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2)

作者:竹林    更新时间:2013-08-05 14:02:42

现在,著名的舒伯特小夜曲响着。起先他想弄清这是三拍还是四拍,但是一切努力都白费了,他感到懊恼,便遵循小李的教导,开始想象。他过去曾听说有支曲子指奥·舒伯特作曲,英·莎士比亚作词的歌曲《听,听,云雀》。讲的是一个青年,当太阳初升的时候,在泉边采摘盛开的金盏花,到窗下向一个刚醒来的姑娘求爱。现在听的,姑且就算这支曲子吧。这倒很好想象,他可以把青年设想成自己,他有过无数次求爱的经验,尽管不曾献花,也不必隔一层窗户……至于姑娘,他想起了那个梦,他突然记起,梦中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昨天一早在龙湾遇见的划船的金铃姑娘。真是怪事呀,三年前,他参军离开这个村庄时,金铃还是一个瘦巴巴的黄毛丫头,一点也不惹眼。但是好象突然间,一支带露的苞蕾,在谁也不知道的时候,向着清晨的第一道曙光绽开了它娇柔的花瓣。他为她炫目的美丽,为她无限的青春活力震惊了。他觉得她比他过去所弄到过的一切女人都要好看得多。他遏止不住地想要得到她。他想,摘花,就要趁着花正明媚鲜艳……

“还不起来么!”父亲的粗喉又响起来。接着,“通通通”的脚步声送上楼来,“等一会金铃要来吃中饭,这小棺材还不快点起来收拾收拾!”

这句话比什么都灵。阿福一听,腾地掀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同时心里奇怪地想,这老头子今天怎么啦?这样积极!昨天自己只是偶然在饭桌上提了一句金铃,今天就给我安排好了。过去可不是这个样过去自己每谈一次“朋友”,老头子都要唠叨地数落一番,有时甚至是痛骂,骂自己不争气,骂自己资产阶级思想,还骂自己白花了他的钱。这老背时的根本不懂爱情……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消息总是令人振奋的。他以消防队员的速度叠好被子,拉开窗帘,并打开了那扇通向阳台的门。

阳光如瀑布般地泻进屋子,无数金色的尘埃在光柱里闪动。阿福吹着口哨,慢慢踱到大衣柜前,对着镜子,用电木梳梳理他那留得长长的头发。

“阿福,”父亲兴冲冲站在房门口,“等一会吃过早饭,到理发店去把头剃剃,人精神一点。”

阿福向他老头子望了一眼,更加用心地梳着顶上一绺不听话的扎煞着的硬发,算是他的回答。

老头子火了,气呼呼地指着那个录音机吼了起来:“什么东西?!呜里呜啦的,哭不象哭,笑不象笑,再不关掉,我把这破匣子给扔出去!”

阿福苦笑了一下,顺从地走过去关上了录音机。他倒不是怕老头子真扔了录音机才不会呢,而是不愿在这时候把他惹毛了。既然今天老家伙这般苦心地安排了与金铃的会面,作为儿子,也讲点孝心吧。

父亲的心是很容易满足的,见儿子不再发犟,便忘了刚才的不快,粗壮的身躯往沙发上一坐,从口袋里摸出“大前门”点燃了一支,悠闲地吐着烟雾,打量起阿福来。

俗话说:“癞痢头儿子自认好。”阿福那张酷似父亲的黑红的脸膛上,有两片薄薄的能说会道的嘴唇和一双不大但是相当精明的眼睛;身材是粗壮的,从紧身的浅灰色三翻领开司米套衫里,绷出一疙瘩一疙瘩的肌肉。想到这强健的体魄里奔流着他的血液,一种温柔的父爱便从心头油然升起。他仰起头来,靠在舒适柔软的沙发靠背上,环视了一番这间充满阳光的屋子,和那屋子里全套崭新的家具,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是啊,他是gcd员,唯物论者。人总是要老,要死的,他从父亲手里继承了这份家业,并且扩大了,发展了,一切为的什么呢?还不是为了儿子,为了子孙后代!阿福在许多地方都象他,特别是在为人处世方面,从来不要他操心,一出去就能和领导搞好关系,讨得上头的欢心和赏识,这使他感到自慰。唯一叫他担忧的是,这孩子近年来受西方资本主义的物化影响,开口“现代化”,闭口“现代化”,一味追求物质享受当然,仅仅吃好点穿好点倒也没什么,这年头,谁都在讲实惠,何况他大队书记的儿子。糟糕的是他阿福染上了搞女人的嗜好,不几天就换一个,冤枉钱不知花了多少,却连个正经媳妇都没娶上。女人从来就是祸水,是蛀虫,这样下去,大树也要给蛀空的,怎么得了哇!

