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将错就错喜结良缘 真相道出上门请罪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5-02-10 00:49:18

民国二十七年八月是欧阳雅夫喜庆的月份,他的太太和两位姨太太皆相继生产,太太上官露第一个生了儿子,取名欧阳富,几日后当了二姨太的二妈也生下儿子,取名欧阳贵,袭用长子的名字连成“富贵”二字讨口彩,最后是大姨太关洁生的是女儿,取名欧阳芬,希望像花一样漂亮。这都是当妈的自己起的,欧阳雅夫虽说这有点土,但也喜欢得不得了,晚上三个女人房间轮流的去过夜抱抱孩子,太太上官露所生的大儿子欧阳雅夫心有顾忌,怀疑是白敬斋的种,所以晚上去的很少。上官露深知其中的原因,有心告诉他白敬斋无生育却无从开口。上官露人瘦产后无奶,给她找了个奶妈夜里搭了铺在房间里陪着半夜喂奶,关洁和二妈本来就丰满奶水充足,尤其二妈像挂了两只灯笼似的,她的儿子对外说是太太的双胞胎弟弟,反正闭门谢客不会穿帮,以前大伯的三个姨太太按理应该前来探望和祝贺的,欧阳雅夫一度也很紧张,被他们发现二妈躺床上给婴儿喂奶非得传遍全上海。他作了预防准备,叮嘱把门的家丁遇客人先通报不得草率的放进来,可是左等右等不见她们来欧阳公馆,心里反而着急,派人去秘密打听,原来程姨太在林老板家有些日子没回家了,相姨太干脆住进了朱伯鸿家,虽然尚未注册结婚却里里外外的朱太太自居,林姨太哪也没有去,呆在自己原来的房间里深居简出,以前大伯留下的产业现在其外地的弟弟在管理,带着家人全部住了进来,家里的琐事交于弟媳妇在打理,人家也不搭理她,所以欧阳雅夫家的喜事一点也不知。

关洁的哥哥关阿狗游手好闲了几个月后,关洁担心他会无聊惹麻烦,就替他在欧阳雅夫的亨达利找了份看门的工作,这样一来家里除了产妇没有其他家里的人管理日常琐事了,上官露的姨妈与关阿狗在一天夜里发生了男女关系,欧阳雅夫庆祝太太生育,那两人都喝醉了酒,姨妈不知是高兴还是对自己这把年纪仍然孤身一人伤感,酒喝了迷迷糊糊的,晚上大家都去睡觉了,她反胃在门口吐,被关阿狗听到了,扶她回屋闲聊起来,聊着聊着姨妈趴在关阿狗肩膀上哭起来,关阿狗本来就是个好色的人,乘机动了邪念,姨妈也没有反对,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上了床,以后晚上到了半夜就相互到对方的房间里过夜,一个多月后姨妈发现自己身体不对劲,偷偷去医院检查果然怀孕了,五十多岁的女人还要生孩子心里十分的恐慌,生怕遭人笑话,关阿狗得知后高兴的不得了,姨妈战战兢兢的总是躲在房间里不出来怕被人看出大肚子,人家也不怎么在意她,关阿狗忍不住想告诉妹妹关洁,这是个瞒的了今天,瞒不了一辈子的事。这天他就贸然的去找关洁,三个女人各自抱孩子围坐着边凉爽边有说有笑,二妈仗着和关洁一样奶水多就半开玩笑的挤兑上官露,笑眯眯对关洁道:“太太比我们姐妹要幸福多了,孩子饿了我们衣服一撩就得自己喂,她有奶妈不用自己那么辛苦。”上官露道:“孩子当然自己喂养得心里舒服,你看关姨太现在多享受啊。”关洁没接口,低头望着女儿吮吸着自己的乳汁,二妈用手碰碰儿子的嘴角,儿子小嘴迎了上去,她笑道:“吆,我家贵贵怕也饿了。”说着解开纽扣衣襟两边一分,露出沉甸甸的**,上官露扬头往客厅里喊奶妈出来喂福儿,正这时,关阿狗厚着脸皮走过去,几个女人尖叫道:“男人走开!”关阿狗哪有心思欣赏这些,怯生生的对关洁说:“妹妹,我有急事跟你说。”关洁撩下衣服抱着孩子引开他,在走廊上问:“啥事啊,你今天不用上班?”关阿狗道:“我跟妹夫请的假说人不舒服,其实我有事告诉你,不马上说忐忑不安着。”关洁抖着孩子边问:“说吧,你有什么要紧事?对了,是不是赌博又欠债啦?”关阿狗神秘兮兮的凑过去说:“不是赌博,告诉你呀,姨妈怀孕了。”关洁往后退了半步问:“她一个孤老女人怀哪门子孕,是谁的知道不?”关阿狗胆怯的垂下脑袋,关洁紧张的瞪出眼珠子问:“难道是你闯的祸?”关阿狗点点头,关洁啪的抽了他一巴掌,压低声音骂道:“你让我说什么好,不学无术,到处惹事,你以为姨妈是你妹妹啊,会原谅你?”提起这事关阿狗羞愧的说:“妹啊,你不要再提这事了,再说姨妈是心甘情愿,不是去强迫的。”关洁骂道:“放屁,你以为你是美男子?”

