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丁己(三)

作者:吕家维    更新时间:2015-01-05 09:59:22

孔丁己·下篇

孔丁己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多少天都没有睡得这么香了。他急忙爬起来,寻找起穿了一冬又大半个春天的棉工服,却又找不着了。他一边找,一边自言自语地问自己道,“我的棉袄哪儿去了呢?”

他在房间里找了一圈都没有见到每天都穿的那件棉袄。他站着想了一阵。他忽然想起了,昨天在抢险时用这件棉袄包着头冲入井口房里去。他冲进去,很快就被他关掉了采油树上的总闸门,井喷就马上被他阻止了。但是,他也倒在里面了。他是被队长和班长从里面拖出来的。那件棉袄被原油浸透,队长从他身上剥下来就扔了。他好像还听队长说了一句:“这件沾满原油的棉袄就不要了。我打个报告,让材料员再去为你领一件新的。”

抢险的井场上很乱,他当时昏头昏脑也没有听得太清。他被大家抬着,拥着,有人还“老孔”,“老孔”地喊着他的名字。指导员好像也在喊着他的名字。大家簇拥着他。有人就去找来一盆汽油和棉纱。先用汽油帮他擦净身上的原油。他晕晕乎乎地享受着大家对他的关怀。春天的阳光已经有点暖融融地了,阳光下的空气又是新鲜的。他的脑子清醒过来了。大家为他忙乱了一阵子。他马上又被扶进了一辆小吉普车里。有人还一路陪着他到厂部的职工洗澡堂里去。

还没有到职工下班的时间,洗澡池里的热水还是清清的,水面上散发着淡淡的热气,里面还一个人都没有来洗过呢。他在洗澡时还有两位队干部陪着,其中一位是指导员。他在热水池里痛快的泡了一阵子。他洗完澡,队干部们又陪着他去了卫生所里让医生认真地检查了一遍,确认他一切正常后,队领导们要陪送他回家。他无论如何也不肯让领导陪他回家。他知道自己的那个家,自从老婆走了后,根本就不像一个家的样子。他说啥也没有让干部陪着他回家去。指导员是个细心的人,他已经看出来,孔丁己不让大家陪他回家,好像有什么难言之隐。他也曾听人说过,因为他经常到附近的一个村子里去赌博,已经把老婆气得领着儿子回老家去了的事。

队领导们看看他也确实不像是有什么事的样子,就让他独自回去家去了。

昨晚他独自喝了酒,喝得有点多,这一觉睡得这个舒服呀,他醒来后感到浑身舒畅,昨天井场上的事就忘得一干二净。直到睡醒起来找棉袄穿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来了。他想天也暖和了,也确实不应再穿这件穿了一冬又一春的棉袄了。穿工作服也该换季了。要是老婆在家早要他换季穿衣了。他只得翻出来一套单工作服穿上。

他急匆匆地来到厨房,找出来一点冷饭,放进一只铝锅里煮一煮。他盛出一碗来,急急地往嘴里扒着吃了几口泡饭。他一边吃着,一边还想着昨晚睡得这么死,今天上班肯定是又要迟到了,他一急就连汤带饭把半碗泡饭全部倒进了嘴里去了。他连锅碗都不洗了,就推出自行车走出门去。他回过身来锁好家门。

他还是老样子,一路上嘴里哼着小曲上班来了。他一面往队里走着,抬头看了一眼太阳,他一面还在想,今天上班肯定又要迟到了。

他走进队部大门时,还在想,今天上班迟到,这个驴操的指导员会不会又要扣我的奖金呢。

昨天,在一个采油队里发生了井喷,抢险的现场又被一位职工冲进去关掉了油井的闸门,井场上的情况早已汇报到当晚召开的采油指挥部门生产调度会上。领导们听了都十分感动,党委书记当即宣布了一个决定:要大力宣传和表彰孔丁己不怕牺牲抢救油井的英雄事迹。

当晚,宣传部长走进办公室,他看到主管宣传的王干事还在办公室里写稿子。他马上就向王干事布置了任务。王干事是油田有名的笔杆子,她写出来的文章经常发表在油田的《石油战报》上。她写出来的文章全油田的职工们都爱读。其实,生产调度会她也参加了。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已经把第二天要去采访孔丁己的提纲都已拟出来了,把要在采访时应问些什么问题都已想好了。宣传部长也知道她对新闻的反应速度和对工作的敬业精神。部长就表扬了她几句。

