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丽的诺敏江上(二)

作者:吕家维    更新时间:2015-01-05 16:58:58

我们的木排漂漂悠悠在江水里朝下游走去。白大爷坐在木排的前面,他一边抽着我送给他的凤凰牌香烟,一边望着远处的江面。两个年轻人,小个子在前面扶着小棹,大个子在后面扶着大棹,他俩不紧不慢地划着水,我和老李闲着无事,就看起了江水两边的美丽景色。

诺敏江流到这里,由于地势平坦,江面宽阔,水流并不急,远远看去,水面平稳,江水碧绿碧绿的。站在木排上,江水清可见底,都能看清水中的鱼在游来游去。脚下的木排是用一棵棵圆木串成的,圆木之间的清水带着点点白色的细沫,一漾一漾地,两边的江水,带着小浪花“哗”地一声跳上木排来。小浪花看见我们,好像吓了一跳似的,又悄悄地滑进江水里去了。两岸草地绿油油的,一群一群的牛,马,羊在低头吃着青草。我看到牛群中一头高大的黑牛,黑牛好像是头公牛,跟在另一头小一点的黄牛后面,黄牛好像是母牛。黑牛不时地用鼻子去闻前面黄牛的屁股,闻着闻着,没提防黄牛突然地撒下来一泡热尿,黑牛就抬起头来“哞”地叫一声,咧着嘴朝天笑起来。前面的黄牛紧跑出去几步,黑色的公牛就追逐着黄牛。黑牛追上了黄牛,它一下子从黄牛的后背骑上去,黄牛就一动不动地站住了。马群中一匹枣红色的骒马扬头高声嘶叫着,它好像在呼唤它的孩子,不远处一匹雪白的小马驹,身上的毛,银缎子一般,在阳光下闪着光,听到枣红马的嘶鸣声,它像一头小鹿,身子一丛一丛飞快地在草地上飞奔起来。它很快地来到枣红马的身旁,低头钻进枣红马的肚皮下吃起奶来。羊群像撒落的片片白云,东一群,西一群地漂浮在草地上。草地上,到处可见各种鲜花,黄色的,红色的,粉色的,一片片,一丛丛。几朵特别大的雪白的芍药花,拥抱在一起朝江面开放着。两只小鸟,像是百灵子,在芍药花的上空一动不动地飞着,它们突然“嗖”地一下,扎进芍药花边的草丛里不见了。远处青青的群山朦朦胧胧,只露出一个山尖,山腰被层层薄雾环绕着。江边金黄色的沙滩在阳光下闪着光,一根银白刺眼的白光,突然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想,那可能是一种水晶,在阳光照耀下发出的白光。也有可能是一种贝壳,被阳光照耀发射出来的。由于木排在江水里走到一定的位置,就向我们射来一束白光。

我刚踏上漂漂悠悠的木排时,心里感到有些害怕。在江水中乘坐木排毕竟是第一次。在水中走了一段路后,害怕就渐渐地消失了。现在,我看到眼前的青山,碧水,绿草,金滩和草地上放牧的畜群,我早已被这诺敏江畔两岸美丽的景色陶醉了。我怀疑自己漂进了一幅美丽的山水画里面了。我忽然想起李白的那首《早发白帝城》的诗来了: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返,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里虽然听不到两岸的猿声,却能听到牧放的畜群中传来的牛哞和马嘶。我想,李白在长江上行舟,也不过如此美景吧。我站在木排上情不自禁地大声高唱起来:“蓝蓝的天空白云飘,白云底下马儿跑……”

他们看我高兴的样子,都嘿嘿笑着。

白大爷就说:“你从来没有乘坐木排在江水里漂过吧?”