他们在不远处你来我往的大动作说话,二妈见了喊道:“关姨太,出什么事了,说来我们姐妹听听。”

关洁抱着孩子回屋去了,晚上欧阳雅夫一回来她就告了状,不知如何处理这事,欧阳雅夫听了先是震惊,须臾又笑起来说:“这不是很好吗?前几个月我们讨论过这事,没料到他们还真的好上了。”关洁问:“这是欧阳家的丑闻还好事?日子一天天下来,肚子就一天天的长大,这传出去让邻居笑掉大牙。”欧阳雅夫说:“他们在欧阳公馆当然不好看。”关洁问:“你要赶走他们?不,关阿狗没有地方去的,姨妈的房子也给卖了啊。”欧阳雅夫沉着的说:“这有何难,他们既然有孩子了,就让他们结婚嘛,我拿点钱出来为他们去买间街面房屋,让他们做做生意,现在夏天水果很好卖,成本也不多,你看呢?”

关洁同意了。

隔了几日,欧阳雅夫找来姨妈和关阿狗问话,语气沉重地说:“今天召集你们俩来是想确定一件事情,姨妈,你是不是怀孕了?”姨妈难为情的点点头不言语,欧阳雅夫又问:“是谁的?”关阿狗抢过话说:“是我的,好汉做事好汉当。”欧阳雅夫笑笑又问姨妈:“是你自愿的吗?”姨妈不吱声,关阿狗急了,忙嚷道:“姨妈,你说句话呀,别到时候人家说我非礼的你,这可是要吃官司的。”姨妈开口说:“是自愿的,那天我喝了酒,”关阿狗不干了,忙说:“第一次是你喝了酒,那以后呢?你也没少来我房间,还舔了个破脸朝我笑。”欧阳雅夫笑起来,心想这真是一对宝货,摆摆手打断道:“好好,不要谈细节,我现在问你,姨妈,你打算怎么办?”姨妈情绪激动的说:“少爷,我现在已经无家可归,你要是赶我走,我就死给你看。”欧阳雅夫安抚道:“姨妈,你听我说,不是我欧阳要赶你们走,你这肚子总要大起来,孩子不能没有爹,所以我希望你和关阿狗完婚,然后我在外面买间街面房屋让你们做生意,这样,欧阳公馆也不会让人笑话,你们呢也有个自食其力的生活。”关阿狗早就想独立生活了,呆在这里受妹妹的管束连赌博也不能,忙答应道:“我同意,我同意。”姨妈板着脸道:“我不同意结婚。”欧阳雅夫问:“为啥,你们孩子都有了,孩子需要一个家庭环境的。”姨妈厌恶的望望关阿狗,又望望他的瘸腿说:“他配不上我。”关阿狗骂开了:“你这老女人也不拿面镜子照照自己什么鬼模样,我跟你上床都他妈的闭上眼睛的,别自我感觉好来兮的,我要你算是你的造化。”姨妈受了侮辱哭着出去了,这事暂时告一段落。