第二天,还没有到上班的时间,王干事就早早地来到队里等着采访对象了。

孔丁己和指导员吵翻后,每次上班经过他办公室的窗前就打怵,好像做下了病似的。后来因为分肉少了四个猪屁股,他又在院子里借题发挥大闹一场,从哪天开始,他走到指导员办公室的窗前爱打怵的毛病就变得更严重了。今天他又迟到了,他想骑着自行车低头猛地冲过去。他就把车骑得飞快。

上班时间早过,还没有见到孔丁己骑车走进大院里来,指导员陪着王干事站在窗前,他们的心里都有点焦急起来。指导员想:他昨晚在家里不会出事吧!王干事也说,“孔师傅在家里不会有事吧!”昨天毕竟是发生了那么大的一件事情呀!

“我们应该到他家里去看看。”王干事这样说。

两人正担心着,他们就看见他把车骑得飞快地从窗前冲过去了。指导员心里一喜,又一急,就冲他大喊一声,“老孔。你怎么才来上班呀!”

孔丁己吓了一大跳。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个驴操的。还是让你逮个正着。他只得急刹车,把车头掉过来,脸上摆出了一副尴尬的表情。他心里还在想,总算让你又逮住,只有再让你报复一下了。

他抬头一看,指导员是微笑着喊他的,满脸的笑容里面好像还有其他的内容,而且他的身边还站着一位美女。他就懵懵懂懂地站在那里。

指导员笑着又对他说,“你今天怎么又迟到啦。”

孔丁己却又想,你不是又想扣我五块钱奖金吗。

指导员其实是在关心他。他还是笑着说:“你来,到我的办公室里来,我们有话对你说。”他看到孔丁己还是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又加了一句,“你来呀。”

孔丁己只得硬着头皮把车停靠在办公室窗下的墙根边,走进他的办公室。他还是老习惯,踢门而进。

指导员和王干事看着他踢门而进又笑了。

指导员说,“老孔呀。你先坐。”

他老实地坐在一把靠墙的椅子上。

指导员又说,“昨天队里发生井喷,是你冒着生命危险冲进去把闸门关了,避免了一场重大事故。昨晚上,指挥部的领导们在生产会上决定要好好地表扬你。要好好地宣传你的事迹。还要全厂的职工向你学习呢。”接着,他又介绍道,“这位是宣传部的王干事,是专门来采访你的。”

孔丁己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王干事笑着对他说,“孔师傅。昨天你的事迹在指挥部生产会上听了大队长的汇报,大家都被你的英雄行为感动了。我更是激动得一夜都没睡好觉呢。采油厂出了这么一位英雄,我首先是向你学习来了。”

孔丁己被指导员和王干事一夸,浑身不自在起来。身上有点发痒。

王干事就问,“你当时冲进井口房里去关闸门时是怎么想的呢?”

孔丁己说,“我当时没想什么呀。”

王干事又说,“不会吧。我听大家讲,冲进去在里面关闸门会很危险,你没有想过别的吗?”

孔丁己说,“我只是想,油井这样喷下去很危险,井场上充满了天然气,万一碰上火星,就会着起大火来,再想要进去就难了。”

王干事对采访是很有经验的,很想在这个对象面前采访到几句闪光的名言来,就像铁人的那句: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

她千方百计地引导着,让他也能说出一两句警句来,她回去写作时再提炼一下,一句惊世名言就又要产生了。

可是她问来问去,他还是那一句话,“我当时确实什么也没有想。”她问得多了,他反而不耐烦起来。

孔丁己从来没有接受过采访。而且,像王干事这样的人,他从来都是高看一眼的。而且,他还早就听厂里的职工们说过,这位王干事是指挥机关里有名的美女大学生。她是省城里一所有名的大学的中文班毕业的。她写出来的文章,常常是被全厂职工们称颂的。她写出来的文章,发表在油田的《石油战报》上,有的文章是要被职工们用来学习的。班长有时就会组织全班人员学习她发表的文章,认真地宣读她写的文章时,大家都会被文章里的内容感动了。有时,他也会在菜市场里看见王干事,他见到她时,就会远远地敬而远之。根本就不会与她说话的。今天,他在王干事面前一坐,顿时产生了一种自卑感,他自然地就紧张起来了。王干事还总是问他冲进井口房里时在想什么。他在王干事面前有点紧张,有点畏缩,心里就更是自卑紧张起来。

