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作者:竹林    更新时间:2013-08-05 14:27:38

这是什么地方?哪个世界呢?那个有着活活泼泼的生命,有痛苦与污秽,也有微笑与光明的世界,被抹掉了么?哦,原始的混沌,无色的苍茫,没有鸟鸣,没有鱼跃,没有花朵的绚丽,没有树叶的斑斓,甚至没有泥土的腥味,没有布满灰尘的屋宇……

“退一步看利海名场奔走出许多魑魅,到这里听晨钟暮鼓打破了无限机关。”多么巨大辉煌的匾额,从云端降下,原来是佛家净地,怪道呢!一切都净化了,净化成团团白絮,朦朦胧胧,没有颜色、没有形状的云,轻轻地飘,飘……

他觉得自己也在飘,每一根神经,每一块肌肉,每一丝毛发和每一个细胞,都离开自己的身体而飘荡开去。于是他变成一团没有依傍的云。他想向那闪光的匾额飘去。他想象那后面会有雄奇的宝殿,美丽的莲花座和释迦牟尼的金像。可是他不能自主,匾额永远是那么清晰,但又是那样遥远;如此赫然醒目,但似乎又拒受他的膜拜这,为什么?

他不知道。他觉得自己的思想也变成了缥缈的雾,象整个身体那样,弥漫在“空无”的世界中。

据说鬼是一种气态的物质凝集而成的,那么,难道自己已经死了,被那乱棍打死,变成了鬼?

变成鬼了,多么好啊人是怕鬼的。

他哈哈大笑,但是没有声音声音好象盐碱反应的白色沉淀,被小棍一搅,变成了团团粉絮,飞散开去,然后被湿重的浓云吞没。

突然,一声尖啸,风起云涌;有只狰狞的兀鹰,扇着巨大的黑色的翅膀,直扑过来。刹那间,匾额失色了,云雾不见了,黑色的旋风铺天盖地,眼看就要成为鹰爪下的猎物,他想逃,但不知路在哪儿;他惊恐得发颤仿佛感觉又回到了身上。难道……难道佛家净地也会有猛兽么?不,不是说,“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么?那么,快,口占一偈:“兀鹰不是鸟,吞食也枉然……”胡扯!啊,扑上来了!闪电一样的眼睛,刀锋似的利爪,要吃人的,是真的。挣扎,用力,身子往下坠,坠……耳边响着呼呼的风声,啊,万丈深渊,黑不见底!

“马上就要摔成肉泥,粉身碎骨了。”一个念头涌上脑际。然而奇怪的是他并不曾着地,在全身的一切器官中,唯觉心脏下降得最快,快得好象要离开体腔跌落下去也许它已经跌碎了,这敏锐的,可怜的心啊!

忽然一个浪头托住了他确切地说,在感觉上是一个空空的皮囊被托住了,没有摔成肉泥,没有粉身碎骨,可是,心碎了,留下这臭皮囊又有何用?

四周是波浪,可是不见海的蔚蓝,也没有河的碧绿,这是些阴沉沉的分不出颜色来的波浪,一直延伸到无有边际的地方。

听不见声音,看不见动作,连佛家的匾额也不见了。

这是一片死水?从洪荒以来就这样?或者,地球倒转,回到了天地不分的时代?

然而却有鲨鱼。

凶恶的鲨鱼,分开了死气沉沉的波浪,向他张开血盆大口。口里有白森森的利齿,红鲜鲜的大舌。

他不再逃避,不再躲藏,既已失去了最宝贵的心,那么,葬身鱼腹又有何妨?

但是突然间馨香袭来,一朵娇艳美丽的牡丹花,飘落在他身上。顿时,鲨鱼不见了,死浪消退了,四周鸟鸣莺啼,鲜花繁柳,好一派仙境之地啊!

再一看,扑落在身上的哪是什么花,是袅袅娜娜的一个妙龄女子呀!哦,是香玉,牡丹花神!

