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吴泽蕴    更新时间:2013-08-05 15:46:47

他曾想过好久,始终定不下来,应该和海君保持一个怎样的关系。现在毕业在即,似乎非得作出一个决定不可,很奇怪,这个决定又似乎只需要他单方面作出便可以了。

他在徐海君面前从来没有故意施展过任何魅力。其实,他在其他女同学面前也没有故意施展过魅力,只是放任自流而已,而在海君面前还拘谨了一点。海君是个聪敏过人的不同寻常的女生,她不死啃书本,却轻轻松松地就把一般同学抛到了后面,惟一能与她匹敌的便是刘仲达,而刘仲达就比她勤奋得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是天天一头扎在书本里。所以罗良很佩服徐海君,而对刘仲达有点鄙薄,鄙薄他是个书呆子。书呆子有什么了不起的,书呆子不过是个读书的机器,读得连七情六欲都没有了,读得作为一个正常人的美感、情感都失去了,还有什么意思呢!

尽管罗良对徐海君很佩服,但是他没有想到过要博得她的好感,同样也没有想到过要向她表示好感。他甚至认为她是个纯理性的人,她简直缺乏一般女性具有的感觉、情绪和心理;哪怕通常女性所具有的或多或少的矫揉造作她也没有。她太好强了,也许因此掩盖了作为女性的特点。要不是有一次他突然发现,她内心世界并非是他所想像的那样单色调,他真会误会一辈子。

他们第一次下厂实习,在远离市区的临江的一个造船厂。厂很大,他们虽然都住在工厂宿舍里,却不是容易见得着面的。特别戴上白色的安全帽,穿上工作服,混杂在工厂的技术员和工人里头,擦身而过时,都很难发现对方。

黄昏时分,工厂里晚饭开得早,罗良吃了晚饭到江边去散步。五月的黄昏,太阳正在向江心坠落,那像火球似的落日放射出耀眼的红光,染红了一天的云霞,也染红了停泊在江边船台上的涂着白漆的船舶。大多数工人都下班了,罗良信步走到船台上。罗良并不是个艺术感觉很强的人,但是他第一次发现大自然会有这么一枝神妙的笔,把天空,把一江浊流,把平时看起来灰不溜秋的厂房、船台,用红色渲染得令人像走入了一个梦幻的世界。除了他,船台上还有一个人,全身沐浴在红光里,从背影看去,像是徐海君。她静静地凝视着落日的壮观,她那样全神贯注,左手挟着一个画夹,右手握着画笔。他惊奇地发现,她原来还有一手绘画的才能。他不敢去惊扰她,直到落日完全坠到江心,天际只留下一抹暗红色的残霞,江天相接处渐渐融成一片青紫,而船台周围也开始蒙上青灰的暮色。徐海君放下画笔,回过头来,她似乎早就知道他在旁边。“我很不自量力,想捕捉一刹那的感觉和情绪,把它变成永恒。”他走过去想看她画夹上的画,却和她的眼光相触。他的心蓦地一动:她那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像燃烧着的两朵火苗,而她的平日表情不甚丰富的脸上,似乎还残留着落日的绯红的余晖。他忘了去看她的画,把眼睛只停留在她的脸上,那是另一幅画。“你喜欢看日出还是喜欢看日落?”她问他。“……。”他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从没有注意过日出或日落的景象。“我喜欢看日落,我觉得太阳经过一天的运行,积聚了一天的热力,才能演出最后的最壮丽的一幕。好像一个人经过一生的奋斗,积聚了一生的经验和学问,到最后才会作出一个壮举,为他的一生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我反对给黄昏落日带上悲观色彩。我想画一幅雄伟的壮丽的落日,可是至今还没有构思成功……。”想不到她还有这样丰富的内心活动,他们一起走下船台时,罗良在心里喃喃独语。她刚刚的神态给罗良留下了深深的印象。

回到学校以后,他忽然很想和她接近。他说不清什么缘由,她还是她,一如既往。以前,在他没有想接近她的念头时,他没有留意过她的行踪。而现在他却发现,刘仲达和她非常接近,几乎每天晚上他和徐海君一起坐在图书馆的一个角隅里自修。