他也想着帮帮王干事的一个忙,说出一句能够让她感动的话来。别再让他看到她流露出一副急不可耐追问到底的样子。

他努力地回忆着,他当时想过什么。可是,他想呀想地,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他当时想过什么。王干事问得紧了,他甚至于还想对她说,我当时能想什么!我当时要是在想什么,我还能冲进去吗。现在想想,我当时冲进去,还是一个傻逼做的事呢。那可是劳动模范才能去做的事呀。

他又努力地回忆着。当时,我到底是不是想过什么,哪怕能说出一句能让她满意的话来呢。他还是努力地回忆着。可是,他当时确实什么也没有想。

王干事却想,这样一个冒着生命危险能够冲去保护国家财产的英雄,不可能挖掘不出高尚的思想来。她还是一个劲地问这问那,还问起他下班后的业余爱好是什么。孔丁己听了她的这个问题,他就有点为难了。他的脸上就流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王干事还是继续问。最后,她果然追根究底问起他家里的事来了。他的脸色就难看起来。王干事把他问得火起来了。他随口就来了句,“你这个驴操的。你问起来有完没完!”

王干事惊得一下呆住。她被惊得美丽的眉睫毛都竖立起来了。她的脸上流露出惊奇的尴尬的神情来了。

晚上,食堂管理员张七左手提着一瓶酒,右手拿一包熟猪头肉走进孔丁己的家。他看见很少来串门的张七走进来,就马上让他进里屋坐。

张七笑眯眯地对他说,“你干了这么伟大的一件事。我想想你现在肯定是一个人在家里。我今天也来陪你喝两杯酒。”

他们几杯酒后,张七认真地对他说,“根据我的经验,你可能要当劳动模范了。”

孔丁己端着酒杯愣在那里了。

王干事采访过孔丁己,回去后她连夜妙笔生花,把报道孔丁己舍身救油井的英雄事迹写得锦上添花,文章发表在《石油战报》的头版头条上,大标题的右边还配发了一张孔丁己的半身照片。这张半身像,就是王干事在队部的大院里为他照的。孔丁己的事迹引起了很大的反向。油田机关里从上到下,各级领导都看到了这篇通讯。油田基层小队的工人们看了也个个称赞不已。大家还说:什么叫英雄,舍身救油井,像老孔这样的人才叫真正的英雄呢!

全油田职工对孔丁己的呼声都很高。文化人的党委书记看着报道也很激动。他想:油田出了这么一位先进人物,说明油田的职工队伍是过得硬的。他看着看着,却对孔丁己的名字感兴趣起来了。

他曾读过鲁迅先生笔下哪个穿长衫的孔乙己。那是一个喝一碗酒,买几粒茴香豆也要欠账的落魄的秀才,最后还被人打断了腿,后来还失踪,再也找不到了。酒店的老板只好让小伙计把他的欠账给抹掉了。在咱们的油田怎么会出这么一个叫孔丁己的职工呢?有点意思,有点意思。他一边看着王干事写的通讯,一边这样想着。他当时还想,这两个人之间会不会有点什么关系呢。他又想,先不去考证这些,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好好地宣传职工队伍里像孔丁己这样的先进人物。他就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给油田宣传部长作了指示,要他好好地布置宣传这位舍身救油井的英雄职工。宣传部长也在看这篇通讯,他听了党委书记的指示,就拿起电话作了布置。他要电视台组织人员马上进行专题采访连续报道。

有一天,指导员接到电视台的通知,他们要来队里给孔丁己拍专题电视片。还要求队里好好地配合。

队里出了舍身救油井的英雄,这些天队干部们都忙坏了。特别是指导员,他分工专门负责这方面的工作。所以,他专门负责接待各地来采访的人。他也因此大出了一番风头。他和孔丁己之间的紧张关系也烟消云散,好得亲兄弟似的了。

电视台的人来了,指导员就更加热情地接待。

孔丁己这些天也飘飘然,他感到自己好像在做梦。他变得比以前精神,领口袖口黑油油的衬衫也变干净了,上班也不迟到了。骑着破自行车上班的路上,嘴里的小曲哼得就更响了。把车一路骑得飞快