香玉紧贴着他,浑身散发出一种清新的、甜柔的芬芳,使他气爽神怡,他觉得他的心重新搏动起来,热烈、敏锐,不再麻木,不再破碎。这一切,是香玉给他带来的么?

然而也不是香玉,不是!他忽然清醒地想到这一点。因为神仙的爱,只不过是一个梦,就象山峰上变幻的雾一样,是虚无缥缈的;而这一次,那少女的心房的悸动,火热的青春的体温,是无畏的、热烈的、切切实实的,不是梦……

唉,这天上人间,今生来世,突然席卷而来的幸福的狂涛,它是……是什么呢?

如果这是一朵美丽的花,那么它只能在暖日下开放,在春风里摇荡。

如果这是短暂的欢乐,那么因喜悦而飞弹的泪珠,会象晨光中的露水,被渐渐腾起的骄阳舔净。

也许这是爱是他在很小很小的时候,数着天上的星星时就寻求的爱;是他在求知欲最强的时候,钻进浩渺的书海,得到的爱的启示。他曾经以为它已经死了,但是它却顽强地活着并生长起来,默默地穿过许多无名的忧伤的日子,默默地顶破紧压的顽石,突然迸发,象一道闪电,给他黑夜般的人生撕开裂口,从那里撒进黎明的金光……

哦,那少女心房的悸动,火热的青春的体温对了,当她扑在他身上,用她温暖的身躯为他抵挡棍棒的时候,好象一切景物、草棚、扁担、暴徒的脸、乌黑的墙壁和墙上恐怖的画……都不见了,世界在他面前变得很小很小,小到比一粒尘埃还小,进入了微观世界;但是他看见了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象外层电子所带的负电荷一样,在对着原子核发光;他只看见从那儿发出的光,如空中的闪光;而他的心膨胀起来,好象变成了能容纳天体的无极的宇宙,从那儿翻滚起浓云,用震撼天地的风暴来回答闪电的呼唤……

他微微翕动了一下嘴唇,感到一滴甘霖顺着他干燥的喉舌,流下去了,使他的感官得到了如此惬意的满足与舒适,好似奇迹一般。难道想象变成了真的么?他不相信,又动了一下嘴唇,又是一滴,依然是那么的清凉、甜蜜,象一条细细的线,从食管穿进灼热的胃囊。

他用力睁开浮肿的眼皮,这时映入他全部视野的是一张少女俯视的脸庞好象雾里的花朵一样,有些朦胧,但又如此鲜美,使他又恍然如置身梦中。但是紧接着,他体会到了一种被凝视的真实感。哦,这一双熟悉的眼睛!这一双泪雾迷蒙,哀怨娇羞的眼睛,如黑色的深潭,涌着不尽的爱泉。

金铃!他想喊,却只是嘴唇蠕动了一下,一个字的声音也没有发出来。金铃见泉根醒来,突然背过脸去,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把调羹放进碗里。

“你觉得怎么样了?”她说。这时她的脸上已露出了笑容,因为她想到对这样的病人来说,最要紧的是维持精神的力量,所以便竭力作出高高兴兴的样子。

“我带来了吃的,还有点药。你先吃一碗粥,再吃药好么?”她说着走到桌子边,动手掀开放在桌上的一只篮子上的罩布。

“真亮,真亮呀!”泉根好象没有听见金铃的话,眼睛望着空中,喃喃自语。因为他只觉得幸福的光圈笼罩着他,头顶上的空间从来没有象现在这样明亮过而实际上,此刻正是夜晚。

“亮吗?”金铃一心想使他高兴,从桌上抓起一盏带玻璃罩的煤油灯,在手里举了举说:“我给你换了盏灯。”