罗良似乎是自自然然地、随随便便地在图书馆看到他们,和他们坐到一起去,他向她也向他提出一些学业上的问题,他们三个人不知不觉组成了一个小集体。每当离开图书馆以后,他们三个人总是走在一起,把她送到女生宿舍,当然不是因为她胆怯,而是因为他们争论的问题没有结束。

一天又一天,即使罗良这天晚上有其他的事,他也预先把装满书本、笔记本的帆布书包扔到他们的固定的桌上以示报到。

“你找到了你的构思吗?”一天晚上,在自习快结束时,罗良问徐海君。

“你是指‘落日’吗?目前还没有,不过一定能找到。你倒还放在心上,很感谢。”

刘仲达不解地看看她,她眨眨眼皮,耸耸肩。罗良则故意朝他诡谲地一笑,仿佛他们之间有别人听不懂的语言。接着罗良和徐海君谈起了绘画,他也不问及她学画的过程,只和她海阔天空地谈西洋绘画史上的那些大师们的轶事,似乎他很爱好艺术,对这方面知识丰富。

他们每天在自习中间总要谈上一阵与他们的学业没有关系的话。刘仲达插不进去,却又受到他们的干扰,于是他不声不响地退出了他们三个人的小集体。第一次海君看他没来,轻轻叫嚷道:“啊,阿达今天怎么没来?”第二天刘仲达还是没来,海君又叫道:“啊,阿达今天怎么又没来?”后来也习以为常了。不过等到刘仲达不再出现在他们中间时,罗良却觉得他和徐海君之间的话似乎快讲完了。没有什么新的话题,除了讨论功课便是讲讲绘画,在绘画上他的知识也很有限。而在其他方面,海君很少有兴趣。

罗良是真诚的,他不想勉强把他们的一生捆绑在一根绳索上。在毕业以前,应该慎重地考虑一下,本来还想再等一阵的,可是今天看到徐海君和刘仲达在一起……

“你不是还要和我探讨一些什么问题吗?这么急,非得在今天?”他们走出市图书馆时,徐海君问道。

“我们不乘车了,走走好吗?”罗良看了她一眼。她点点头。

“你决定选择什么志愿?”罗良问。

“到工厂去。你呢?”

“很想到设计院或留校。……”

罗良一直避免正面触及这个命题,他知道徐海君是执拗的。不过今天既然谈开了,他也就不以为然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你为什么要到工厂去呢?难道那里的工作条件……”

“你指什么条件,要真想干点事业出来,工厂的条件是最好的。我讨厌坐机关,讨厌学院式的生活,整天空谈或者纸上谈兵。就是下厂去,也带着另一重身份,和现实隔着一重障碍。我们学的是造船,是工科,不是理科,最重要的是实践。”

她侃侃而谈,昂首走在挤挤攘攘的人行道上,手插在夹克衫的插袋里,他不喜欢这种不分性别的夹克衫。她把头一甩又一仰,让垂到额前的短发飘到后面去。唉,她总喜欢把头发剪成卓娅卓娅:苏联卫国战争时的女英雄。式,又不是战争年代。他想起徐海君将戴着白漆的安全帽,穿着白帆布的工作服,终年曝晒在烈日下,任凭江风吹皱青春光泽的肌肤,他不知怎么竟感到一阵悚然。回到家里干些什么呢,画画?寻找“日落”的构思,涂涂抹抹?又一阵悚然。

“你怎么不说话了?”海君用肩触触他的肩。

“我是在想,我想做些造船设计上的研究工作,有机会到国外去看看,看看人家的造船工业……。”他心里想的其实并不是这个。

“想得很好,不过人最要紧的是自己要有扎实的真功夫,我就只想按我们中国的现有工业基础,脚踏实地做点事情出来。阿达和我的想法差不多。”阿达,为什么又要提到阿达?他有点反感。

