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邝宝和走进《海上云霄》的大堂，不见刚才饭局上的众人。一问，知道瞿书记一行七人，已经进了换衣间。
待他解衣换衫，也走进浴池，一片光滑滑的雾里形骸，却寻不见一张熟悉的面孔。他正四下惑寻，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喊叫：“小邝，金所长走了？”
邝宝和听得是瞿书记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忙答道：“嗯，走了！”
“发票给他了。”瞿书记关心地问道。
邝宝和一头钻到花洒下，眯着眼，说：“给他了，……嗨！这个金所，我太清楚他啦！他哪是怕老婆等，不肯洗澡？……他一看人多，就会来着一套，假正经！我陪他单独洗，又不是一次了！……靠！他就是等着要拿发票的嘛！”他冲湿了身子，抹遍了沐浴露，又说：“会计事务所平时没什么成本消耗。他们就是靠要发票，做账报销，提现金的。餐饮，旅游他们都可以充账报销，送什么礼品给他，都没有送发票好。”
瞿书记用力搓着自己胸口上的泡沫，说道：“嗯，……这个办法好，不留尾巴！”
花洒下的雾气越来越大。邝宝和问：“吔？书记，您怎么一个人？他们呢？”
瞿书记微微一扭脖子，说道：“哦，我刚才去定休息包间，来迟了，他们在那边搓背。等会儿大家洗好了，先去包间休息。……大厅里太吵！说话也不方便。……”他拍了下自己晃晃的肚子，笑着说：“我去磅磅体重，出去时再磅一次，看看洗一次，身子会掉几斤肉！哈哈！”
两人说笑着，往泛着人工浪花的水池走去。
邝宝和把身子浸在泛着水花的水里，透过雾气朝左右看去，那边有人在唱：早也盼，晚也盼，望穿双眼，怎知道？……；这边，有人在反复哼着：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水雾在水池上渺渺飘飘，醉醉的。
瞿书记一行人，陆陆续续搓洗好后，互相招呼等候着。没一会儿，都穿好了浴袍，漫步趿拉着往休息厅走去；一边走，一边捏着棉签，吸着耳朵里的积水，大多也吸不出什么来。
一位身穿无袖旗袍的女服务员小姐迎了过来，躬身对着大家说：“晚上好！各位先生，是先在大厅休息一会儿？还是直接去包间按摩？”
瞿书记朝邝宝和眨了眨眼。邝宝和立即说：“我们是定好了四个包间的呀？”
旗袍小姐笑着说：“哦，我知道，那是休息包间。按摩，是要去里面按摩包间的。”
又说：“直接去按摩包间里，也是一样可以休息的呀？先生们这就去？请跟我来。”
邝宝和听了，说道：“怎么你们这里的包间，还分按摩和休息？”
旗袍小姐笑着说：“是呀！以前就只有休息包间，现在新增加了按摩包间了！先生一定是好久没来的吧？”
邝宝和冷蔑她一眼，道：“装修一下，服务也增加啦？”
旗袍小姐谲然一笑，说道：“是呀！与时俱进嘛！”
同来的几位客人异口同声说：“还是先到休息包间，躺歇一下，与时俱进，酒喝多了！身子还软乏着哩！嘿哈！”
一阵嘻哈声，在过道里炸开。
旗袍小姐顺从地领着大家，陆续进了休息包间。两人一间。
旗袍小姐再三交代：“先生有什么需要，就请按一下茶几上的按钮，就行了。”说完退着走出房门。
瞿书记让邝宝和跟着自己，进了最里头的一间。
两人坐定后，瞿书记喝了口矿泉水，在嘴巴里“哦啰啰……哦”裹漱了一阵，吐出来，躺平身子，说道：“小邝，应收款剥离的话，金所长是什么态度？”
“态度很好呀！我和他说了，过几天，您会登门拜访他去，商谈细节的。他直说好啊，好啊！”邝宝和把金所长说的金钱豹和猎豹的比方也说了一遍。
“唔！妙，妙！比喻得好！……”瞿书记吸了口烟，停了一刻，又说：“你下个星期，到汕头去一趟，和那边油脂厂商量一下，请他们把下个月的承兑汇票，往后移一移，再开出来。”
“哦？那，……往后移几个月？”
“我想想，……唔，往后移三个月吧。……分两张开，一张七百万，一张六百五十万。”
“哦，好！”邝宝和应道。
瞿书记又说：“噢！对了，第二张的收款单位，改成‘钟化储运贸易公司’名下。”
邝宝和明白“钟化储运贸易公司”就是金所长所说的：笼子外面的猎豹。──他很清楚，瞿书记去年就用应收款的承兑汇票作抵押，请金所长帮忙出具了财务文件，成立了“钟化储运贸易公司”。并以“钟化储运贸易公司”的名义，在码头上租了几个油罐，准备在企业改制后，另辟一块独立的油品贸易经营。
办理“钟化储运贸易公司”的各项手续，基本上都是邝宝和经手的。
当时，瞿书记告诉他，根据厂部股改办核心领导小组的决定，考虑到资产几十个亿的企业改制，不仅仅是为了优化资产，提高劳动生产效率。最终目标还是要上市。一旦上市，就是公众企业了，虽然企业获得了极大的经营自主权，可财务是必须公开的，随时要接受股民的监督的；因此股改办核心领导小组决定，趁着这次企业改制，资产重组可以剥离不良资产的机会，由“企管办”牵头，利用剥离出来的闲置资产和不良资产，预先组建独立的财务投资公司，负责企业主业经营之外的投资活动。
“钟化储运贸易公司”就是财务投资公司的第一次投资。金所长的会计事务所，是财务投资公司的第三方管理财务公司。因和邝宝和熟悉，金所长曾和他戏说过“钟化储运贸易公司”是没关进笼子里的猎豹。
邝宝和跟随瞿书记多年，当然明白笼子外的猎豹，是总公司的一块体外循环。他也知道，企业改制后，瞿书记将担任“财务投资公司”的经理。自己也很可能就是“钟化储运贸易公司”的具体负责人。
以前，瞿书记的老乡常来厂里买计划外柴油。书记总让邝宝和领着他们去经营处，办理手续。办理过程的人情关节和大量的现金往来、汇票挪移，以及发票的大头小尾，码头，轮船之间说不清的流程等等，邝宝和回想起来，实在有点害怕。
但那时，邝宝和是替瞿书记办事，是完成领导交办的工作任务而已，他只管领着书记的亲戚，去经营处、财务处办理。别人看见他，就如同看见了瞿书记。他就像礼仪迎宾小姐，闭着眼一路通行，没有什么心理障碍。
邝宝和也想过，今后自己若真当了“钟化储运贸易公司”的头头，去主管那些关关节节的事，还是有些担心的。他只是没和任何人说起过，独自暗忖着，走一步看一步。
瞿书记躺在休息铺上，拖声慢语地说道：“一切啊！……都还是……刚开始哦！……下面的事，……更要仔细哟！……”他说着，按下了茶几上的按钮。
没一会儿，旗袍小姐敲门进来，带着笑问道：“先生，需要什么？”
瞿书记说：“小邝，你先去吧！我还想修个脚。” 又对小姐说：“麻烦你，我还是叫上次那个丫头，她捏脚，捏得特别到位！痒痒的，催人睡觉！”
“给先生服务，是应该的！”小姐说着，又躬了躬腰，转身出了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