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戋大可    更新时间:2015-04-23 13:58:44


            六       


关志贤和关志旺俩弟兄,都很聪明。哥哥志贤内向,行为安静,美术字写的比爸爸好得多去了。他留着高晓松一样的长头发,还蓄着短胡子。

弟弟志旺机灵,有点诡谲,眉毛眼睛都会说话,职业高中毕业后,二舅舅邝宝和锚足了劲,通过自己的协作单位,替他谋了一个坐办公室的工作。可这个人人羡慕的位子,关志旺上班没到二年,就被他自己给玩完了。二舅替他谋的那份工作,主要是和电脑打交道,上班就是上网。


关志贤有个同学,在加拿大发展。志贤没进知名大牌广告公司之前,为着能得到一些国外的超前设计理念,常会让弟弟志旺在单位里上网,替自己和加拿大的同学联系,来回发一些平面设计的图纸和资料。

这期间,不知关志旺怎么和另一个加拿大华裔搭上了。那人在境内一家社区网站注册了ID地址,弄了一个讨论版。

一开始,那讨论版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无非是些花边帖子。后来,图片、视频遮遮掩掩,渐渐露出了**本色。

没想到,志旺像哪根神经被触活了似的,成天泡在这个**版上,频繁点击,终于被海外的大版主盯上,一再邀请他担任二版主,并许诺:一定会有可观的经济回报。志旺轻松被海外大版主钓上了钩。

然而没多久,这个版块就被公安部门盯住了。关志旺很快也就被抓,可他到了此刻,也不知道那加拿大大版主,是个啥模样!



幸亏大舅邝宝诚有个同学在法院工作。又经二舅火速联络和通融协调,只判关志旺劳教一年。从抓捕时开始计算,实际仅坐了半年牢。期间,邝宝和免不了请客吃饭,礼尚往来。可是,志旺却把好好的饭碗砸掉了。

但是,就这一节,还不是让邝宝诚叱责大姐“二歪全是你惯出来的!”唯一原因。



志旺牢房进出的那段日子里,正值他爸爸关全福脑梗,住在医院里,不省人事已经好久了。家里乱成一锅粥,有好一段日子了。

志旺没了工作后,别人都着急,各处想方设法找人托门路,想替他重新找事做。都说:“二歪子没事做,成天不是抱头睡觉,就是泡网吧,时间长了,非还出问题不可!”

他妈妈邝宝花倒轻松,说:“二歪子,坐牢出来没得事做,正好到医院去服侍他老子去!……把护工辞了,还能省几百块钱哩!”


工作也确实不好找,关志旺只好先去医院服侍老爸。

头几天,大家没急着把护工辞掉。这是二舅邝宝和的建议:“大姐夫卧床不起,睡多醒少。鬼二歪,不要说不会服侍人,他能不能呆得住,还是个问题!不要弄得护工前脚走,大姐夫后脚跟着走!”


关全福病房里的一位轻度脑梗的病友,是一位从苏北酒乡来的老汉,他的一个女儿陪着护理。这姑娘名叫冯翠兰。

关志旺在病房里闲着的时候,会搭讪她半句、一句:“小姑娘做事,手脚蛮唰刮的嘛!”

小冯被他突然一句,弄得不知所措,只好笑笑。

熟悉之后,关志旺会说:“嗳,小冯,等你爸爸好了,我介绍你到我哥哥的广告公司去上班。凭你这个身段,做广告模特,绝对没问题!”

冯翠兰听了,脸红到耳根,咬着嘴唇唔唔笑。


有时,小冯看关志旺忙的一头一脑的汗水,她会帮着递一把笤帚,端个脸盆之类的,帮一些小忙。志旺忙不迭道谢,趁机恭维一句:“你身段好,人更好!”

小冯除了笑笑,最多回一句:“鬼色!”

志旺替老爸换洗屎尿裤时,弄的老关“嗯嗯啊啊”乱叫,他自己也弄得浑身兮臭。──垫单,尿不湿满地扔。

小冯见了,二话没说,走过来,就帮着洗呀,抹呀,拖呀一阵子帮忙;渐渐的,连倒痰盂,订饭一类的事,她也帮上手了。

有时候,小冯嫌志旺笨手笨脚,碍事巴拉,索性自己一把撸,把洗、扫、喂一起弄完。关志旺一旁抽着香烟,会半逗半笑,说一句:“女人家,女人家,没得女人不成家”


小冯知道他还有一个名字叫二歪后,会啐他一句:“鬼色二歪!”