他们已经走到这条横贯市区的最热闹繁华的大街的西段,对面转角上是CPC咖啡馆。

“喝杯咖啡罢。”罗良提议。

他找了个临窗的座位,把背包扔在座位的里面。这回他很快地取出了钞票,他不喜欢女性的慷慨。

“你对未来的生活还有什么打算?”罗良用小匙搅拌投入咖啡杯的方糖。

“你今天好像在考察我,审问我。”徐海君喝了一口咖啡,笑着说。“可是我却难以回答,因为我根本没有考虑过我将怎样生活,一丁点儿也没有考虑过。”她推推眼镜架子,又捋捋额上的短发——这是她的习惯动作。“这用得着考虑吗?我现在只想冲出学校大门,冲到社会上去,去试试我的才能、力量……。”她提高了声音,引起了邻座的注意。唉!用得着这么高谈阔论吗?这是在咖啡馆。幽幽的音乐声和谈话声,在耳边悄悄回响。

“这是在咖啡馆……。”他脱口而出提醒她。

“噢,抱歉。……”她调皮地搔搔头,做出歉疚的神态。“这地方对我太陌生……。”她三口两口把咖啡喝了。“走吧……。”跨开大步推开了玻璃门,他跟在她后面。她实在缺乏点罗曼蒂克。他眼角瞥到玻璃橱窗里陈列的奶油糕点。“哟……!”他看看表,快四点半了,“大事不好!……我不送你了,……母亲定的蛋糕是哪一家的?”他掏摸了一阵口袋,终于找出了那张定生日蛋糕的单子。

“再见了……。”他向她挥挥手,把她留在街角。真的再见了,他在心里向她告别,……我们是走不到一起的,连想都想不到一起,也许你比我高,比我强,但我并不稀罕你比我高,比我强。

罗良大步穿过马路向北走去。刘仲达也许会和海君走到一起去的,可以肯定,这点使他很不高兴。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对此极度反感,虽然他没有任何权利,也没有任何理由。小张妈从厨房走到后门口,进进出出不下十次,伸长头颈望着弄堂门。都五点敲过了,还不见良良的影子,这位“少爷”真是!厨房里摊得满世界,这都是她的成绩,四只花色双拼冷盆,刀工精细,色泽调匀,是良良他母亲亲自来帮的厨。几道热炒都按照菜单要求,做成半成品,一一搭配,盛在盘里待炒,待煎,待爆。大碗菜也都在镬里滚的滚,蒸的蒸。等一会儿开席以后,吃过冷盘热炒,再复热一下便可以了。真是万事俱备,只是良良还不见影踪,这顿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出来。

今天罗太太过生日没有请外客,连素日往来密切的一号里大张妈的东家陈教授夫妇,隔壁六号里顾医生夫妇,都没有惊动。唯一的一位“客人”(眼见得不久也要变成自己人了),早就在两点不到来了,送来的那个十分体面的大蛋糕,上面裱着一个大大的“寿”字,两边飞翔着一对仙鹤,四周祥云缭绕,显得十分精致。如今摆在桌上,并没有人去动它。刚打开盒盖时,良良的母亲还啧啧赞美了几声,如今已经全然不理睬它了,一心只悬在尚未回家的儿子身上。酒柜上的那架德国座钟早就嘡嘡敲过了五下,起居室里坐着的人谈话从热闹变为稀落,现在干脆冷场了。尽管春天黄昏来得迟,屋子里也开始昏蒙蒙地有了点暮色,这点暮色使明亮的温和的气氛变得暗淡和清冷,连几上那盆早开得娇艳的玫瑰也似乎抹上了一点伤感的色彩。这盆玫瑰是罗美从一位老花匠手里买来送给母亲的,因为母亲最喜欢红玫瑰。

父亲罗则成忿忿的,带着不满的、不耐烦的神气,径自上楼去了。罗慧怕冷落了她的“客人”,和那位看来老成持重的青年,坐在长沙发的一端说起悄悄话,尽量设法解除“客人”心理上的局促不安。虽然罗慧脸上带着笑意,可也掩饰不住她内心的不满,她的笑意是勉强的。她时而用眼母亲,母亲坐在靠门的小沙发上不言不语,脸色阴沉,神态忧郁,全然不顾及她的“客人”,而她此刻又不便发作。罗美则走到院子里去了,院子里那株刚种下两年的桃树,今年开始开花了,开了不多的几朵,粉嘟嘟的。罗美伸伸懒腰,她觉得无所事事的无聊,真无聊。她看到一个少女的俏丽的身影从六号顾家院子里走出去,这是顾家的什么人,怎么从没见过?正在思忖时,又突然看到一个人影匆匆从弄口进来闪过篱墙,好像是哥哥,为什么不走院门?但一定是他。

果然小张妈在厨房里发出一声惊喜的呼唤:“良良回来了!”

