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7

作者:尚磊    更新时间:2015-04-23 10:53:47

王建每天早上都是在听到隔壁那个“大闹钟”响了之后才会起来。苏潇默见王建一出门顿时如同接到军令一样滚下了床,几秒钟就叠好了被子,这时王建已经洗漱完从外面进来,看见整齐的床铺后心中略有说不出的欣慰。苏潇默跟着王建到了门口才发现其余的工人早已经等候着分配任务。一个头发白的像粉丝,脸黑的同锅底一样的人坐在半截砖头上悠闲的抽着烟,从工龄上来判断应该是一位老匠工;其余几个都是年轻小伙子,不过显然都要比苏潇默年长,他们个子不大,身材瘦削。苏潇默一回头,看见屋里出来一位光着上身的同志,他满身的白斑,均匀的像是非洲大草原上的斑马,脸上托着一副眼镜,一眼看上去有点像图书馆里负责管理工作的大叔,不过他的眼镜轻易的就出卖了他,不但没能身坚,而且表现出志残———眼睛腿上用白色的线绳子缠了好多圈,鼓得像个肿瘤,镜片在灰尘的熏陶下仿佛被刷了一层浆糊,这在失去明目的作用后恐怕只能防沙了。

王建留了一个人在下面和混凝土,苏潇默作为他的搭档。

苏潇默只负责混凝土里面所需的沙石,他开始一车一车的往搅拌机旁边运,另外那个人负责填料和搅拌。两三车之后,苏潇默感觉手与锨把接触的地方像是钻进了几个毛毛虫,摊开手掌一看,才知道是磨出了水泡。每一次的用力,都能感受到皮肤与肉之间的张合,疼得像是被锥子戳了一样,墙角有一双大概已经被人用退休了的线手套,颜色和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炸焦了的的油饼没有两样,此刻苏潇默已经顾不上去考虑它有多脏,捡起来左右不分的直往手上套。搅拌机仿佛对搅拌这个动作上了瘾,不但没有停止过反而更加疯狂起来。苏潇默不得不将沙石一点一点地丟上车子。忽然手心里一声轻微的爆破,他清楚的明白水泡里的物质已经破茧而出,当手套上的那些秽物与伤口结合之后,疼痛立刻犹如闪电击打着他的全身,然而他也只有牢牢地紧握,越是疼痛,越是握紧,越是痛苦,越是麻木。

到了半早上的时候,天色附和了天气,悄无声息的就下起雨来。苏潇默一阵欣喜,感谢这雨下的既及时又体贴,正好给受伤的双手带来了休息的机会,他开始等候着王建宣布:“停工!”雨不断地变大,大雨毫不留情的稀释了他的愿望。

刚入秋的夏天开始变冷,被雨浇透了的苏潇默全身都在发抖,调皮的雨水钻进了手心伤口的缝隙里,不过此刻他已经感觉不到这种在伤口上既撒盐又添醋的痛。他想到了如今自己就是一个农民工,这就是大雨天里他们的遭遇!旁边小伙子背上的衬衫似乎快要与肉粘在一体,而他却丝毫感受不到下雨地工作着,脸上流下来的水分里汗液占据了主要成分,是劳作帮他驱散了身上所有的寒冷。

十二点,作为一个让给别人干活的人都期待的时刻终于到了。

十二点的雨依然肆无忌惮的下着,越来越孜孜不倦。苏潇默进了房子,瞬间有了一种大冬天走进温室的感觉,他跪在地上从床下翻出几件干衣服换上。王建就从坐着的凳子上站起来走到锅灶前问:“你会做饭不?”

苏潇默一迟疑,脑子中正想着王建哥怎么会问到这个问题。王建就替他为自己作了满意地答复:“你肯定会!我刚在外面买了一些菜和面,接下来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王建坐在床上看着那看了一遍又一遍的电视剧《亮剑》,不时的喝彩叫好成了他看电视时的招牌动作。厨房里传来一阵刀刃与木质案板的撞击声,一把饱含叶绿素的青菜从白雾上空盘旋着入了锅,煮了两煎,放上了调料。等苏潇默再次揭开锅盖时,这气味就像发了疯的虱子一样迅速的在空气里来回乱窜,侵占了王建的鼻孔,霸占了王建的大脑,这种气味杀死了来自于电视剧在他脑子里产生的兴奋。王建扑到锅旁,不知哪来的紧张让他右手五指蜗居在左手手心里极不自然的摩挲了几下,激动道:“这闻起来比吃着都香!”

手心让苏潇默感到一丝地痛,勺柄碰上了破裂过水泡的伤口,此刻大量的白细胞寄居在体液里不断地沿着手心的纹路游走着,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下一刻它将会美丽的死去。

王建吃完了一大碗,嘴圈的油汤掩盖了那些混凝土渣赋予的尘气。碗离开嘴时,舌头在碗边留恋了一下,就连最后那一粒褐色的辣椒籽也难以幸免,直入肚中。只恨这碗不是用橡皮泥捏成的,不然他会将碗撕成一个平面,然后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把残留在碗里的饭汤全部吸吮干净,比洗过的还要干净,甚至将那光滑的搪瓷内壁舔成磨砂面,接着再将碗掰成一个凹槽状,继续他的下一碗。王建也不清楚自己大概吃了多少,不过锅底很快就光荣的露出了脸。舌头一边搜刮着牙缝开口称赞道:“你做的饭真好吃,好吃!”

