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时宇基本每天都会找我,在这个地方,我算得上他唯一的亲人了。他仿佛对操场北边的那个沙坑情有独钟,我们两人蹲在沙坑旁,虎时宇默默地低头玩着沙子。
“你在班上适应的怎么样?”我问他。
“挺好的!”
当我问他的时候,语气小心翼翼的,生怕哪句话说的不合适,或许是因为我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了解他了。
“兄弟,我这两天有件事情挺烦心的。”虎时宇说道。
我急切地问:“什么事情?”
“和我同住一个宿舍的那龟孙子,吃我的东西不说,还问我要烟!”
“那你就给他嘛!”
虎时宇突然盯着我看了几秒,那种眼神实在有点吓人。
“感觉我要养着他一样!”
“他是哪个班级的?”我问道。
虎时宇愤怒着说:“那玩意仗着自己是毕业生,竟然跑来欺负我。”
我没想到学校竟然安排他和毕业生住在了一起。并且,在我心目中的毕业生应该是一种高年级的大哥哥形象,但是想到人也是有优劣之分时,我仿佛已经看到了他们在低年级同学们面前耀武扬威地的副嘴脸。
“他真以为我好惹?要不是因为刚在这里来,我早都把这狗东西的毛病给治了。”
我连忙劝阻道:“不要惹事!为了这等小事实在不值,他要是再猖狂,你就去保卫处告他。”
虎时宇嘴里叼着烟不说话,从他的神情里我闻到了阵阵的火药味。不是在这一件事情上,我担心他在以后所有的事情上都会以冲动和暴力去解决,我感觉某些东西好像已经在他身体里扎了根。
寒冷已经持续了好一阵子了,除了遇上下雪的天气,同学们都会窝在教室里。每当下课的时候,小彘就会蹦到金铭的座位上来玩,而我每次不得不亲切的叫她一声师父。八戒和悟净真是两个好徒弟,他们经常会跟在师傅的身后,无微不至地关心着师父,并会很好地伺候师父的一切需求。作为大师兄的我却截然不同,我经常会抱怨,师父曾经口口声声说要教我如何讨金铭开心,可是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而却没有得到半点的点化。不过金铭似乎永远都不会有烦心的事情,面对她每天的笑脸讨好自然也是无从提起,但是这样和金铭一起玩耍我仿佛已经不再满足,也许我想让师父教我的是超越了友情之上的另一种让人难以启齿的东西。
那一夜,一件可怕的事情降临在我的身上。可能由于我是神的儿子,所以冥冥之中受着一种保护,最终老天只在我的身上留下一个难看的疤痕。
整栋大楼都寂静得如同死亡了一样,隔壁水房里每隔几分钟就会传来冲厕所的哗哗声,老舍出奇地消失了呼噜声。“哐”的一声巨响,大地被撞出一阵猛烈的震动,窗户都跟着摇了一下。牛从床上爬了起来,由于宿舍十二点以后会统一断电,地上黑糊糊的,牛举着一个小台灯,从那微弱的光亮里发现了我。然后我也发现了我,被子完整地包裹着我的身体,不过我整个人已经从架子床的二层空降到地上。牛已经下了床,昏暗的光线里看不清我的脸,我只觉得右眼皮上方有种被拉扯的感觉,我从桌子上摸来镜子照了照自己,脸上已经湿了一片,在镜子里我看见自己整张脸上沾满了不明物质,同一瓶墨汁倒在了宣纸上,不断地向四周扩散,我想脸上应该沾了一些昨晚流在地上没有蒸发干净的洗脚水。我将脸转向牛,一声尖叫过后,牛的双臂发抖,台灯“啪啦”一声落在地上,熄灭了。这个叫声惊醒了所有人,我弯腰从地上将灯捡起,可是它再也亮不起来。教授和老舍他们每人举着灯过来,我拽着牛问:“怎么了?”
牛从教授手里夺过灯,在我脸上一照声音颤抖着讲:“你满脸都是血!”