母亲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欣喜地迎到门外,几乎和急匆匆跑进来的罗良撞个满怀。

“妈妈,真对不起了,你不知道今天我们球赛赢了,那简直是个奇迹!……那一帮子垒球爱好者,可爱的球迷们,简直疯狂了,不肯放我过门,一直缠到下午……我是从咖啡馆里逃出来的,妈妈,请原谅我……。”罗良把蛋糕盒子放到桌上,捧住母亲的浑圆的双肩。

母亲看到儿子满脸热汗,疼爱地掏出手帕替他擦抹。“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事走不开,我们做学生的时候也一样,捧起球星来没命。”那位初次上门作客的青年拘谨地站起身,罗慧走近前来,母亲这才想起。“良良,这是你慧姐的……”

“我叫程旭华……。”

“知道,知道,慧姐常说起你,我们早就欢迎你来作客了,今天真对不起你了……”罗良紧紧握住他的手,对方显得有点腼腆。

母亲解开了蛋糕盒上的绳结,小张妈也把父亲从楼上请了下来。罗良带回的蛋糕奶油上裱着巧克力的英文字母:HappyBinthday,字母下面是玫瑰花。这是母亲代替儿子按着自己的意愿定下的。

母亲把切蛋糕的刀子交给儿子,仿佛是说给大家听的,又像是自语,“旭华送的蛋糕太漂亮了,简直舍不得切开,还是先吃良良定的蛋糕吧!”

罗慧朝罗良嘲弄地笑了一笑,“当然,当然……旭华的蛋糕太精致了,只能当艺术品欣赏了……。”

罗良感到了罗慧素来温和的眼光里今天带了刺,也注意到父亲的蹙着眉头的阴沉的脸色,还有那站在小院的台阶上的罗美那漫不经心的神态。他有点惶恐,但还是做出高高兴兴,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把切下的第一块蛋糕递给母亲,“妈妈,祝你生日快乐!”把第二块蛋糕递给父亲,“爸爸,祝你身体健康!”再次递给程旭华和罗慧,“祝你们幸福!”在递给罗美时故意调皮地逗她说:“妹妹,你要我给你什么样的祝福呢?”“我什么也不需要,把一切美好的祝福都转送给你吧!”

“哈哈……”罗良的富于感染力的笑声,使屋子里的凝固的空气融化了,像这春天的温暖的黄昏,带着暖色调,淌着活泼泼的气流,使人们的心地开朗起来。

“给,小张妈,也祝你称心如意。”

“谢谢,谢谢……”小张妈的脸上也绽开了欢喜的笑容,半天中的等待、焦虑、不安烟消云散了。

小张妈的这角蛋糕先不敢吃,她怕罗太太忘了给大张妈留一份,大张妈在上午帮了小张妈不少的忙,罗太太是看到的,但如若罗太太忘记了,她只好把自己的一份贡献给大张妈。这在早晨她就许下了大张妈的,不仅这一角蛋糕,就是等一会晚饭席上的最后一道炒面,她也要给大张妈留一碟。

由于距离开晚饭的时间很近,大家都不敢把盛在碟子里的蛋糕吃完,都只吃了几口便放在茶几上,打算晚饭后,喝咖啡时再吃。只有罗美似乎没有像其他人那样仔细,把她那份蛋糕三口两口吃完了。罗良注意了一下妹妹的神情,发现他回家以来始终不屑看他一眼,妹妹肚子里有气?她生什么气呢?