几个月后,姨妈的肚子微微一些隆起来,最要命的是大夏天,她可以忍着白天不出房间,吃饭总要出来吃,那天姨妈在席间呕吐起来,关洁气愤的一拍筷子说:“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二妈问:“大姨太究竟啥事让你气的?”欧阳雅夫看瞒不过去,就把姨妈和关阿狗的事连带着他的意见一五一十抖了出来,首先让上官露哭笑不得,姨妈晚年能够结婚生子是件喜事,可是她嫁的是个瘸子,第一个表态不同,说:“我姨妈虽然年纪大了,但是她的气质仍在,应该找家好人家才是。”关洁打断道:“上官太太这算什么话?我家阿狗很差吗?他的确有些残疾,但姨妈又老又丑,要说不同意的应该是我才是。”二妈也不怎么同意,说:“我觉得不可,姨妈是长辈,这不乱了套啦?”关洁反应快,戳了她一句:“你是欧阳家二妈,你不也当了姨太太啦?”欧阳雅夫见引火烧身敲敲桌子说:“大家别打岔,欧阳家的事我做主。”他转脸对姨妈说,“姨妈,我倒觉得你可以考虑,男人嘛,形象是次要的,您也五十多了,有个孩子也是您的福分,如果您同意这门婚书,一切由我来筹办,我去外面替你们买间街面房屋,你们既可以住,又可以做生意,时下水果好买,你们就做水果生意吧,这事就这么定了,如果您愿意,那我就去办,如果您不愿意,坦率说,欧阳公馆不能让街坊邻居笑话了,后面难听的话我也不想说,您自己考虑吧。”二妈转向快劝说起姨妈来:“是啊,雅夫说的在理,事已至此大家这日子凑合着过吧,这里没有外人不妨说白了,其实我们女人能有个健康的男人比什么都强,阿狗虽然形象不俊,腿也有那么点不方便,但他身体是强壮的,你们俩也说不上谁高攀了谁,以后孩子大了,这相夫教子的日子多快活啊。”

姨妈没有吱声,翻江倒海般的踌躇不定,心里仿佛是愿意的,想起与关阿狗床上的疯狂,犹如吸食了鸦片无可救药,她在欧阳雅夫的压力下,不得不答应了这门荒唐的婚事,欧阳雅夫马上行动,一方面托人去寻找街面房屋,另一方面让姨妈和关阿狗去民政厅办理结婚手续,喜酒就在家里办,就他们几个人悄悄的进行,婚房在姨妈的房间里,点上几支红蜡烛,关洁送了他们几床新被褥,新衣服就不做了,怕引起佣人们的注意,当然也没有鞭炮声,不闹洞房,新郎关阿狗喝得酩酊大醉回房,新娘姨妈已经躺下悲喜交集,仿佛自己是在下辈子,关阿狗脱了衣服上床,见她没有主动迎上来,以为是看不起他,抓起她头发就使劲摇,嘴里骂骂咧咧的道:““你别不识抬举,一个老姑娘老老子肯要你是你的福气,看你这张苦命的脸,比你好看一百倍的老子都玩过。”关阿狗想起郝允雁,趴在她身上将曾经的艳遇娓娓道来,姨妈在欧阳雅夫纳关洁为妾的宴会上有过郝允雁一面,聊过几句,对她的印象很好,认为是关阿狗胡说八道,嘲笑道:“别说梦话了,你也只能欺负欺负我罢了。”第二天她将这事告诉给了关洁,也是有口无心的嘲弄几句,哪知关洁听完马上就去找关阿狗询问,她是半信半疑的,如果姨妈这话是真的,那就完全可以与郝允雁那晚不辞而别对上了,关阿狗毫不讳言,把关洁给气得要去打他,又收住了手,对这个哥哥的失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当年哥哥曾经参与了一帮流氓对她的侮辱,那时她心碎过,但内心深处仍然没有此刻那么的恨他,郝允雁是自己一生最知心的姐妹,哥哥做出这种无耻之事作为妹妹愧对朋友,一定要让他随自己去郝允雁家请罪,关阿狗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说:“事情搁那么久还提它干嘛?你是没看到她那回的表情,其实她也是快乐的,要不早去巡捕房告我了。”