想着想着,不觉有些悲哀。当然,也怪自己,这些年来,忙于外头的工作,“四人帮”时抓阶级斗争、路线斗争,现在又是农业机械化,又要搞农工商联合企业,忙得连跟亲儿子谈谈心的工夫都没有,因而忽视了平时的思想教育,看来,是得好好补上这一课了。他慢慢弯下腰,从茶几下面摸索寻找着烟灰缸。

阿福见老头子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样子,知道一场乏味的思想教育工作要开始了。为了躲避这场会倒胃口的灾难,他三下两下结束了他的“梳妆”,先发制人地跳起来,嘴里嚷嚷着:“爹,我还没吃早饭呢!”

“粥烧好了,你娘在灶间里。”父亲夹着烟卷的手朝下指了指。阿福巴不得这一声,吹着口哨,一溜烟地往楼下跑去。

阿福娘眼见宝贝儿子下来了,赶紧盛好一碗热腾腾的粥,转身从小菜橱里端出一碗笋干烧肉,一碗毛芋艿,这都是平时老头子最喜欢吃的菜。阿福鼻子里“哼”了一下,看也不看一眼,便一头钻进父母住的房间里翻腾起来。

他先从五斗橱里挑出了一个淡蓝色的画着奶牛的圆罐,用随身带的小刀撬开,给自己冲了一杯香喷喷的炼乳,呷了一口,然后抽出一个点心匣打开一看,是蜡黄的奶油椰丝卷,便抓起一个,咬了一口,嚼了嚼,却觉得味道不正,仔细看看,原来这椰丝卷已经因为时间放得太久而变硬了,有些地方还长出了绿色的茸毛,无疑是发霉了。他赶紧“呸”地吐了出来,一伸手,连匣子扔到了外面。

几十个精致小巧的椰丝卷在场地上滚着,一群油光铮亮的鸡咯咯叫着涌上来。阿福娘一见,慌忙跑出灶间,“喔哧喔哧”地轰跑了鸡,弯腰一个个捡起地上的点心。

“妈,你还捡它做啥?”阿福捧着杯炼乳,嘴里塞满了新鲜奶油蛋糕。

“我的小祖宗,你少作点孽吧!”阿福娘一边说一边用围裙擦着沾在点心上的泥污,“这盒点心,你爹留着要送人,给你订亲派用场哩。”

“送人?”阿福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发霉了还送人!真是阿巴公、守财奴、封建老财……”

阿福还在肚里搜索名词,他娘急得连连摆手:“唉,轻点轻点,仔细你爹听见了教训你。”

“教训我?”阿福冷笑一声,“这老头子,该我来给他换换脑筋呢!”说着,转身回到屋里,仿佛是为了证实自己的叛逆行为,用小刀又狠狠地从那大圆蛋糕上割下湿漉漉的一大块来,慷慨地递给他娘:“妈,你也来一块尝尝。”

阿福娘一见,又是摆手又是摇头,好象这蛋糕是毒药。阿福笑笑,伸出舌头舔掉了一朵鲜红的奶油花,啧了啧嘴,振振有词地说道:“妈妈,有吃不吃猪头山,这蛋糕既然有人送来,那就趁着新鲜吃下去,否则,就等于不存在。给,吃嘛,别害怕呀,难道也要等发霉了再送人吗?”