老李就说:“他哪儿坐过这样的木排呀。更不可能坐在木排上在江水里漂过。”

我说:“是呀,我从来也没有乘坐这样的木排在江水里漂过,这是第一次。这个地方也太美啦,我昨天怎么就没注意到呢。”

在排尾撑大棹的高个儿小伙说:“这个地方是很美的,这条江一路上的风景都很美。我们经常走,也看惯了。”他说着,双眼看着远处的畜群,嘴里也轻轻地唱起来:哟――,嗬,嗬,嗬……,哎哟,――,嗨,……

我听不清他唱的是什么,也听不懂他唱的歌词是什么内容,但看他十分动情的样子,好像是在唱一首情歌。可是,我却一句也没有听懂。我就问老李,他也听不懂。

站在排头的矮个子就笑着说,他唱的是一首达翰尔人唱的情歌。他是在想他的新媳妇了。他还对我们说,大个子的新媳妇长得很漂亮。是从关里逃荒到林子里来的,他们结婚才一个月。

看着唱歌的大个子,我们都笑了。我就对大个子说:“这次你们把木排送到莫力达瓦旗林业局,领到工资,你就该去旗里的商店,买几套衣服送给你媳妇了吧。”他笑着点点头。

老白头安静地坐在木排的排头上,他认真地看着水面。这段江面平坦,水流也不急。他没有参加我们的说笑,只是看着水面抽烟。我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他可能在想宝贝孙儿,也可能在想死在这条江水里的儿子。他或许什么也没有想,他现在只是认真地在看江水,为的是让我们这张木排能够顺利地到达目的地。

中午的时候,我们就要走出内蒙古的地界了,老李对我说:“经过前面两座山,就是黑龙江的地界了。”

我看看前面两座山,江水是从两山中间穿过去的,水流开始变急。我又朝远处看去,我远远地看到一群人,站在一座小山坡的岸边。等到木排在水中再走近些时,我看到岸边站着的那些人,正是王队长带的人马迎接我来了。他果然带来了拖拉机。他们看见我站在水中的木排上,老远就朝我挥手呼喊起来。我也站在木排上朝他们挥手。

我们的木排在白大爷的指挥下,缓缓地靠岸。大个子就把缆绳抛向岸边,他又跳上了岸,把缆绳捆绑在一棵小树的根部。我对老李选在这个地方靠岸很有点想法,因为这个地方坡度太陡,在这里把这么粗的圆木从水里起上岸,付出的代价,肯定不会小。

老李好像看出我的心思,他说:“我挑这个地方靠岸,只要是从安全考虑的。这个地方是两省的交界之地,过了山就是黑龙江省。这是个三不管的地方。”

我们刚要组织人马往岸上起江水里的一棵棵圆木。我忽然看见山脚下的小路上,一匹白马飞奔而来。骑手是个年轻人,他身上背着一支步枪,身下的马被他骑得飞快。白马跑得鼻孔都圆了。飞奔的马来到我们的跟前,马背上的青年人就

“吁”地声,他让马停下来。他自己却没有从马背上跳下来,而是坐在马背上,他大声朝我们喊道:“你们不准在这里起排上岸!”

我大吃一惊,怀疑是林业局的人追来了。放木排人在半路上偷着把木料卖掉,被林业局的人查获是要全部罚没的。我在上游已把钱交了,如果被罚没,三千多元就一分钱也别想要回来了,还可能会弄出其他麻烦来。

老李的脸色也变了。

两个小伙子,他们紧张地拔下木排上的前后两把棹,上岸要逃走。我急起来,一把拉住大个子的手。他却用力地把我的手推开了。我又去看老白头,他冷静地看着骑马挎枪的小伙子没说话。我有点哀求似地对他说:“白大爷,你们可千万不能扔下我们就走呀。这些木料,是我们全体社员的希望呀。”

他看看我说:“你先别着急,看看他说什么。”他喊住了两个要逃走的小伙子。

两个小伙子停住双脚,站在哪不动,脸上却流露着紧张的神色。

老李走上去,来到骑马的年轻人跟前。年轻人对他说,林业局的人到他们屯子里来了。最近,因为经常有放排木的人在江边偷卖木材,所以林业局要求他们大队一起共同防范这类事。林业局的人现在还在大队部和大队书记一起喝酒呢。大队的书记知道老李经常在江边给人买木料。他也知道,今天有一批木料要上岸,如果被林业局的人撞着,在他的地界里会带来麻烦。所以,就让年轻人来报信。

我们大家一听,一边感谢小伙子来报信,一边担心,这批木料到什么地方去上岸呢。老李就对我说:“看来,今天想在这里上岸是不行了。”

“那怎么办!”我担心地说。

老李想了一下,说:“我看只有这样了,咱们把木排在水里再往下放一程。前面有个水文站,站长是我的姐夫,我们在那里把木排起上岸。”