二歪随即涎笑应道:“男人不好色祖上缺了德。”

医生护士看他俩人常会眉来眼去,也会开玩笑:“你们配合的不错嘛!可以开家政公司了。”


然而,关全福还是没能享足二歪和小冯俩人一同伺候的福,他卧在病床上,清爽身子没二个月,就去了另一个世界。

老关走了后,没多久,关志旺和冯翠兰结婚了。


最最赞成关志旺和小冯立马结婚的人,是邝宝花。这事才有点影子的时候,邝宝花就说:“妈了个巴子,这回二歪子得好了,找个活人来家,可以天天看真的了。” 

还说:“呆儿子,不到晚泡网吧看假的,也不会犯法了!”

别人听了,没理会,唯独邝宝诚气的眼一翻,忿哼道:“无药可救!”



关志旺和冯翠兰结婚后,卖了一阵水果。因没钱囤货,只能每天现批现卖,品种少,量也小,不赚钱。没干两个月,就停了。

关志贤替人搞装潢设计和施工,关志旺一时半刻找不着事,就跟在哥哥后面跑腿,看工地,忙过一阵子。

这期间,他还做过出租车二驾,开夜班。……总之没有固定职业。有事忙忙,没事依旧是窝在家里睡酣觉。



关全福没了,邝宝花的能耐,只是把麻将档当第二故乡。说起二歪夫妇没正式工作,她总会说“烦不了!哪个烦我呀?”

看着关志旺没什么独到的本领,常常成天窝在家里睡大头觉,总不是个事。二舅邝宝和就牵头和姊妹们合计:他自己出大头,舅舅、姨妈们齐出力,合资替志旺买了一辆小货车,让他跑个体运输。

邝宝和说:“二歪属鸡,天生是‘刨一脚吃一口’的命!”

二歪倒也心活嘴甜,手脚勤快,生意业务还就是连着不断。连他妈邝宝花也说:“切!这鬼二歪,这回还真要旺了!”


然而,安静还没大半年,二歪,就是关志旺,竟出了交通事故,压死了人!

虽然他是正常行驶,被撞死的老头是突然横蹿马路;交警现场分析,关志旺也不该负主要责任。

可是,因老汉被撞后,关志旺听到“嘭”的一声,以为是车轮碰到了什么石块,他握着方向盘,没觉得汽车有什么异常,也就没停车下来检查;直到听到路人惊炸一片,喊叫着:“撞到人啦!压死人啰!” 他才停下车。可车已经开出乐三百多米。因此,他还是被交警带到大队去了。

关志旺路上一个电话打给二舅。要二舅赶快找人!


邝宝和正在开会,接到电话,一时不能走开。只在电话里说了一句:“我的一点资源,你不用尽,是不罢休的!”

埋怨归埋怨,邝宝和还是找了在交警大队当副队长的老同学。老同学对他说:“事情,本来倒不是什么大事。你家外甥确是正常行驶,也不是酒驾。死者是横穿马路,又不在人行道。按规定,你外甥是不负主要责任的。可是,……”

邝宝和赶紧问:“可是什么的,你不要卖关子!我们俩,什么话不能说?”

副队长拍了拍邝宝和的肩膀,笑道:“我俩的关系还用说?撒尿和烂泥的。” 随即收住笑,无奈又道:“死者家属,举证你家外甥是逃逸。现场勘察,结论也是逃逸。……老兄,定性故意逃逸,就麻烦啦!……本来要不了多少银子,是可以打发的。现在人家要索赔啦!”

“讹诈?碰瓷啊!”邝宝和忿然叫道:“告诉他们,二歪没有正式工作,老婆又是农村的!他老子又死了,他妈下岗,对方想要钱?让他们去他家扒房子去!”

副队长说:“你家外甥的情况,我晓得的,可法院只认条条杠杠办事哦!你还别说不怕扒房子,到时候还真会哦!”


发生了这样大的人命案子,邝宝花照样去麻将档,她说:“要是我不打麻将,就能放二歪回来家,我就不打牌!”还说:“再不到麻将档打打岔,蹲在家里发呆,好人也要急成神经病!”