关洁对这个哥哥已无话可说,第二天一早她就坐黄包车急急的前往同泰里,她不能沉默就当没发生过一样,此时关洁的心情是激动的,那是一种在好友面前寻死的念头,前两年在她经济困难走投无路的时候,是郝允雁和她丈夫救济了她,现在自己嫁了欧阳雅夫条件好了,还未来得及报答她,哥哥就用如此无耻的方式回报了妹妹的救命恩人,想到这眼泪夺框而出。

郝允雁送完女儿上学回到家中在洗菜,关洁沉着脸噔噔的奔上楼二话没说将她拉进房间,门一关上咕咚向她跪下嚎啕大哭。郝允雁很快明白过来,这件事一直埋在她心里是个痛,所以她不想再见到关洁,一见她就会噩梦重起,如今丈夫虽然还是睡睡醒醒,所幸的是现在有钱为他治疗,他的气色一年比一年红润,仿佛每个明天就有可能突然开口对她说话,因此她心里平静的期待着自己家春暖花开的季节,对于白敬斋的召唤她已经习惯了要去完成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没有他就没有经济来源,妓女两个字以前很刺耳,现在无所谓了,只要丈夫能够痊愈,一切往事就如小说看了一页翻过,与三姨太之间的矛盾也不再像以前那么的针尖对麦芒,三姨太自从肩膀被意外贪上颗子弹拣回条命后,似乎也把世上的事看得很开了,两人见了彼此都克制着,所以郝允雁淡淡的去,淡淡的回家,以前还会在丈夫面前小声的忏悔几句,现在是回家马上洗个澡就像刚刚逛了次街那么的自然,不觉这日子三年了,她不想这样一直折磨自己,看到关洁这架势立刻上前去去搀扶,关洁死活不肯站起来,仿佛被地板粘住一般,郝允雁只好说:“姐啊,你有话坐着说么,这跪着让允雁如何受得起?”关洁哭着说:“你受得起,我就是一辈子向你跪着你也受得起。”郝允雁假装不知,问:“这到底什么事那么严重?起来呀,折煞妹妹了啊。”郝允雁虽然在劝关洁,但心里却泛起一股酸溜溜的滋味,她不想哭,更不想关洁把这事明明白白的说出来,将她们姐妹之间的那层渐渐隔阂的窗户纸捅破。

关洁的哭声越来越响,她跟郝允雁的心情是一样的沉重,想痛苦的道出哥哥的罪孽,又觉得说出口脏了姐妹之间的关系,一直不停的嗫噜着:“我不是来请求你原谅,而是来赎罪的……”

郝允雁终于忍不住喊道:“起来,又不是你干的,你赎什么罪?”说完捂着嘴巴转身跑到丈夫床前趴在他身上闷声大哭起来,抖得床架子吱吱的响。

刘秋云一大早就去日用品商店买驱蚊水,回来时在楼底下就听见上面的哭声,心里一怔,以为是郝允雁在哭她丈夫出状况了,周教授和周太太俩人也在走廊上望着三楼,周教授对刘秋云说:“刚才关洁来了,一进王家小妹家就哭起来,不知道什么事情,你看人家女人的事我也不好上去打听。”周太太见了刘秋云眼睛白了下回房不愿理睬她,刘秋云没工夫跟她计较,问周教授:“关洁来多长时间啦?”周教授答道:“有半个钟头吧,好像只有她在哭,王家小妹没有声音,不像是她男人出事,你快去看看吧。”其实周教授早就想上去看个究竟了,周太太拦着他说:“你总改不了爱管闲事,人家房东不是警告过,王家的事不许多嘴吗?你看了就忍住到处瞎传播。”

刘秋云噼里啪啦的跑上楼一推门,门反锁着,想去敲,耳朵凑到门板上听了听,只有哭声,忙冲回家从墙壁细缝往里探去,只见郝允雁趴在丈夫的床沿伤心的耸动着肩膀,另一头关洁边朝郝允雁磕头边哭哭嚷嚷地说:“我没脸活了,我该死……”郝允雁听到砰砰的磕头声转身去扶她起来,关洁猛抓她的手往自己脸上抽,说:“你狠狠打我几下,不,你打死我吧,我替哥哥向你赎罪。”

刘秋云听得很清楚,一阵的紧张,关洁的哥哥怎么了?男人对不起女人无非是性冒犯,又一想他们俩应该没有来往,自从周教授脑震荡后,她哥哥有一年多没有见过,刘秋云决定去敲门问个明白。刚到走廊,欧阳雅夫从楼梯上来,他们有过一面之交,去年沈默然打死日本人时,是他和关洁用车将沈默然救医院的。

欧阳雅夫大方的问:“关洁在里面吗?”