我也知道那里有个水文站,但不知道站长就是他的姐夫。但我更知道水文站的江对面就是莫力达瓦旗里的林业局。我就说:“水文站对岸就是林业局,在那里起木排上岸,咱们不是往他们林业局的枪口上撞吗。”

他说:“那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为难了。

停了一下他又说,“只有在那里上岸了,只要我姐夫不吱声。我好好地跟他说说,你们是要盖集体的大礼堂用的。林业局的人如果知道了。估计也不要紧。总共才二十来方木材。你又是上海来的知青。”

“好吧。”事到如此,我只好答应。

我把情况对老白头说了一遍。他看看我,凝重的眼光朝江面看去,当他看到远处江面上漂起水花的一片水面时,他的目光就不动了。

他看着深绿的江面说:这里的水很深,远处江面上的那朵大水花,说明水中的巨石还很大。你再看水花下游的不远处,水面又有个不小的落差,这个落差足有十米。那朵水花的左面是主航道,水流倒很平稳,但水流很急。由于水花在江面将近一半的地方,靠左边的主航道就窄了许多。水花右边的水流却很浅。但是,这么粗,这么长的一张木排,是很难从右边的水面上通过的。哪怕能从右边的水面上通过,下面的落差也更大,一整张木排摔下去,人在上面是很危险的。我们的木排已经靠在了岸边,要把这么沉重的一张木排从岸边划到江心,而且还要把木排划到主航道上去,在这么近的距离内是完全不可能的。

我也看出了江面上的险情。同时,我看着老白头紫色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咱们的木排划不到江心去是肯定的了。如果沉重的木排在急流中撞在江心的巨石上,捆绑木排的钢缆一断,这张木排就要散了。木排散了,排上的人就会掉进水里。一棵棵圆木又会马上漂向那个不算小的落差,我们落水的人如果能够骑在某一棵圆木上,也躲不过那个水面上的落差。圆木互相砸在一起,我们这些人必死无疑。我倒吸一口凉气。

而脚下的这个地方,我们是绝对不敢把木排起上岸的。怎么办!老白头的脸上流露出一种奇怪的神色,这种神色带着某种痛苦,也带着某种哀伤,也带着一种坚定的决心。我看着他的脸部表情,感到有点奇怪起来。

他望着江面,我听到他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肯定就是在这里了。”

大家谁也没有注意他说了句什么话,我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大个子指着江面的那朵水花说:“你们看见了吧,那块水下的巨石,木排无论如何是躲不开的。”

老白头看着江面,他此时的脸上又流露出一种庄严的神色。他说:“我们不能做出对不起朋友的事。我们既然是在帮忙,我们就要帮到底。这排是一定要送你们到地方的。”他又转身对大个子说,“你去探一下水,巨石离水面到底有多深。”

大个子往下游走去,他走到那朵水花的地方,走进水里。站在那块水中的巨石上,那水面只到小腿的地方。老白头的脸上又流露出一种哀伤的神色。

过了一会儿,他像是下了最后的决心似地说:“咱们只有撞上去了。这是拼命的事,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胆量了。如果木排真的撞散了,咱们就在水中每人骑着一棵圆木往下游漂。漂到那里算那里!”

我和老李又倒吸一口凉气。这不是玩命吗。

但是,我又一想,不这样又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岸上这么多社员都在看着我的态度,这种时候,哪怕前面是一条死路,我也只有硬着头皮要往下闯一闯了。那时候,我可能也有一种想当英雄的思想支配着。全国的知青队伍中,曾出现过金训华,张勇等许多个榜样,他们都是为了集体的利益英雄牺牲了。我们曾经无数次地被他们的英雄事迹感动过。今天这种场合,我如果退却,这批木料丢失了,我今后在全体社员中将再也抬不起头来。

我下定决心说:“明知要撞上去也只有往下放,这别无选择。木排如果撞散了,咱们在水中,一人骑着一棵圆木往下流漂,在下游能够捞起多少算多少。”

“好!只有这么办了。咱们都是朋友一场。”老李也下了决心。

我们决定要把木排在水中漂到下游的水文站去。我把决定告诉了王队长,我还告诉他,如果木排在巨石上撞散,你就到下游的江面上去捞。我看着前面两边的两座大山对他说:“老李在排上对我说过,过了这座山,诺敏江又会是一段平坦的江面,水流可能也较为平稳些。”

王队长有点紧张地说:“怎么。你也要跟木排一起漂下去吗!这有多危险。”

我说:“只能如此了,没有其他办法。”

他又说:“要不要再派几个小伙子跟你一起去?”