“吃,吃,你这个老鼠投生来的杂种!”随着惊雷般的怒吼声,老头子下了楼,一眼瞅见阿福手里的蛋糕。这还是昨天一个知青为了上调的事才送来的,不由得更是气得七窍生烟。其实嘛,这盒蛋糕,要是阿福不去动它,他也永远不会想到去动一动的,最后就象那盒椰丝卷一样,放到霉了、坏了为止。他说不出囤积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似乎仅仅是一种癖好,就象有了权必须盖房子、添置家具一样,也算是一种对权力的贮存吧。所以对于这些洋糕点,他自己吃不惯,也不许别人去动一动,尤其看不惯阿福这个样,“这小棺材,烧好了早饭不吃,真是败家精……”他嘟囔着,忽然被一阵咳嗽呛住了。阿福娘赶紧上前给他捶背,一边朝儿子使眼色。可阿福不吃这一套,依然毫无顾忌地大嚼着奶油蛋糕,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噜道:“早饭、早饭,不就是粥么?泡饭么?哼,一些碳水化合物,人家西方发达的资本主义社会,都在减少碳水化合物,增加动物蛋白。”

“闭嘴!”阿福话音虽含糊,老头子可是听清楚了,“我们是社会主义!”

“社会主义就该吃糠咽菜么?社会主义喝牛奶要拉稀么?哼,‘四人帮’流毒!”阿福呷了一口炼乳,脸上露出讥讽的微笑。

“放屁!要你来教训老子?”父亲怒冲冲地说。

“爹,现在讲民主,可不兴军阀作风哟!”阿福并不动怒,只是振振有词地说道,“我建议,你们大队支书也该出国去看看,开开眼,要不,死抱着封建信条不放,跟不上潮流,怎么搞四化呀!人家法国,平均每人一年就要吃一百零四公斤的肉,十七公斤的奶酪。什么叫奶酪,知道么?”说着他一扬杯子,“奶酪加上水就是牛奶。十七公斤,变成牛奶就有一百七十公斤,也就是说,三百四十斤。”说着他又一扬杯子,“每天要喝这么一斤奶,人家牛奶当茶喝……”

“喝,我叫你喝!”老头子劈手夺下阿福手中的杯,气得想摔,看了看,又舍不得这新搪瓷缸,怕摔掉了瓷,只攥在手里发抖:“你,你这哪是干‘四化’,你是吃‘四化’,喝‘四化’呀!”

“爹,你们是在搞‘四化’么?”阿福向父亲睨了一眼,舔舔嘴唇,把最后一口蛋糕咽了下去,“谁不知道,你们一会儿搞定额工分;一会儿搞大包干,推行大寨式评工记分;一会儿又敲锣打鼓推行农业机械化,折腾来折腾去,倒把大队的插秧机、拔秧机都关起来生了锈。哼,还‘四化’哩!这gcd的套套一天一个样,谁知道明天会不会生出新花样来!爹,我劝您也别瞎操心了,有吃不吃猪头山,有捞不捞阿屈死;有权不用,过期作废……”

“胡说!”老头子赶紧喝住。

“我胡说?现在外面谁不这么讲,谁不这么做?”

“谁?他们是谁?你是谁?”父亲气愤地喊道。他想到这几年他是多么勤勤恳恳地为党工作,就是多吃多占一些,也是别人送来的,他并没有去过分追求过,可阿福这小子却会赶时髦,学社会上有些人的样,把党的干部都说得这么坏。

阿福却没有注意到父亲的神色,学着那洋派的味儿耸耸肩膀:“爹,给您说个笑话吧。从前有个地主,在发大水的时候揣了两个金元宝去逃荒,农民揣了两张烙饼。后来农民和地主一起被困在一棵树上,过了三天三夜,农民肚子饿了,拿出烙饼来吃;地主的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好拿金元宝去换烙饼,农民不换给他,他活活饿死了……”

阿福还在口若悬河地说下去,忽见乳白色的炼奶正沿着杯口溢出来,滴成了一条线,抬头一看,只见爹握杯的手抖得厉害,扶着楼梯的一只手,也微微颤动着,仿佛正用力支撑着全身的重量。他吃了一惊,赶紧住嘴,问:“爹,爹,您不舒服吗?”