原来,金铃这已经是第二次来到泉根家里了。她从公社出来,顺便就到供销社买了一袋奶粉,两个水果罐头,又称了一斤蛋糕花的还是妈妈给她买新衣服的钱。奇怪得很,当她给泉根买这些东西的时候,娃娃脸分手时那失望的神情,孩子般真诚的忧伤,突然又出现在脑际了,怎么也抹不掉唉,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好人,她伤了他的心,她觉得很歉疚。但是,当她抱着这些东西,来到泉根家的时候,痛苦和悲伤的感情的波涛,就又如突涨的潮水,卷掉了一切。

那时正是黄昏,冥冥的薄暮如一张铅灰色的蛛网,笼罩着这间破草棚。屋子里的一切,连空气也仿佛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阴暗气息。金铃摸了摸锅,锅是冷的;摸了摸灶,灶是凉的;一提热水瓶,空空荡荡。泉根躺在床上昏昏沉睡,也不知道身上的伤势怎样。天啊,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哟!金铃看着就心酸了,但是冷静一想,觉得应该先把灯点上,烧点儿开水,好给病人吃药。于是她在暗中摸索着寻灯,可是摸来摸去,哪儿也没有,最后好不容易在桌上摸到了一个墨水瓶,凑到窗口看了看,原来这就是改制的煤油灯;再一看,油也干了,根本无法点着。她丢下灯,腿一软跪到床前,把脸靠在床沿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天啊,怎么不让我来替他受罪呀,是我害了他呀!”她哭着,呻吟着。泉根大概是被她的声响惊动,在梦中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叹息。这声叹息提醒了她,她突然跳起来,擦擦眼泪,对自己说,现在没有任何别的出路了,病人要紧,哪怕天塌下来也只好自己去顶。

她想着,揩干脸上的泪痕,走到了外面。

天完全黑了,风叹息着从耳边吹过,萤火虫在草丛里闪烁,乌鸦在苦楝树的枯枝上啼叫,悲悲切切,好象婴儿的哭声,在夜幕中发出共鸣般的微颤。

金铃踏在荒芜的路径上,直往家去,眼泪揩干了又涌出来。望着荒僻的旷野,她在心里默默地对娃娃脸说:你要恨就恨我吧,不要恨他,他太苦了呀!我不能不顾他我不顾他,还有谁顾他呀!噢,也许你不会看到这情景,也许你不会理解我,但是,我……我只能这样了。真的,只能这样,只能这样了!除了我,没有谁会理解他,没有谁会来管他了,没有,……我只能这样……

她回到家,煮了粥,炖了鸡蛋,又翻箱倒柜找出一盏从前弃置不用的带罩子的煤油灯,在大队代销店打了煤油,然后挎了一篮子,匆匆忙忙又来到泉根这里。

泉根的心思当然并不在灯上,因为他觉得金铃本身就是一团阳光,一团明媚灿烂的阳光,替他驱散了草棚里的黑暗,赶掉了土墙上图案的恐怖,此刻正对着他心灵上的冬天微笑呢!他不由得竟也企望起春天的花朵来它们真的会从大地真实的土壤里受到损辱践踏的土壤里开放出来,而不再是虚无的幻象了吗?

“仁慈的花伯伯啊,你不再报复我了吗?亲爱的妈妈呀,是你在保佑我吗?”泉根心里默默自语,他觉得他虚弱的心脏几乎承受不了这样幸福的狂跳了。为了避免昏晕与窒息,他不敢再看金铃,只用眼睛呆呆地直视金铃手里的煤油灯。渐渐地,油灯的光亮越来越远,好象变成了一个银色的极小的铃铛,亮闪闪的,发出悦耳的叮声,这叮声在悠远的蓝天下回旋,却似从他的心里流出:

“妈妈啊,你既能保佑我,就赐给我勇气,赐给我力量,让我能看着她,看着她……”