我说:“不用,多去一个人,多一份危险。他们都是些旱鸭子,万一出点事,家里人鬼哭狼嚎地,将来的事情就难办了。我没有事的,我在中学里就横渡过黄浦江。你看到我们的木排过了水中的巨石,就赶快带着人马,去下游的水文站等我。如果我们在水里出了事,你也赶紧到下游去拦截漂流下去的一棵棵圆木,并赶紧想办法在江水里救人。”

王队长和全体社员没有马上走,他都站在岸边,要看我们通过水中的那块巨石。

我和老李,白大爷和两个小伙子,五个人重新跨上江水中的木排。两个小伙子在排前排尾重新钉好两把棹,他们又返回岸边,去松开固定在岸边的缆绳。当他们再次跳回木排上时,整张木排就缓缓地离开了岸边。白大爷看着水面,两个小伙子同时奋力地摆动排尾的那把大棹。此时要想把木排重新划到江中心去,尽量地使木排躲开水中的巨石,能够使上全部力量的只有排尾的那把大棹,排前的小棹只有先放在一边不去管他。他们使出了全部力量,在水中划动大棹,努力地要把木排尽量地漂向江心的主航道上去。我和老李不会使棹,我们先是站着看。后来,看他们一个个累得喘不过气来的样子。我们俩也跳过去扶住大棹,帮助他们奋力地摇动起来。可是,这十二棵大圆木串成的木排太笨重,我们在水中无论怎样使劲摆动大棹,也不容易把木排摇到江心去。相反,由于水流的冲击,笨重的木排却一个劲地往下游漂去。木排离巨石越来越近,撞上去已不可避免,危险在向我们扑来。这时,我反倒冷静下来了。我双手松开大棹。站在排头。我看着那朵越来越近的大水花,心里想着撞上去后,木排被撞散,人马上就会落入江水中的时刻的到来。

我看着看着,一个新的想法,突然地在我的脑海里闪现了出来。我们为何不把木排横过来去撞击江水中的哪块巨石呢。木排竖着顺水流去撞击巨石,只是一棵或者两棵圆木去承受撞击的巨大力量。而两边的圆木,又会在水流带来的冲击力的作用下,产生更大的一股拉力。捆绑木排的钢缆,在水中无法承受住这么巨大的力量,有可能被拉断。如果我们把整张木排在水中横过来呢?木排就会变成一块整体去撞击巨石,再加上水流带来的强大的推力,钢缆就用不着承受突然产生的巨力,整张木排就会被水流一下推过巨石去。安全系数就会大得多。

我突然朝他们大喊一声:“快,快!快把木排横过来。快横过来!”

我的这句话,提醒了木排上所有的人,在排尾使劲摇动大棹的矮个子小伙,他马上松开了手。像箭一样,朝排头的小棹冲过去,他双手紧紧地扶起小棹。此时,后面扶大棹的大个子大喊一声,前后一大一小的两把棹,几乎在同一时刻,奋力地在水中朝相反的方向打过去。木排在水面上九十度转弯,在水中被横过来了。

急流把横过来的木排推到巨石跟前,轰隆隆地撞了上去。

我感觉到脚下的每棵圆木滚动起来,同时发出轰隆隆的声音,木排在急流中腾空而起。我的身子好像突然地被抛向空中,又轰地一下跌进了浪花之中。

我不由在心里叫了一声:完了。

我意识到木排可能已经撞散,我们肯定是掉进水里去了。我更害怕的是粗大的圆木,马上会砸下来。

木排在水中完整地浮了上来。我双手用力抹去满脸的水珠,定睛一看,木排没散,五个人稳稳地站在木排上。

我转身看了一眼已回过神来的老李,他站在木排上,突然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我们过来啦!”

此时,我突然看见站在排上的老白头大叫一声:“儿呀!我来啦!”