这一天,他一大早骑着那辆破自行车上班来了。他一进大院就被指导员叫住。指导员对他说,“你今天就不要到井上干活去了。油田电视台的人要来给你拍电视片,我一会儿来叫你。你先在大班房里等着就行。”他答应一声,就朝队部大班房去了。

电视台的一辆车开进院子里来了,从车上下来一位摄影记者,来了一位导演。他们的车在队部门前停下来。指导员就马上从他的办公室里走出来,帮他们搬设备。队里等着的几位干部也出来帮着搬。他们先在队部办公室给干部们讲专题片的分组镜头。干部们听了都很兴奋。最后,导演对大家说,这是油田党委的决定,也是宣传部当前的中心工作,希望大家都协助我们拍好这部专题片。

拍摄开始,导演和摄影师先拍摄孔丁己日常工作的几组镜头。他们拍了他在给油井取样,拍了他站抽油机变速箱上抡大锤调整平衡块,也拍了他给油井清蜡,还拍了他手握扫帚认真地清扫井场……,摄影师和导演很认真地拍摄了他管理油井的日常工作。这些事也都是他平时做惯了的,一个一个镜头拍得都很顺利。

下午,要拍他冒着生命危险冲进去关闸门了。队长考虑到要再现那天的场面太危险,他就出了一个主意。他把导演和摄影师带到一口有井口房的注水井边。他先去注水站把配水器的供水闸门关掉,又来到井场,把取样闸门打开。他再让工人去配水器上把关了的闸门再打开来。井口房里就水雾腾腾。他们要让摄影师把注水井当作采油井来进行拍摄。

孔丁己按照导演的要求,早已做好准备,导演喊一声“开始”,他就往里冲。因为里面喷出来的是水,他顶着棉袄往里冲进去时一点想法都没有。这组镜头一次拍摄成功。

大家收拾干净,回到队部看样片。这是一件新鲜事,平时在大院里工作的人,有大班的,抽油机班的,后勤工作的,地质组的,还有队部的几位干部,大家就都到队部来围着看。一只不大的电视荧光屏里,大家看到孔丁己在给抽油机更换皮带,看到他在给油井清蜡,看到他在清扫井场……,每组镜头看上去都很真实。采油工出身的孔丁己,这些活都是他以前每天都做过的,工作起来也自然熟练得很。

队部里很安静,大家看得也很认真。

看到他冒着生命危险冲进去关闸门了。大家看着看着,就议论起来了。

“看起来也不像是真的呀。”有人这样说。

“这不是一口注水井吗!从水井房里喷出来的流体是白白的,一看就是水。”

“可不是吗!这水流还不小呢。往注水井的井口房里面冲,那有什么生命危险呀。那不扯蛋吗!这只能给外行人看看的。”

“这种片子本来就是给领导们和外行人看的。”

“这哪是真的呀。看着怎么像在演戏一样。”

“我以前亲眼看过拍摄铁人的专题片。铁人也真的跳进过泥浆池里去搅拌过水泥。可是,我们看到的那组电影镜头却是让他再一次跳进泥浆池里去重拍的。你说,那组镜头是真的呢。还是假的呀?”一个在大庆工作过的人这样说。

“谁说是真的啦。现在的事那有真的呀。你去看报纸,只有日期才是真的呢。”

“假里有真,真里是假。真真假假,全在其中。咱们就不必太认真了。”

“这叫宣传,宣传那有真的呀。能够看到这样的镜头,骗骗大家也是可以的。”

……

导演原以为这条专题片很有希望上中央台的,还没离开采油队就让工人枪毙了。导演感到不是滋味。拍出来的片子是假的,这不是要出笑话吗。看来只得重来。

他要求队里配合,在原来的那口油井里让孔丁己再往里冲一次。

干部们都知道这是政治任务,那是一定要配合好的。第二天,他们只得去做准备。

场面和上次井喷时一模一样,这时孔丁己也做好了准备,导演一声令下,要他往里冲。

王干事在采访他时总是这样问他,你往里冲时有过什么想法呀?他当时说没有。王干事还不相信。王干事却一个劲地追问,他当时有过什么想法。他还是对王干事说,他当时确实没有想什么。此时,导演要他再一次往里冲时,他要好好地想一想了。如果王干事再来采访,他也好把此时的想法说给她听。他一面往里冲,心里一面这样想着。他往里冲时,被脚下的原油滑了一下,他马上就想:哟。今天,这井场上怎么会这么滑呢。踩在原油里黏黏的,还很粘鞋呢?他娘的,这天然气的味道也太难闻了,油井的井口房里面可是个要我小命的地方呢!这些个驴操的。今天这点活儿干得不咋的,我要是动作慢了,一下在里面昏倒,小命可要玩完了。上一次,我被天然气醺得昏倒在里面吗,还是队长和班长硬把我拖出来的!我那天冲进去,没想到还会被他们弄出这么多的驴操的事情来。