金铃见泉根双颊绯红,目光炯炯,却又痴痴迷迷,老是答非所问地不知嘟囔些什么,不禁想起了过去听到的老年人的一种说法,据称人在临死前是要“回光返照”的。她为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大跳在她年轻的廿二岁的生命中,只知道婴儿出生,树枝抽芽,菌丝分裂,蘑菇出土,从来没见过死,简直不明白死是什么意义哪!为了驱逐这些不祥的念头,她放下灯,伸手轻轻地在泉根的额上抚了一下。

这一抚如闪电,泉根的血液燃烧起来,心中的银铃撞击出更加激越的音响:

“哦,妈妈,春天来了,赐给我生命……不,赐给我死亡,一千次的死亡,来报答……”

金铃发愁地望着他。她觉得他的额头很烫,担心他是发高烧了;她真后悔自己不是一个医生,不能治好他浑身的伤痛;她哪里想到,对他来说,她现在正是世界上第一流高明的医生她能治疗他心上的伤口啊!

她转过身去给泉根盛粥,盛了滚烫的一碗端过来。然后坐在床边,小心地、一口一口地喂他。

这时泉根觉得他连说话、摇头,甚至思索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看见金铃每用调羹舀起一勺粥,总要侧着脑袋,微微撮起好看的嘴唇吹一吹,这动作,这情态,洋溢着一种母性的爱。他记起在遥远的孩提时代,妈妈就是这样喂他的,顿时他觉得他的身子在温暖的、昏昏欲醉的波浪间飘浮,好象婴儿躺在摇篮里。

他就这样听话、顺从地吃光了一碗粥,金铃感到满意,含笑地问:“还要吗?”

他摇摇头,忽然从沉醉中清醒过来,一阵激动的颤慄抓住了他。因为从直感上他觉得时间不早了,应该催金铃回去;但是从内心深处,他又多么怕金铃离去,他甚至希望时间停滞,时间倒转啊!

“几……几点了?”他几乎是战战兢兢地问。

“大概有七点吧。”金铃收拾着碗筷,显得漫不经心地回答。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说错了现在起码有八点,她至少说早了一个小时。这当然不能怪她,她没有表,她不晓得确切的钟点。可是她能估计到。她说错了,她不是有意要说错,可也不是完全无意的。她甚至自己也不明白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她不愿意更改,反正对病人来说,时间的概念是无所谓的。

然而,对泉根来说,现在的一分一秒,都比生命还重要,比生命还宝贵。吃了点东西,他觉得有力量能经受这幸福的冲击了。两个声音在他的心里激烈地争吵,一个声音清醒地、理智地说:“快催她回去吧,不要再连累她了。”另一个声音却低低地、痛苦地哀求:“才七点钟,还早呢,再呆一会儿,一小会儿,让我好好看看她,只要一小会儿……”

金铃洗净了碗,用开水调了点白药,给泉根吃。这药很苦,她送到他嘴边时,自己先皱起了眉头。

“苦吗?”她见他吞下了药,歉然笑了笑。

“我给你开水果罐头。”她象哄小孩似的说。

泉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金铃,并不曾注意自己吃了些什么,见金铃问他,连忙点头说:“嗯,很甜。”

“戆大,这才是甜的呢!”金铃卟哧笑出声来,把一块糖水苹果,喂到他嘴里。

苹果香甜、多汁,是一种他从来没有品尝过的滋味。他觉得再也不能耽搁了……

“金铃,”他竭力冷静地说,“时间不早,你该回去休息了。”

“不着急,等吃完苹果,我还要给你敷药呢。药店的老师傅说的,这白药能吃又能敷,很有用的。”金铃认真地说,她虽然没有过多的医疗常识,但是她用自己的一颗心在护理病人。

他的伤大多在腰背部、臀部和大腿上,怎能让一个姑娘来弄呢?所以他赶紧摇头说:“不,不要敷,我现在已经觉得好多了。”

但是金铃的回答是又一块糖水苹果,把他的嘴给堵住了。

没有办法,他只好翻过身来,让她检查背上的伤,他对自己的顺从和优柔寡断简直要发火了。他一面沉浸在金铃抚弄伤口时给他带来的那种清凉、愉快的感觉中,一面在心里大骂自己:“你真是个自私自利的混蛋!应该马上叫她回去,马上……”

幸而伤口的面积太大,光背上的这一片,一小瓶白药都不够用,姑娘只好住了手,她傻眼了。

“打得这么厉害。”金铃眼泪汪汪地说,“人为什么这么凶残?”