他猛地一纵身,奋然地扑向碧绿的江水里去了。

“啊!白大爷!你……”我大吃一惊!本能地想冲过去,把他拉住。可是,我们之间的距离,我根本不可能拉住他。他的身影只在江水中闪了一下,就不见了。

木排上的人都大吃一惊,同声喊道:“白大爷……”

“白大伯!”大个子,大叫一声,他痛哭起来。

木排载着我们像箭一样,在激流中朝下游漂去。

碧绿的江水中,一只黄色的烟盒漂浮上来,在阳光照耀下,散发出金色的光。哪是一只我送给他的凤凰牌香烟盒。

我们在江边寻找了几天,都没有找到白大爷的身影。我们一致认为,老白头是找他的儿子去了。

他们的队长也这样认为。他对我们说:我在林场听别人说。去年,他的儿子可能也是在那个地方落水的。他们回去后,只是简单地对他说过此事。老白头听了虽然很伤心,但从表面看上,他还是很冷静的。我去找他时,他对我说:常在江水里走木排,哪有不出事的。他抱着孙子,眼泪一串串地掉下来。后来我们听说,他的儿媳不久就跟人走了。这也怨不得人家,人家本来是从关里逃荒到林子里来讨生活的。嫁的又是一个在江水上走木排的人。而放排人的命是缠在裤腰带上的,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出事。老人的儿子一走,儿媳又跟人走了。老人带着孙子生活就更难了。他对这条水路很熟,这次我们去找他,再为我们看一次水。他长叹一声,答应了。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我就对他们的队长说:“你回去后,把白大爷的孙子,能不能好好地给以照顾。”他们的队长答应了。

我和老李商量着老白头后事。我们虽然在沿江两岸连他的尸首都没有找到,我们还是要为他在跳水的江边建一座坟,一切费用,由我们队里负担。这件事,我就委托老李去办。

大礼堂落成那天,我请来老李。他很高兴地参观了我们的大礼堂后,我们坐在队部的热炕头上喝酒,又唠起老白头的事。我和他商定,我们抽时间去江边看看老白头的那座坟。

我们一起来到老白头的坟旁。里面虽然只是一座空坟,但我们还是跪拜了几下。我们跪拜后站起来。我们站在山边,面对碧绿的江水。我细看江中的水流还是很急,激流的江面上一圈水波套着一圈水波,但看上去水面到也平稳。两岸满山的大树,有向天空努力地生长着的,也有倒挂垂向水面的。两山之间,一条碧水流过,幽静的青山里不时地听到鸟的鸣叫声。这般优美的风景,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啊!我不由感叹起来。

老李说:“哪次老白头如果挣了看水路的钱回去,他和孙子的日子,过得也一定是很苦的”。

我就说:“他的小孙子不知怎么样了。他们的队长是不是给予了妥帖的照顾。”

我看着老李的脸,忽然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我知道他只有两个女儿,她老婆一直想再生一个儿子,由于计划生育,不允许生第三胎。我就笑着对他说:“你们一直想要个儿子,你也用不着再要第三胎了。你干脆到林场去,把老白头的孙子接回家,把他当儿子养育长大算了。”

老李听了我的话,好长时间没有吱声。看来,他有点动心了。我又说了一遍,他就答应了。他决定要到大兴安岭去走一趟。

半个月后,老李跑来对我说。他去林场找到了他们的队长。队长对他说,那次一起放排的人,都是他临时找来的,有的还互相不认识呢。他们到下游林业局把木头一交,结完账,大家把钱一分就散了。如果下次再想来,又临时去找些人,组织起一支队伍。队长还说,这条江面水流太急,已经死了两个人,他以后不想再走这条水路了。还是去走嫩江安全一些。

老李又说:“你知道老白头的儿媳妇嫁给了谁?”

我说:“我哪儿能知道她嫁给谁了!她嫁给谁了?”

他笑着又说:“他嫁的人是那天在木排上为我们撑排的大个子。”

我听了,感到有点惊奇。又一想,这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大个子看上去也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小孩也能回到母亲的怀抱里去了。

我“唉”地叹了一声,不由为白大爷的人生感慨起来。

老李也感叹起来,他说:“大个子曾对我说过,要养白大爷老的。可他却走了那样的一条路。”

这人生哪……

作于一九九七年

二〇一〇年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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