欧阳雅夫本来是上班去的,忘记拿东西了,回来不见关洁,姨妈正好在走廊上乘风凉,便问:“姨妈你见关洁了吗?”关洁早晨出门去郝允雁家她是知道的,姨妈见她脸色不要匆匆的往外走就追上去道:“大姨太啊,我跟你说的那些事情都是造谣啊,你不要当真。”关洁愤怒的回道;“阿狗都承认了,你还替他说什么情?我这就去找人家赔礼道歉去,你让开。”隔了半个多小时光景欧阳雅回来了,正好问起关洁,姨妈以为他早知道,就说:“哎,都是我家阿狗的罪孽。”欧阳雅夫问:“关阿狗又闯什么祸了?”姨妈望望四周低声问:“大姨太没告诉你?”她肚子里放不下东西,一口气又把关阿狗给出卖了,郝允雁是欧阳雅夫心中的女神,被白敬斋占去已经心里老大的不痛快,现在居然听到被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瘸子糟蹋过,冲到他们的新房里,关阿狗新婚期间准了他几天的假正在睡懒觉,欧阳雅夫揪起他就是几个大巴掌,关阿狗惺忪的抹了把脸怒道:“你敢打大舅子?”欧阳雅夫抡起拳头揍过去骂道:“无耻、下流,人渣!”

欧阳雅夫驱车赶到同泰里找关洁,也有心来替关阿狗请罪,毕竟那是一家人,刘秋云轻声说:“她们可能有点事,别去敲门。”欧阳雅夫想当然的认为刘秋云也了解了真相,面带歉意地说:“哎,发生这种事情真是欧阳家的不幸,关洁她自然难过,其实我也很难过,甚至愤怒,要不是看在关洁份上真想杀了那个王八蛋。”刘秋云茫然的望着他问:“怎么回事情啊?”欧阳雅夫楞了楞问:“原来你不知道啊?哦,没事没事。”

房间里乱作一团,郝允雁怕关洁这样哭下去被邻居听见,尤其是被刘秋云知道了此事太丢人,恳求道:“行行好,你别哭了好吗?回家吧,这事我早忘记了,也请你别再提。”关洁不肯走重新跪在地,郝允雁急了,大声说:“别害我好不好,你让不让我在这过日子啦?”关洁第一次见她发那么大火,震住了,似乎领悟到了些慢慢站起来,轻声说:“好,我这就走,这就走……”

门打开了,关洁一眼看见欧阳雅夫迎面站着,而郝允雁看到的是刘秋云疑惑的眼神,猛然将关洁推出去关上门,悲伤的哭声犹如荒野深处的狼嚎,令人不寒而栗。

欧阳雅夫将关洁劝回家了,冷静过后他觉得对于郝允雁应该有个经济补偿,试探地道:“曾经听你说郝允雁为了给丈夫治病委身于白老板,这样吧,我们给她点钱,多少能够让她摆脱白老板的魔爪,也算是个补偿如何?”关洁说:“补偿是应该的,可是你给她多少?少了不起作用,多了你拿得出手吗?人家白老板养着她的全家,你能养吗?”欧阳雅夫有些心虚,搪塞道:“说养她严重了,让白老板知道怕是以为我在抢他的女人,我是同情她,也是因为这祸是你哥哥酿成,给她五十万吧?”关洁吓一跳,觉得他大方得很不正常,惊谔的望着他,她曾经在白敬斋那里听到过有关欧阳雅夫在跟上官露的婚宴上的些须风言风语,当时她是不信,以为是白敬斋的挑拨,这回她试探的问:“你和她没有什么过吧?”欧阳雅夫忙否认:“没有没有,你怎么往那去想?我这全是为了你呀。”关洁问:“你有那么多现金吗?”欧阳雅夫说:“凑凑吧。”关洁叹口气说:“那就送吧,只怕她不会收,到时你去,她不会再愿意见我的。”