父亲摇摇头,仿佛自语般地说:“唉,作兴我真的老了……”他说不下去了,真的,怎么说呢?阿福的话太无情,太锋利,可是,有没有一点道理呢?……人老了,图个什么?两腿一伸,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难道老爷子一根扁担打的天下,苦熬苦挣的家业,到这小子手里,就要被他这么败光了?……

阿福见父亲目光呆滞,佝偻着背,倒觉得怪可怜的,走上前去,殷勤地挽住他的胳膊说:“爹爹,你累了,我扶您屋里去歇一会。”

老头子推开他,沿着墙壁慢慢走到东首,从那里的扶梯上了楼,每走一级楼梯都要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同时对紧紧跟上来的阿福呻吟般地说:“没有gcd就没有我浦荣泉,也没有你阿福,我们家翻身得来的今天不容易啊!你爷爷在解放前瓦无一片,地无一垅,你现在是老鼠跳进米囤里了。你小子可不能忘本……”

“是,”阿福点点头,扭过脸去。

父亲的卧室,也是向阳朝南,带有阳台的,面积不小,由于塞满了沉重的家具,所以显得拥挤。靠墙的一张红木雕花大床,几乎相当于城市里一个五平方的小房间。这床上镶着左右两面镜子,还有花花绿绿的闪光的云母片,床楣上的图案“丹凤朝阳”雕刻得非常精致无疑是土改时的胜利果实。另外,那榆木八仙桌,红木梳妆台和老式的五斗橱,也都是同时代的产品。屋里没有沙发老头子不喜欢这种从资本主义国家传进来的软椅子。他认为这蒙着的布面是不结实的,很快就会坐破,所以,他的六把椅子全都用最好的硬木料打成,涂了最上等的桐油和漆,倘使世界上没有原子战争的话,这六把椅子起码还能传个十代八代。整个房间唯一洋气的一件家具是张巨大的写字台。这张写字台是柳桉木的,泛着可爱的淡黄色,并排有三个抽屉,两旁还有可拉出来供放茶杯和书籍的木板,似乎纯粹是资产阶级的玩意儿。本来老头子不大写字,根本用不着它,只因为在“文化大革命”那阵子,有一天他进城闲逛,正好遇上拍卖抄家物资,这么大一个桌子才卖15元钱,他就开了一部手扶拖拉机把它拉回来了。本想放在灶间吃吃饭也是好的,后来给儿子打家具的老木匠一个劲地夸这木料怎么好,做工又如何考究,于是,他就象贮存那些很容易变质的糕点一样,把写字台搬到了自己的卧室。

“阿福呀,”父亲在他的质料很好的硬木椅上坐了一会,终于缓过气来,缓缓地说:“听说你这回回来看中了金铃,我和你娘都很高兴。金铃成份好,人也老实听话,又能吃苦,在队里做活从不投机取巧……”

“我是看中她的漂亮,又不是发展党员。”阿福心里想,但是没有说出来,经过刚才的一番舌战,他已经决定放弃“开化”老头子的努力。有什么办法呢,生就的花岗岩脑袋。再说老头子的权还是有用的,把这榆木疙瘩气死了,他并不合算,所以,他打定主意耐着性子听一番教训。

“我看嘛,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下来算了。”老头子继续接着说,“以后结了婚,好好过日子,别再在外头胡调,你老子挣来这份家业不容易。”阿福脸上漾出一种不屑的讥讽的微笑,把目光移向墙壁。

幸亏这时外头有人来喊老头子开会去,要不,再讲下去超过了阿福的忍耐限度,一场争吵又要白热化了。

老头子一走,阿福在这间散发着陈腐气息的屋子里就一分钟也呆不住了,他跨过阳台,一头奔进自己的卧室。

与老头的房间相比,显然这间屋要现代化得多。全套家具都是捷克式的:浅色、轻巧、雅致。落地台灯的灯罩是淡紫色的为了这淡紫色,还被老头子骂了一顿,老头的意思是要大红的。遗憾的是这张床,老头子非要叫木匠雕了花不可,而且,一定要铺上铺板。所以,虽然棉花胎垫了四、五条,可总不如席梦思软和。

要是和小李住的那间卧房相比,这间屋还差十万八千里呢!瞧那墙壁漆得多么俗气,大红大绿的窗帘多么难看,上面没有天花板,下面没有打蜡地板……唉,人怎么过都是一辈子啊!象父亲那样死命守着家业是一辈子,象戆根那样受人唾骂是一辈子,象小李那样挥霍享受也是一辈子!那么他阿福呢?

