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田十四郎和今野敏夫是两个中学生,暑假里相约到鹿儿礁垂钓。铝壳小汽艇驶离鹿儿岛水湾的海滩,“嘟嘟嘟”一阵欢叫,小艇像一支箭,直向鹿儿礁驶去。
稻田威风凛凛地站着操舵,他长得人高马大,在班级里早已发表人生宣言:将来要当大日本相扑擂主。今野长得秀气,他的理想是要做一个动物学家。
鹿儿礁是一个无人小礁,稻田将小艇依着礁岩,熄火关机,然后两人各自下钩垂钓。这里风平浪静,水色清冽,鱼儿很多。稻田刚把钓钩上的一块滴血的牛肉随钩扔进水中,眨眼之际,浮子猛然抖动,显然,鱼儿咬钩了。稻田提拉钓鱼竿,钓竿竟弯成了弓,鱼儿很重,且露出了鱼头,但鱼头不大,估摸是一条五斤左右的马鲛鱼。
“今野,奇哉,竟提不起来,八成是钓着海怪了!”
“准是连环钓,上钩的鱼儿也许被一条更大的鱼儿咬了尾巴。”
今野是个细心人,他要稻田用力提拉钓线,然后举起塑料桨,顺着出水的鱼头往下探,竟发出“格拉、格拉”的硬物磨擦声。
“也许是缠着一只大珊瑚。”今野将塑料桨扔进舱里。
“钓竿断了拉倒!”稻田下死劲提拉钓竿。
突然,“咚”的一声响,弯弓似的钓竿反弹起来,鱼儿出水了。啊,好奇怪,只钓起了半条马鲛鱼,还滴着血,那鱼的下半身显然被水下什么恶物咬去了。稻田望着钓起的半条鱼正在犯傻,今野坐在艇沿上,两腿悬垂在水中,紧紧地盯着自己钓线上的浮子。忽然,“咚”的一声响,今野毫无来由地滚落海中,跳起的海水溅了稻田一头一脸。
稻田抹去脸上的海水,定睛一看,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只见小艇旁边竖起一只巨大蟹脚,暗红色,关节突露,这只大螯脚的出水部分就有四米高,像起重机的钢铁悬臂,蟹螯的剪刀钳上牢牢地夹着今野的两条腿,将他倒悬在空中。
啊!大蟹怪……
正在稻田大惊之际,巨蟹的“门脸”部分也起水了,两只有节栓支撑的蟹眼像两只绿色的电灯泡,左右转动。蟹眼中间的蟹嘴巴像两只“对合”的畚箕,一张一合,表示它有极好的胃口,令人恐怖。
“救命啊——”今野大吓之后醒过神来,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这一叫,使稻田从瞬间的害怕恢复了理智的思考——只要稍一迟疑,巨蟹螯缩到海水里,今野就完蛋了。
稻田情急生智,抓起小艇上的附属设备——一柄红把手救生斧。他高高举起,冲着巨蟹螯的最下一个关节,猛砍下去,“啪”一声脆响,由于用力过猛,斧柄断裂,铁斧落入海中。稻田这一击着实有力,虽没有砍断蟹脚关节,但至少震动了它的神经,看,蟹螯上的剪刀钳一松,“咚”的一声响,今野坠落海中,他要命心切,刚从水中冒出头,就猛游过来,抓住艇舷,翻身进舱踡坐着,脸色死灰,浑身发抖。
巨蟹纹丝不动,那大螯仍像起重机的悬臂,高高地举向空中,两眼在转动,嘴巴在一开一合,它还想进攻。更危险的是,这里是浅滩,它的十二只腹足和另一只螯脚正抵在水下泥沙里,如果它高兴,有足够的力气把这只小艇夹举到空中。
稻田脑中一闪念:逃!
“嘟嘟嘟……”一阵响,汽艇启动了。这巨蟹有灵性,似乎看出稻田他们要逃,立即把高举的大蟹螯弯垂下来,像一只钢铁抓斗,罩向稻田。出于自卫本能,稻田举起塑料桨抵挡,巨蟹以为是什么美味,立即紧紧钳住。稻田一推油门,小艇急速驶离鹿儿礁。回头遥望过去,那巨蟹螯仍高举着塑料桨,似乎在研究人类投给它的这件礼物。今野吓得有点儿神经质,跪在舱里念着咒语,祈求佛祖保佑平安。
小艇搁在鹿儿岛水湾的海边,稻田和今野趴在沙滩上,让火热的太阳晒着背,两人不说话,他们惊魂未定,在静默中稳定自己的情绪。一会儿,海边老渔夫谷正老汉走过来,询问钓到多少鱼,稻田讲了在鹿儿礁遇到巨蟹的经过,谷正也感到惊奇,并向他俩介绍了巨蟹的情况。
这巨蟹原来生活在太平洋三百米深的水底下,在深海礁石堆里建立自己的生活基地,吞吃鱼虾,生儿育女,不肯浮到海面上来。到了春夏时节,它们悄悄上浮,寻找无人小岛边的浅水滩,戏水交配,并出水看世界,以解一年水下生活的沉闷。日本渔民讨厌巨蟹,称它为“杀人蟹”,因为这种蟹一旦落网,就会撕烂网具,如果被它的巨螯钳住,能把人咬死吃掉。
谷正老汉把两位中学生说得心里直发毛。