这就怪不得邝宝诚又斥责她:“无药可救!”了。然而他还是立即带着弟弟邝宝和去法院,又找自己的老同学了。


到了法院,老同学告诉他们,案子的卷宗看过了。老同学说:“死者家属蛮狠勒索,是可气!但关键是事故性质非常明确,鉴定分析是逃逸,按法律的流程,钱是一定要赔的,就是怎么个赔法。

邝宝和没等哥哥说话,立即就说:“我们希望一次性了断,不留后遗症。”又问:“法院会怎么判?”


老同学说:“听说你们外甥,还没有正式工作,经济情况不大好。我看卷宗时,就想到肇事人是无力赔偿14万的。可这个数字预审时就定了。死者家属的要求,是20万。”

邝宝诚挥臂一砸,忿怒说道:“狮子大开口嘛!”

邝宝和拉拉哥哥的衣角,忙连声说:“理解,理解!人家毕竟是性命没了。”

老同学又说:“故意逃逸和故意撞人,本质一样,差别是量刑时要参考赔偿兑现程度。”

邝宝诚问:“这话怎么说?”

“以罚代刑。”老同学大概作了些相关解释。



弟兄俩回到家里,和大家说了,姊妹们说成一锅,有诅咒碰瓷的、怒叱敲诈的,又责怪二歪太木骨,为什么要跑?

邝宝蓉提醒,你快买去东西,给法官送去!……


邝宝花早已经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手舞脚蹈了,听说要赔钱,她大口抽香烟,大声喷骂:“我们家就这些破东烂西,叫他们来扒房子好了!我们全睡到大街上去,让电视台的零距离来拍!……我就不信!政府会不管!”

又骂二歪:“这个呆逼,前脚出牢房,还没到两年,后脚又急着要回去!……怎么这个家就是留不住他呢?……就这么喜欢吃牢饭?……要是光棍,你来去自由,咯呆逼,你现在有老婆,有儿子,这怎么弄呀?……”骂着,止不住又哭了。


看邝宝花哭出乌啦,又嚎又叫,邝宝诚叱道:“不见棺材,不掉泪!”

邝宝和在哥哥的身后嘀咕了一句:“麻将档一进就干了!”

屋里没人说话。冯翠兰倚在床边搓着衣衫角,哭不出声来。


大家商议无果。最后还是邝宝和决定,把自己准备认购原始股的钱先垫上。第二天,他把14万5千元交给哥哥邝宝诚时,说:“大哥,这五千,给你法院的同学。”又说:“请他能不能帮忙再减少一点。不行就算!”

邝宝诚的老同学,无论如何没肯收五千元钱,好说歹说,叫了几位律师来,一同吃了顿饭,算领了情。

邝家大大小小的事,就是这样,不论哪家的、谁的,只要有事,一家子人,不用邝爸爸召唤,就会立即聚拢在一起,商议合计的。

这个传统,从邝家每年节假日的团聚日程安排,也有所体现。



老邝是机驳船的调度,十天休息一次,有时还会遇到调班。他常和儿女们几个月碰不着一面。

可是,遇到端午,中秋,春节等重大节日,邝爸爸是尽一切可能和一家人聚一顿饭的。春节必聚,多少年都是。年夜饭是邝家的重头戏。

老邝退休后,邝家的春节过的更长了:年夜饭,各家自理。从年初一开始,各路人马开始给爸妈拜年。


邝宝和一家因和爸妈一起住,年初一大家来给爸妈拜年,中午一顿饭,就算邝宝和请了。

邝宝诚暂住在父母家里,顺势也算给大家拜了新年。

之后几天,姊妹们分别轮流互相拜年。年初二大姐邝宝花家聚,她总说:“我家没好的吃,孬好也算请了。”

年初三,邝宝蓉请大家聚。接下去,就是几个妹妹家轮着请。


邝家这个长假互请的规矩,之所以一直保持至今,源于除夕夜上,邝爸爸几口酒后总不忘要说的“脊令在原,……兄弟怡怡。”古训。

老邝虽是背纤工,却念过两年私塾。他认为古人的话有道理,总说:“在家靠父母,出门靠领导,朋友如兄弟,兄弟是依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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