欧阳雅夫对郝允雁从来就没有死心过,这次遇到机会准备送笔巨款给她,一来能够让她摆脱白敬斋给自己创造条件,二来也能让她记着这份情意,一日下午,他先凑了十万元塞进箱子里独自来到郝允雁的家。为了能够给她留下更好的印象,虽然时任高温季节,仍然衣着整齐隆重的打扮了下自己,梳了个奶油包头,一身白色西服,表袋塞了块花色装饰手绢,脚上是香槟式皮鞋,就像去参加一场重要的聚会。欧阳雅夫平时穿着一向考究,但表袋上花手绢不常见他塞,去上班前吃早饭,几个太太都起来陪着用餐,每人推着一只摇篮里面睡着自己的孩子热闹的很,关洁眼尖问他:“雅夫今天有重要应酬吗?晚上回不回来吃饭?”欧阳雅夫笑笑说:“只是心情好吧。”关洁是最看得懂他的女人,就猜到可能要去郝允雁家,这事他说过,她也同意并表示不愿意跟着去,二妈不识相的调侃道:“看老爷这派头是去约会女孩子啊?咯咯咯。”关洁脸一板训斥道:“二妈你胡说八道什么呀?雅夫是你想的那种庸俗之人吗?”二妈忙敷衍道:“玩笑玩笑。”关洁端手里的碗桌上重重一放道:“这种玩笑以后少开。”二妈立刻收声低头吃饭,上官露自始至终没有答话,她虽是太太级别最高,但在家里没有说话的份,连二妈也常常欺负她,从对欧阳雅夫的称谓上就可以看出,关洁亲切的唤他雅夫,上官露和二妈唤他老爷,当然这其中有各自的原因,关洁以前一直这么叫着习惯了,欧阳雅夫也爱听,上官露因为白敬斋的事对他始终战战兢兢不敢造次,二妈以前嘴巴上叫惯了侄儿或者雅夫,有次在客厅里不慎“雅夫”二字漏了出来,被关洁劈头盖脑的戳了个霉头说:“你公开身份是二妈,喊雅夫是否太亲热了些?要不你也别遮遮掩掩了,让四方邻居全知道你是欧阳家姨太太好了。”吓得二妈再也不敢冒犯。

天气越到中午越闷热,郝允雁给丈夫洗完澡自己顺便冲了把出来,头发盘了个结,换了套露胳膊露腿的薄衣薄裤,水蒸气还挂在额头,湿漉漉的就像刚从蒸笼里出来。今天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平时三楼没有男人上来也就随便点了,房门大开着,又敞开了落地窗户,弄堂里那几棵大树上知了嗞嗞的叫声随着清风扑面而来,她仍不满足,摆来电风扇坐床上和丈夫一起吹着自说自话道:“守财,这下适意了吧?这天啊太热啦,要不是你太太一人搬不动你老麻烦人家房东,我天天给你洗一次呢。”刘秋云门口喊道:“允雁妹,我也洗个澡,你放在卫生间的衣服我旁边挪挪啊,你一会再洗。”郝允雁大声应道:“好好好,我现在洗不动,最好你替我洗了。”

欧阳雅夫将车停泊在郝允雁家楼栋对面,风度翩翩提着钱箱子走进大楼,时间是快要中午的时候,底层冷冷清清,周教授最近头晕,周太太陪他去医院检查原因,他总觉得那是前年脑震荡的后遗症,儿子周晓天在一家沈默然介绍的进步报社工作,女朋友张恩华也在那帮忙校对,欧阳雅夫顺利的走上楼梯几乎没有声音,到郝允雁家门口一眼望见她姿势随便的坐在床上吹电风扇,与他印象中的那种高贵截然不同,多了一份平民百姓居家过日子的朴素,他敲敲门板,笑吟吟开口道:“你好,郝小姐。”郝允雁猛的抬头一怔,本能的警觉起来,不知他提了个箱子来自己家所为何事,这个曾经的救命恩人一直对她有企图,心里跟明镜似的,她内心也默默的喜欢过他,但很快控制住了这种荒唐的念头,如今情已经还了不想再有任何瓜葛,何况现在关洁是他的姨太太更应该回避。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应该怎么去对付他的不请自来,欧阳雅夫进屋转手关上了房门,他的意思是一会要给她钱不能让邻居看见为她在考虑,郝允雁误会了,急忙冲过去握住门把想打开,嘴里说:“关门做啥,这么热的天?”欧阳雅夫按住她的手说:“别开别开,我跟你说件事情。”他的这一动作更让郝允雁生疑,不满地斜视着他说:“放手,我与你有什么好说的?”欧阳雅夫自知太鲁莽,欠身说:“当然有,你别开门听我说几句。”郝允雁瞅瞅他脸,又移向箱子,松开门把生硬地问:“到底什么事,说?!”欧阳雅夫怯怯地说:“你总不能让我在门口说吧?这可不是礼貌的待客之道啊。”他提了提箱子又说,“我有东西给你,放桌上吧?”说完走到桌边将箱子一放,啪的打开,郝允雁见傻了,满箱子一捆捆的百元法币,问:“你这是何意?”