“要不要开饭了?”小张妈走到罗太太身边,轻轻问了一句,“都已经摆好了。”

“好吧,吃晚饭吧!”罗太太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慧慧你招呼一下旭华,他是第一回来,我们今天也只是请他吃顿便饭。”自罗良回来以后,母亲一直是舒眉展眼,笑意充溢在眉眼间。

会客兼书房的起居室后面,贴近厨房,是小小的餐室,只够放一架食品柜,一张桌子,几把椅子。这餐桌平日是方的,全家五口人,父亲、母亲、罗良各占一边,罗慧、罗美姐妹俩合坐一边。有客的时候便成圆的了。桌子的四边是可以撑起的。

今天圆桌上铺了白桌布,摆上过年过节才用的细瓷食具。四个双拼冷盘放在厨房里时还不怎么显眼,放在这白桌布上,细瓷器旁,就格外显得色彩鲜明了。虾是深红的,白鸡泛着油黄;鸭是浓郁的酱色,配上金黄的肉松;刻成莲花形的鸡蛋,娇黄嫩白,衬着切成薄片的淡红的火腿。春天里绿色的蔬菜不多,小张妈从菜场上觅到几根绝嫩的暖房黄瓜,碧绿生青,和鲜红的“樱桃肉”放在一起,红绿相间、娇艳欲滴。这几个冷盘不用尝味,就已经把人的食欲勾了起来。父亲看了看菜碟,对母亲笑笑说:“是你的杰作吧!”罗良回家以后还刚刚看到父亲的笑。“妈妈做的菜像是艺术品。”罗良接着父亲的话。“在客人面前夸奖母亲,好意思吗?”母亲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双颊泛出淡淡的红晕。中年人少有的黑亮的眼睛,此刻更是光彩夺人,母亲还是很年轻,很漂亮啊。罗良注意地看了一下母亲,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平绒的外套,露出一圈深玫瑰红的毛衣的领口,头发是修剪过的,微微朝里卷曲。坐在父亲旁边,简直像是父亲的女儿。罗良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结合在一起的,他又暗暗庆幸,他接受的是母亲的遗传基因。

桌上有白酒和红酒,父亲在自己的杯里斟了白酒,他举起酒瓶在程旭华面前晃了一晃,“你能来这个吗?”程旭华未及回话,罗慧抢着替他回答了:“爸,他不行……”“不行,那就来这个吧!”罗良把葡萄酒斟在他的高脚杯里,又一一替其他人斟满了酒,罗良举起酒杯对着母亲:“妈,我们大家来为你干一杯!”母亲高兴地举着酒杯站起身来,全桌的人都把酒杯伸到母亲面前和她碰杯。“祝你健康,妈妈!”“祝你永远年轻,妈妈。”罗良的声音最为宏亮。母亲用温柔慈爱的眼光看了他一眼,一仰脖把酒喝了。“素倩,你喝一口意思意思就得了,不要认真喝,你是不能喝酒的。”父亲向罗良横了一眼。

“爸,这是葡萄酒,十八度,喝了能舒张血管,多喝一点也不要紧的。”

“是没关系,难得的,今天良良赢了球,旭华第一次来作客,大家都高高兴兴的。来,良良,你今年要大学毕业了,我也和你干一杯,祝你前程万里!”

“谢谢,妈妈!”罗良透过杯里的暗红而透明的葡萄酒液,又看到了母亲的笑靥,他忽然冲动地想唱一支歌。

“妈,我向你献唱一支歌……”

罗良果真唱了,他站着,唱了舒伯特谱曲的《圣母颂》。“啊,圣玛丽亚!温柔的母亲……啊,圣玛丽亚!……”

他的歌声很动听,带着颤音,像发自深深的心腑,他自己也被歌声感动了,眼睛湿润了。大家都停止了吃喝,只有罗美用手指在剥一只虾。

母亲的脸上发出异样的光彩,她出神地听着罗良的歌声。“……啊,圣玛丽亚!纯洁的母亲!世上的一切鬼怪妖精,纷纷逃走无踪影,我们再也不会受到欺凌……”

母亲的眼睛里泪光点点,她如痴如醉了。“……啊,圣玛丽亚,圣洁的母亲!当我们在岩石上沉睡,有你来保护我们,硬的岩石也会变得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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