他这样胡思乱想着往里冲。

他这样胡思乱想地往里冲,他的动作自然就慢了,他迈出去的步子就像慢镜头一样了。

他突然听到导演大喝一声,“停!重来。”

他只得重来。再次往里冲时,他还是胡思乱想,还是没有上次那样轻松。导演生气地大声对他说,“你怎么搞的,想不想干了!”导演完全地进入到艺术创作里面去了。

孔丁己早就被这场戏弄得一肚子火,他早就想发作了。他听到导演的训斥,他也回骂道:“你这个驴操的。我今天还不伺候你了呢。”我摔下棉袄就要走。

导演被他骂得惊愣。他呆愣一会儿,又“嗨嗨”地笑了。

指导员赶紧把他拦住。

导演也马上走过来向他道歉,说“孔师傅。对不起,实在对不起呀。我是想把片子拍得更真实些。我的态度上就有点过分了。对不起你了。实在对不起你了。”

队长比谁都着急,这油井还在往外喷油气呢!应该马上把闸门关死。如果不进去马上把闸门关死,真的在井场上弄出事故来怎么办!他也紧忙地过来给孔丁己讲好话听。要他想一想,井场上还有这么多人呢,为了拍片地上还铺了许多电线,万一真的弄出点火星来。大家就都危险了。

孔丁己想想也对,自己也还在人群里呢!他这么一想,一急,又什么也不想地冲了进去。

孔丁己的名气越来越大,他成了舍身救油井的英雄。这件事发生在四月份,油田每年表彰先进职工、先进单位的代表大会是在五月份召开的,他被评为油田劳动模范了。

代表大会召开那天,指导员大清早就来到孔丁己的家。他在材料员那里领了一套新工作服要他穿上,昨天还陪他去理了发。一身新衣服上身,头发又是新理的,人就显得精神了许多。人是都是靠装扮出来的。他这么认真地一打扮,还是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儿呢。指导员就领着他到俱乐部的礼堂去,指挥部的领导们都在里面等他们。

他走进去,党委书记、副书记,指挥、各位副指挥、工会主席,副主席都迎上来与他握手。他还没有经历过这样的阵势,党委书记把手伸给他时,他都不知道也应该把手伸过去与他握一握。他双手僵直地垂着,弄得党委书记有点尴尬。党委书记毕竟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就笑着把手再伸过来一些,主动地拉起他的手,与他握了一握。在场的其他领导们都看在眼里,轮到他们和他握手时,他们就没有尴尬了。后面的领导们也都跟着前面的领导一样很主动地和他握了握。各位领导看他这副样子,觉得毕竟是名人故里的后代,老实也很可爱,领导们就更加喜爱起他来了。

按照表彰大会的要求,必须给参加大会的先进代表和劳动模范披红戴花,一位年轻的工会女干部捧着两块红绸走过来,把红绸交叉地披在他的身上。红绸上“劳动模范”四个金色大字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两块红绸从身上披下来还要在他的腰后打一个活节。他走进这个大礼堂里就十分地紧张,被领导们一个一个地握手,又把他弄得很紧张,现在又让一位年轻漂亮的女干部这么披过来,捆绑过去地,他的身上就开始出汗了。他就更加紧张了。

在给他胸前戴大红花时,女干部看他满头大汗,就笑着说,“孔师傅,你不要紧张呀。”

孔丁己忽然想起文化大革命时,在村里斗争地富反坏分子的情景来了。他莫明其妙地说了一句,“我怎么感到好像要捆绑了要去斗争似的呢。”一句话,把女干部逗得大笑起来了。她咯咯咯地笑着说,“孔师傅,你说话还真逗。”

在场所有人的眼神,都被她的笑声给吸引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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