起身来,一侧眼,看见墙上茶色镜子里的自己,不禁好笑,却忿然又想:要不是招待这些改制的关键人物,鬼才会到这里来云霄哩!没见过洗桑拿这样啰嗦麻烦,忙了半天人影也没见!什么玩意儿嘛!……
终于,门被“笃笃”又两响了一下。邝宝和起身,立在地毯上没动,等着。门被推开一隙宽,并没见有人进来。
门上又传来“笃笃”两响。门隙间,亮闪出半束白影,却依然不见影子里的人走出来。
“请进!”昏暗里邝宝和说了声后,门无声的推开了一半,一柱白光洒进包间;随着门随即关上,白光的影子被剪断了。
“先生,晚上好!我为您服务,可以吗?”
邝宝和刚才还是一腔的无奈和埋怨,听到这磁腻腻的一声,霎时去了大半腔,连忙说:“可以,可以!”
小姐就是邝宝和刚才在走道里,碰见的那位。她碎步走到床边的小柜子前,放下拎在手里的小妆盒,顺手端起邝宝和喝了一半水的茶杯。她弯下腰时,邝宝和看见裹在她身上的长裙,从宽胯的两侧,裂出一划而现的玉白长腿,像白瓷瓶笔筒,在裙衩间隐烁闪现。
女孩转身端着茶杯,走到邝宝和跟前,嗲声说道:“来!先生,您先喝口水,我来收拾一下。” 她一抬眼媚,嫣然一笑,又转过身去,把横搁在圆床直径上的长枕头挪到一边。她一双白嫩纤手,拿着枕头盈飘的样子,仿佛掣拽一个硕大的布娃娃。女孩弯着腰时,撅着不很肥的圆臀,雪白的脊背从后背上的裙衩绽出,肌肤胜雪,──正对着邝宝和。令他陡然旌摇难止。
女孩移动身子时,顾盼之际,仪态动人,似有一番清雅的气质,让人为之所摄。邝宝和看着,竟有点自惭形秽,不禁怯步,不敢狎昵。然而女孩娴熟的媚态,步步生莲,灵动着一股勾魂摄魄,又让他难禁魂牵。
见女孩转身过来,邝宝和端着茶杯,往后退了两步,身子正好靠到了软包的墙壁上。
“啊,先生,您真斯文,喝水的姿势,都是这样温雅!”女孩糯声腻气的说道。
邝宝和稍稍稳住自己,故作调侃道:“小姐太漂亮了,太美了!……瞧,就记挂看你,都忘了喝水了!哈哈!”
“那您就慢慢喝,不急,我先来准备一下!”女孩说话时,抬起两条长臂,软软的绕到脑后,掳起披在肩背上的长发,手中一阵裹绕,头发就被盘成一髻。她杳然立在邝宝和的面前,──配着一身亮白软缎无袖裹身长裙,犹如一尊汉白玉的罗马柱。
见邝宝和还没有放下茶杯的意思,女孩又说了一句:“先生真斯文!那我就先,……”话没说完,但见她两条软臂又绕到了脖子的后面,不知怎么轻轻一拨,一身亮白色软缎无袖裹身拖地长裙,倏然一泻而下,像断流的瀑布“丝溜”坠在她的脚旁,──一堆簇拥着的白色莲花瓣,更似一坨白云圈圈,围在一双红色高跟鞋的四周,无声无息。
邝宝和的眼睛直了,手中的茶杯,斜歪着,茶水流在地毯上,静无声息。
女孩轻盈的纵身一跃,赤足跳到堆在红色高跟鞋四周的白裙圈圈外,落在地毯上,飘然并拢着的双腿,轻轻曲弹了一下,做着仙女落凡一般的悠然。站稳后,她两条欣长的腿,微微曲着,一条腿比另一条略显松弛一些,让一侧的宽胯,微微撅起。
柔和的射灯光束里,女孩一身光亮玉白,两条漂白如洗的长臂,垂在肩下、紧贴胸旁,沿着两肋,落在宽宽的臀胯边,像两条哈达挂在身子的两侧;结成一髻乌发忽然散开,从颈脖两边分流而下,正好挡在她的胸前,遮得隐隐显显,像摇曳在皑皑山峦间的松枝叠影。
女孩换了一下支撑着宽臀的腿姿。邝宝和再看她,又觉得女孩像一尊维纳斯雕像,还不是残肢的!──比画里走下来的维纳斯还要美!
女孩微显胎透的酮体,微微倾斜着,悠然伫候在邝宝和的面前,极像是就要被送进大龙窑去烧的瓷器胎坯。
邝宝和弄不清自己是在瓷器博物馆?还是在景德镇的大龙窑前了。他吸了口气,牢牢屏住,身子往后退了半步。朦胧中,他觉得女孩身段轮廓,很像瞿书记办公桌旁的那只落地瓷花瓶。──瞿书记的大花瓶,是青花瓷纹饰;这女孩通身没有纹饰,脂白欲滴,却泛着迷恋沉溺的羞涩。
邝宝和真没料到,《海上云霄》重新装修过后,竟会引进如此妍极无俦的品质小姐!
这时,女孩的脸正好朝着落地玻璃镜,她用一根粉色丝带把长发松松扎成一束,一挺胸,一束乌黑在背后左右一摆,如风中流苏!……邝宝和看着,不知自己是在浴池?还是在昆仑山上的瑶池?
他暗问自己:为什么大型国营企业里,从没看见过如此欲滴的女孩呢?……那么大的国企里,那么多的办公室,党办、厂办、企管办、质管办、总工办、总经办,……竟没见过一个?……
待女孩转过身来,邝宝和手中的茶杯,差点没落到地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