“这不过是一些家常便饭罢了。”苏潇默说完自己也不知道这是谦虚还是炫耀。

王建反驳道:“什么家常便饭?我媳妇怎么做不出来!”

苏潇默不好意思的看着王建,王建笑道:“其实都差不多,可能是我好久没吃她做的饭了吧。”

老天似乎嫉妒王建吃了一顿好饭,而自己却还饿着肚子,所以开始明目张胆地“兴风作浪”。

王建希望这雨赶紧停下来,雨停了或者稍微小一点下午就可以继续动工,只可惜他只知道求雨要拜佛祖、请玉帝,却不懂停雨也得祈祷。

不知什么惹怒了老天,它像忘记关掉的水闸一样,任凭这大水放肆地胡闹。这雨醒目得让王建不得不宣布下午停工。工人们在总能随遇而安,天气的好坏成了来决定他们是否正常工作的指挥官。

王建噙着一口痰走到了门口,望着地上聚起的水洼。猛地一下伴随着巨大的摩擦声喷了出去,落在了泥地上。雨水生怕这秽物污染了大地这个洁净的身子,硬是把它从地上抠了下来,赶到水流里漂走了,到了下水道门口的时候停了下来,迟疑的望了一眼创造自己的那位主人,才“滋溜”一声跳下去了。它带着王建那一肚子的不顺心永远被埋藏在污泥里去了。

王建回到房子,电视机作为一种制造噪音的工具还打开着。苏潇默看着王建上了床,拉开被子只遮到肚脐的地方,然后狠狠地靠向后面的墙。他也上了床去,学着王建的样子往后靠,没到几分钟便觉得后背难受得如同一群蚂蚁在上面举行拔河比赛,他从侧面用手去赶,整个手掌像碾子一样在背上窜来窜去,才将那股难受驱散了开来。还是睡平了舒服点,潮湿权当成滋润皮肤的保健品。歪头看了一眼王建,发现他的身子夹在床板与墙面之间,被窝成了一个“弓”形,墙面与床面充当了“内切圆”的两个切面。王建已经睡着了,静的像一尊雕塑,嘴角微张着,似乎永远有出不完的怨气,不知在睡梦中的他能否欣赏到自己这美不胜收的造型。

苏潇默关掉了电视机,习惯性地看了一眼,门是半掩着的,不过他没有必要担心一觉起来会被偷的精光。乏困的身体沾上被窝就好比难民遇见了救世主,外面的雨声听着听着就成了有节奏的催眠曲,他也睡着了。完全没有机会注意到天已经狠狠地黑了下去。

天气正如戏曲里的脸谱,总是变幻莫测。

雨兄弟之间似乎也弄得有点关系不和,急雨没能请来梅雨兄弟为自己助阵,如今也只好偃旗息鼓了。天色亮了起来,就像王建的脸一样也跟着一起兴奋了起来。

这一天苏潇默被王建调到房上去干活,心里顿时有一种被“左迁”的感觉,顺着刚凝固的楼梯一直爬到了房顶,他才知道工程已经进行到了四楼。

王建从后面跟上来道:“眼镜,胖子!让他在上面给你们帮忙。”

周围的人看见苏潇默,眼神里透露出一些抱怨与不满,又不敢说出来,只好默不作声。

苏潇默被安排到半墙高的架子上,负责给工匠供应混凝土,眼镜在上面干别的活,胖子站在架子下面给苏潇默供应混凝土。

工匠师傅干活麻利的不像话,整个人如同通了电的机器,苏潇默只觉得自己的胳膊交替得越来越快,但是依旧来不及供给。手上被磨破的地方已经起了一层死皮,古铜色的皮作为保护层似乎能化解手与锨把之间的摩擦,他感觉手上像是被套了一层铁皮手套,手臂的每一次运动都有一种拉扯着棉絮的感觉,那种窸窸窣窣地声音不断地在耳膜上不均匀地摩擦着。胖子丝毫也不怠慢地把混凝土从下往上丢,这活让他干的饶有趣味。苏潇默脚下积攒起来的混凝土几乎占据了架子上所有的面积,连他自己也差点就要被挤掉下去了,刚一挪脚正好撞上胖子飞上来的一堆混凝土,苏潇默的脚瞬间隐没在这湿漉漉的怀抱里,他使着劲把脚从混凝土堆里往出抽,由于吸力太大的缘故注定了脚出来的这个动作成了一个慢镜头。心里庆幸着鞋子能和脚一起能拔出来,不过此刻的鞋子已被包裹成了厚厚的靴子,纵使遭遇砖砸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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