我又从镜子里看了一眼自己,用中指在脸上被染红的地方抹了一下,然后塞进嘴里,一股粘稠的血腥味钻满了我的牙缝。
“怎么回事?”他们齐声问道。
我按了一下电话机上的报时按钮,所有人清晰地听到:“现在时刻凌晨2点06分。”我记住了这个数字,然后回想着昨晚在上铺的场景,难道我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如果不是,那脸上的血渍从何而来?流了这么多的血,我为何丝毫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牛递过来一大团卫生纸,我将脸上的血擦掉,这时眉骨上露出一个大约三厘米左右的伤口,纸刚一离开脸,鲜血就从里面往外涌。我不去理睬血液的流淌,看着自己右眼上所剩无几的眉毛,还有那块如同被烫伤一样发红的地方,我想几分钟之前我刚用它亲吻过大地。
他们几个在一旁急切地催着我去医务室,而我却像听不见一样只顾着分析眼上的伤口。我试着用手将伤口戳了一下,那个冒着血液的地方立刻张开鲜红的小嘴,然后我做完伤口受力分析后说:“你们看这个伤口是由于我在掉下来之际,上眼皮与地面之间的摩擦而拉开的一道口子。”
他们嫌弃我还有如此悠闲的兴致,再次催着我去医务室止血。我又拿起镜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脸,除了那些干得快要迸裂的血皮之外,伤口已经开始凝结,在右眼上方集成了鹌鹑蛋大小的血块。我想着小时候去野外玩耍时身上受的伤要比这个严重得多,后来也能愈合的完好无损,况且半夜两点多的医务室也不会有人,所以也就打消了出去的念头。
他们似乎也都相信我已无大碍,在地上站了两分钟后纷纷上了床。宿舍实在是太冷了,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光着屁股陪我在地上站了这么久,让我由衷的感动。
“你是怎么掉下来的?”牛半仰在床上问我。
我也上了床,靠住后面的墙道:“我也不清楚了,醒来时发现自己就在地上。”
老舍问:“谁先发现的?”
“屁话!当然是他自己先知道的。”
“不,是牛先发现的。”我告诉教授。
牛想了一下道:“我隐约听你掉下去之前口中还喊了几句什么!”
这个消息让我有点震惊,我疑虑了一下,那边老舍催着打听道:“喊的什么?”
牛说:“好像叫了几声‘金铭’。”
“金铭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我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简直不敢相信。我有点怀疑这是他们故意编出来的故事,但这又怎么可能呢?整个宿舍里除了我,恐怕只有老舍认识金铭了,况且他还不知道她就是金铭。还有,这次偶然事件的发生,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测得到的。我真的在掉下去之前嘴里喊着金铭吗?我用手抹了一下眼上的血块,微微有点疼痛。我相信了牛说的话,纵使是编造出来的,我都相信。我想现在应该快要三点了吧,希望明早一觉起来我眼睛上的伤就会完全愈合,一点痕迹都不留下,而此刻我就要先睡觉了。
第二天我醒来时只觉得眼睛很胀,我不敢下床。宿舍管理员叔叔推门进来道:“昨晚两点多听你们这里一声巨响,后来就没有了声音,发生了什么事情。”
老舍到:“夏天从床上掉下来了!”
管理员叔叔满脸的惊愕,最后在上铺发现了虚弱的我。我缓缓地下了床,他突然惊讶道:“怎么摔成了这样!昨晚为什么不去包扎。”
我们都不说话,我从桌子上摸来镜子一看,眼睛上的血块已经发黑,整个眼睛肿得同鸡蛋一样。我用手一碰,血块周围渗出一层浅黄色透明液体。
管理员叔叔亲自带着我到了校医务室,医务室里的阿姨一看见我的眼镜跳起来道:“哟!怎么搞的?”
我给她讲述了昨晚摔下来的经过和时间,当然没提摔下去之前嘴里喊到金铭的事情。她听完严厉地批评我,嫌我没有自我保护意识,对自己的身体不负责任,并且还是伤在重要的脑部。
医生左右打量着我的伤口,似乎有点无从下手。最后她捏了一把医用棉签,拨动着在我眼上形成了黑色血块,她刚一用力,那股钻心的痛就袭遍我的全身,让我不由得全身发抖。黑色的血块在她巨大的力量之下突然脱离了伤口,两股纤细充满压力的血液从伤口喷出,直接射在了女医生的脸上。只听她“哎呦”一声惊叫,然后跳到两三米之外。旁边又有一个医生冲上来,用一把棉签压在我的伤口上。
这时我只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怪物。那个医生擦了被我射在脸上的血,才小心翼翼地过来道:“你这伤口已经发炎了,要尽快缝合。一般受伤以后缝合的时间不能超过六小时,我们学校没有这个条件,你得赶快到大医院去。”
我用另外一只露在外面的眼睛看了看墙上发绿的钟表,好一阵子我才看清原来已经七点半多了,我突然怀疑自己很快就要失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