他跳起来,突然想起,还有一盒宝贝磁带没拿出来放,这盒磁带是小李借给他的。小李对他吹嘘说,这是真正的狄司柯,翻译出来的意思是“**进行曲”。在消防队的时候,他和几个最要好的朋友关起门窗躲在小房间里听过。小李怕出事,才放了一半就慌忙拿回去了,这回借他带回家来,实在是好大的面子。眼下这般明媚的秋光,又在等待着那么漂亮的姑娘,不把这盘磁带放出来听听助兴,才是阿木灵呢。

阿福熟练地换上磁带,倒到了最前面他是不肯放过每一个音符的。一切弄完之后,抱着机子在屋里转了转,最后放到了阳台上。

按钮打开了,音量调到了最大的限度,音乐如风暴般席卷而出,楼下几只正在觅食的公鸡和母鸡,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咯咯叫着,扇着翅膀逃散开去。过了一会,看看没有什么危险,大公鸡首先傲慢地昂着红冠又踱回来了;三只芦花母鸡也脖子一缩一缩地回到它们刚才的老地方去刨食吃。一个老头赶着水牛从楼下过,大概也被这音乐惊动了,抬头望了一眼,随后又低下头,慢慢过去了。这八十年代最时髦的乐曲,就这样如此平静地消溶在无云的蓝天、紫霭朦胧中的原野和那徐徐的清风里了。但是在阿福这位“反封建”勇士的强健体魄里,却搅起了难以述说的热情,一种欲火如干柴烈火般燃烧起来。

小李说,对于音乐的理解是想象。过去他可是从来没有激发过如此丰富的想象。他把过去“对象”过的那些个姑娘,每人的优缺点都想了一遍。最后认为,她们一个也及不上金铃。金铃不但在这些农村姑娘中出类拔萃,而且比那次小李家的舞会上见到的几个女孩子也要漂亮得多。那些城里的小姐,别看打扮得洋里洋气,高跟鞋,薄纱裙,涂脂抹粉、画眼圈修眉毛的,都是中看不中用。不是太瘦,引不起兴趣来,就是脂肪堆积过剩,看着不入眼。唯有金铃,那红润润的莲子形的小脸蛋,那乌黑的孩子气的眼睛,那农村姑娘的天然的身段,那丰满的胸脯,细软的腰肢,无处不充满着魅力。一朵在乡间初放的无人知晓的美丽的花,不摘白不摘……并非粗鲁,这是哲学,真真的哲学。小李曾经告诉他,有个叫贝克莱的英国老头,多少年前已经说过:存在就是被感知,世界上的一切东西,只有感觉到了的,才是真正存在的;存在的东西,也只有被享受过了,感官得到了满足才有意义,否则就等于不存在说得多好啊。这老家伙!到底是外国人,是资产阶级,真有学问,这唯心主义比gcd讲的“唯物主义”进步多了,实惠多了!什么大队书记呀,gcd员呀,纯粹老封建脑瓜!娶一房媳妇,生一群孩子,鸡婆子一样守着小窝,勒紧裤带撑家业……多可笑。

阿福想着,把整个身子倚在阳台的栏杆上。音乐由强变弱,嘎然停止了。霎时间,他觉得脑细胞的活动也停止了,脑子里空白得象一片真空,而周身的血液,却如春潮般地猛涨着,以一种更强的力量冲击他的心扉,使他几乎不能自禁。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他觉得那阳光的爱抚如女人温软的肌肤,流动的微风宛如姑娘柔和的气息,他仿佛飘飘欲仙,消溶在一片迷醉中……

“哇”一声响,突然间,一支进行曲的调子以几倍于录音机的音量吼了起来,这是中午的有线广播开始了。阿福惊醒过来,带着极不满足的心情,懒懒地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只见时针已指在“11”字上了。

奇怪,金铃还没有来!


版权方授权华语文学发布,侵权必究
(快捷键←)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