“不……不要紧,不要紧。”他急忙安慰她。

“现在,有八点了吧?”他见她呆呆地站着不动,向她望了一眼,赶紧提醒她,也生怕自己失掉了勇气其实,此刻九点也不止了。

“不知道。”她垂着脑袋说,似乎她现在对时间的概念一点也不感兴趣,早也好,晚也好,她都无所谓了。她一心只想着他的伤,她觉得他的内脏一定也被打坏了。

“你回去吧!”他望着她吃力地说。

“我不回去!”她几乎是气呼呼地说。

“不……早……了。”他讷讷地,艰难地吐着每一个字。

“不早又怎么样!”她黑黑的眉毛一扬,眼睛里露出挑战的目光,“我已经到公社去过了,我还要到法院去告,总归有王法的,你不用怕他们。”天真的姑娘以为泉根怕他们再来打。

“我被打死也不怕。”泉根激动起来,声音都发抖了。他用力想使自己坐起来,结果只是微微仰起了脸。

“我考虑的是你,这么晚了,对你不利,又要让人说长道短的。你是一个姑娘,你太纯洁、太善良了,我不应该……不,你不应该,为我坏了名声。我不能、不能……你回去,你快走吧!”泉根断断续续地、几乎是哀求地说。

泉根的这一番话,先是象一阵重重的雷声,在金铃的头顶上轰响,紧接着,她觉得她仿佛进入了一个辉煌的、庄严的殿堂,在那里一切都闪耀着圣洁、美好的光华,而泉根是这个殿堂唯一的主人,他微笑地领着她去看满室的奇珍异宝。她惊异地发现,他的遍体伤痕,他满身披挂的灰尘之衣都不见了,好象白天到来时黑夜自然消逝一样地不见了;现在所剩下的是,一颗高尚的灵魂,一副由这样的灵魂铸成的同样高雅的仪表或者说,仪表也变成了灵魂的本身。反正,这是无所谓的。她只觉得她寻找这颗灵魂已经很久,已经走了很长很艰难的路,没有想到它确确实实就在她身边。她真想一下子匍匐在这颗灵魂的脚下,含着虔诚、崇敬而不是怜悯的热泪说:“请允许我终身侍候你。”

“我不走了。”她说,双手捂住了脸。

寂静。泉根痴呆呆地张着嘴,再也合不拢了。

“我就是要爱你,”她生气似地扭动着身子,补充说:“我明天就去登记,等你伤好了就与你结婚。”

她听见木板床咯咯响起来,好象是一阵剧烈、痛苦的呻吟。她慢慢将手移开,看见泉根已挣扎着坐起,眼睛里闪烁着异常明亮的光辉,两片厚厚的嘴唇却颤抖着:“不,不,……金铃,不……”

金铃赶紧上前按住他:“什么不,不的,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有箬帽大一片天,为啥就没有我们生活的权利?我们偏要这样活着,活得快快乐乐的给他们看。”

泉根还要挣扎,金铃满含着爱怜地娇嗔道:“快躺下,不要戆,说你戆根,你真的又要戆了!好,你一定要我走,我这就走,你好好躺着睡一觉,明天清早我就过来。”

说完她温柔地、细心地替泉根掖了掖被角,从头到脚都塞得严严实实,然后才轻轻地开门出去了。

在泉根的眼睛里,泪水本来象枯井的水一样罕见,可是这会儿他哭了,泪水濡湿了枕头。他记得在他的一生中,除了母亲没有谁这样对待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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