刘秋云洗完澡换上刚找出来的一件以前的蚕丝面料的旧背心,穿着很凉爽,就是太透明了些,这是她结婚那年丈夫买的,年轻时一直不敢出穿着房间,如今岁数大了也不觉得怎么吓人,里面再穿件胸罩家里做家务或者走廊上烧饭是可以穿的,回家镜子上照照,发现现在人胖了,肉鼓鼓的突起有点不像话,便蹑手蹑脚跑出来想让郝允雁给说说,她家门居然合上了,觉得奇怪,这大热天的白天在家关什么门?便咕咕嚷嚷起来:“难道出去了?不会吧也不说声。”刚要敲门,听见里面有说话声,贴耳细听是男人在说话,心里琢磨着难道白老板又来了?马上回到房间里从墙壁的空隙往里瞧,原来是欧阳雅夫,沈默然打死日本特务时他们见过,有种不好的预感顿时油然而生。欧阳雅夫说:“郝小姐,关洁哥哥的事真的很抱歉,现在既然已经发生也无法挽回,我想总得给你点补偿,这里是十万元……”郝允雁听不下去了,红着脸当即回绝道:“不,这钱我不要,我不卖身。”欧阳雅夫微笑着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当然知道那是关洁哥哥强迫的你,事实上于情于理你作为受害者应该获得相应的经济补偿,跟你说的卖没有关系,这钱虽然是我拿出来的,但它代表的是肇事者的歉意……”郝允雁气愤的打断道:“歉意?你说得好轻松,如果你太太被人强奸你会接受对方用钱表达的歉意吗?”这话搁在别人身体没有问题,但欧阳雅夫听了就不一样了,他脸部肌肉抽搐了下无言以对,想起妻子上官露被白敬斋糟蹋,如今儿子可能也是他的种,而自己连一句歉意也未曾听到,更别提经济补偿了。郝允雁道:“没话说了吧?所以请你把这钱拿回去,我郝允雁是有骨气的女人,不是用臭钱可以换取贞节的。”欧阳雅夫清楚她与白敬斋的关系,不想听她唱高调,控制了下情绪平静地问:“那你准备怎么处理?”郝允雁倔强的转过头去,又望望安详躺着的丈夫眼泪滚落下来,怎么处理她没有想过,她只是想不通自己居然被好朋友的哥哥糟蹋,感觉上就像是关洁的恩将仇报一般。欧阳雅夫耐心地劝导说:“其实这笔钱对你很重要,你丈夫需要钱去治疗,而你们家现在没有一文收入,你如果有了钱,也不会再活得那么辛苦。”郝允雁听出他指的是白敬斋,大声说:“我不需要你的怜悯,我的事也不用你操心。”欧阳雅夫争辩道:“怎么能说是怜悯呢?我与关洁是一家人,她哥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这是我应该尽的责任。”

他们的声音此起彼伏的越来越激动,仿佛是平白无辜的晴天一声惊雷,紧接着狂风从窗外席卷而来吹得窗帘噗噗作响,郝允雁赶紧过去关窗户,屋里立刻热得像只蒸笼,赶紧去打开房门通风,白敬斋急急的从楼梯奔上来正走到门口,手中拎了两只宰过的野鸡,她一楞,问:“你怎么来了?”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