十六岁是一个发育着冒险精神的年龄。三天后,今野在稻田的激励下,两人决定再次去鹿儿岛,决心捉拿“杀人蟹”,让鹿儿岛海边的渔民开开眼界,也显示一下他们对付大自然的能耐。
稻田和今野用了一个中学生掌握的全部智慧,设计了捕捉“杀人蟹”的多种工具,选择一个风平浪静的响晴天,驾着小艇来到静悄悄的鹿儿岛。
今野想到三天前被巨蟹夹在空中的情景,背上凉丝丝,脸儿有点儿变色。稻田心气旺盛,玩着潇洒,有意膨胀着男子汉的阳刚气息,说:“今野,你怕呀?天大的蟹也是低等动物,它没有虎的威猛,没有狼的凶残,没有狐狸的狡猾,动作迟钝笨拙,只要不被它夹住,就什么也不要怕!”今野温顺地点点头。
鹿儿岛四周的浅水域中了无声息,弥散着寂寞和神秘的气氛。今野毕竟吃过巨蟹的亏,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哪!他在腰际拴了一根绳,将绳头缚在小艇的缆索环扣上,对稻田说:“万一我掉下水,你得往上拉!”稻田眯眼嘲笑,点点头。
稻田将一个充气的模拟塑料人投到水中,任其漂浮,这是逗引巨蟹的诱饵。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塑料模拟人被什么东西渐渐托出海面。“杀人蟹来了!”稻田悄声说,两人瞪圆眼睛盯着。塑料人渐渐升高,一只巨大的蟹螯钳着它,将它缓缓地举起来,蟹脚上有一个明显的斧砍痕迹。“啊!杀人蟹,仍旧是那一只。”稻田嘬紧嘴唇轻声说。“别说话!”今野害怕地叮嘱着。
稻田轻轻地收拢塑料绳,绳子连着塑料人,塑料人连着杀人蟹。它受到牵引力的扯动凭着水的浮力,渐渐浮上水面,终于露出了那狰狞可怕的“门脸”——电灯泡似的蟹眼惊疑地瞪着,两片畚箕般的骨质嘴唇一张一合,显出一副馋相。
稻田的尼龙绳越收越短,杀人蟹渐渐靠拢小艇。“快用绳子拴住大螯脚!”稻田几乎是命令今野。今野用尼龙绳绕着螯足的关节缚住,并打了一个死结。
杀人蟹虽然木呆呆地高举着它的战利品——塑料模拟人,但它显然感受到今野在缚它的脚,似乎看出了人类的动机,迅速做出自卫反应,竟一改那木呆呆的缓慢动作,“呼”的一声,突然从水底下举起另一只螯足,犹如一把紫铜色的巨大钳子,凌空罩向今野的脑袋。事情是如此突然,杀人蟹的动作是如此干脆利索,今野躲避不及,竟被钳住脑袋,“咔嚓”一声响,又“呼”地举起螯足,已把今野的脑袋悬在空中。稻田吓得一时闭了眼,心脏一激灵几乎停止跳动,浑身细胞里浸透了巨大的恐惧。待他睁开眼时,但见今野栽在舱里,犹如一只拱沙的鸵鸟,双手抱颈,双膝下跪,臀部撅得老高,还索索抖动。抬头一看,稻田心中涌起一股狂喜,原来杀人蟹夹的是今野的一个塑料头盔,而杀人蟹还举着它在空中微微摇动,展示着它那愚蠢的胜利。稻田趁此机会,将小艇靠上去,在那只夹着头盔的螯足骨节上也缚了一条尼龙绳,牢牢地打了死结,然后用桨将小艇划到30米以外,以防止杀人蟹的突然袭击。稻田用塑料桨敲敲还在作叩头状的今野:“今野,你的脑壳没有夹掉,快起来!”吓得晕晕乎乎的今野渐渐抬起头,双手摸摸光头,看见30米外那只杀人蟹正悬着他的头盔,长长地舒了口气,嘟哝着:“好险哪!阿弥陀佛!”
突突突……马达声起,稻田启动了小艇,将拴着尼龙绳的杀人蟹轻轻拉走。小艇在水面上轻轻滑行着,杀人蟹在艇后50米的海面上跟进,它高高举起5米长的双螯,活像一个高举双手表示投降的俘虏,圆台面似的蟹壳背在海面上忽浮忽沉,令人可笑的是它仍然牢牢地夹着那个模拟塑料人和今野的头盔。
今野说:“上次那半条马鲛鱼肯定是被它吞吃了!”
稻田说:“我俩将创造一个地理名词,这鹿儿礁今后会被人称作巨蟹岛的。”
小艇驶近鹿儿岛水湾的滩头,稻田和今野各执一条尼龙绳,将杀人蟹慢慢地拉上沙滩。杀人蟹没有半点逃跑挣扎的意思,似乎很温驯,顺尼龙绳的牵引,缓缓地爬上沙滩。一会儿,看稀罕的人越来越多,敬仰英雄的人向稻田和今野投去崇敬的目光,喜欢金钱的人向稻田和今野射去艳羡嫉妒的眼色。此时,无数双眼睛织成一张网,罩住这个见所未见的海底怪物,啧啧赞叹,大开眼界。而杀人蟹则支着12只腹足,高高地举着双螯,仍牢牢地夹着那个模拟塑料人和头盔,还轻轻摆动,电灯泡似的绿眼珠不停地转悠,似乎在对围观的人说:“看,我这战利品真漂亮,我多有能耐!”
这不是童话,因为这只杀人蟹的标本今天还在日本下田市水族馆展出,向人类展示海底奇特生灵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