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时,我被一阵阵嘶哑的哭声吵醒,在朦胧中忽然意识到一个新生命的存在。我站起来,把婴儿抱在怀里,于是那小皱脸就转动起来,嘴巴一张一张,咬被角,咬我的衣襟,咬一切能触到的东西。
窗外,有一小片菜地,不久前种的卷心菜和小鸡毛菜,已稀稀拉拉地出了一些。我们就用那菜熬汤喝。我用手指沾些菜汤塞进他的嘴里,他竟贪婪地吮吸起来,可吸了几口,又松开哭起来,似乎在委屈地诉说:这不好吃,不好吃……
我无奈,只好再去乞求:“露露!”
露露摇摇头:“我没奶……”
我说:“露露,试试看……”
露露把脸扭向一边,静静地说:“这一夜,我都想过了。你们——还有他们,待我这么好,连父母也不能够。我有爸爸、妈妈,还有一个姐姐,他们若知道我的事,会不认我这个女儿,不认我这个妹妹的。可在这儿大家都不嫌弃我,昨天的蛇汤……你们不说我也明白,别看他们男知青吹得凶,其实,捉一条蛇好难呐,弄不好被咬一口,性命交关的,自己舍不得吃,端来给我。有这份情义,我可算没有白活一世。孩子,……就不要了吧!不是我心狠,实在,把他造出来的那东西是畜生。”
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边淌下。我情知无望,却仍不甘心:“露露,孩子并无过错,小人也是人,也是一条命啊!”
我知道我的话并不新鲜,这是亘古以来无数女人重复过的语言。无数女人为了这句话的诱惑熬尽了青春年华,让红颜在孤灯下老去,于是这句话便沉积起来,沉积成一声叹息,从坐在太阳底下纳鞋底的老奶奶嘴里发出。可它又是怎么到了我的嘴里,而且是这么顺溜地脱口而出,真有点怪。
然而露露拒绝了这种诱惑。她不看孩子,也不看我,目光直直地盯住茅草屋顶:“不,不是人,是牲畜,一个小牲畜!”从大榕树下望去,可以看见现在守桥的,又是那个腼腆的小战士。何士隐轻轻推我一下:“你去。”我问为什么,他一本正经地扶着眼镜:“没什么,你的运气好嘛!”
我望望龚献,他倒笑了:“但愿如此。”
于是我走过去,竭力使自己的脸上显出笑容:“喂,让我过去好吗?我们这儿有一个女同胞生孩子了,我要去买一瓶奶粉,真的,只买一瓶奶粉。喏,你看!”
我十分多余地掏出小小一卷纸币,并把它举起来晃了晃。
小战士没有看我手里的东西,似乎也不敢看我,脸却一点点红起来了——他没拒绝,这是好兆头。
“哎,你是从哪儿来的?”我又往前凑了凑,“我们都是远离家乡的年轻人……你的军装怎么这么大?不要紧,可以改小的,我们发的军装也很大,露露会改,改得合适极了。不过她现在身体不好,刚生了孩子,又没东西吃……哎,你看见过刚生下来的婴儿吗?又白又嫩,圆圆的小脸,那么小那么小的小手和小脚丫,可爱极了……让我出去一下吧!”
我信口胡诌。也不知为什么,看见这个小战士我就产生了一种逗逗他的念头。望着他那孩子气的脸和笨拙地挎着枪的姿势,我会把他想象成一个光屁股的、在收割后的田野里挎着大竹篮拾麦穗的胖娃娃。
然而他却摇摇头:“不,不行啊。”
我说:“求求你啦,又没人看见。”
“可是,这个……实在不行啊。”他低头瞅着脚尖,脸上万分为难的样子。
“那么,把钱给你,帮我买一瓶奶粉,好么?”我想只能这样了。
他抬起头,犹豫地望着我,终于,慢慢伸出手来。
“喂喂,干什么干什么!”忽然一声吆喝传来。小战士吓得手一抖,那卷钞票未接住便掉在栅栏这边了,我赶紧弯腰拾起,只见一个身着四兜军装,两眼铜铃大的家伙正从桥的那一头向小战士走来。
情知不妙,可也不得不硬起头皮上:“排长,我们这儿有人生孩子,我求这位小兄弟帮忙买瓶奶粉……”
“去去去!什么婆婆妈妈、奶粉尿布的。”这铜铃眼厌恶地一挥手,“无产阶级革命路线高于一切!你们这帮知青,既然胆敢对抗团部的革命路线,那就滚一边待着去吧!我们革命的军宣队跟你们没有共同语言!”
我想走开,可实在又不甘心。这铜铃眼大概觉得十分得意,转过身去大声训斥那小战士:“听着,你要是立场不稳,违反纪律,我关你禁闭!”
小战士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低头吸着鼻子,龚献跟何士隐两个,不失时机地出现在我身边。
“无产阶级是不是人?”龚献气呼呼地摇着木栅栏大声责问。
小战士一声不吭,那个铜铃眼排长可笑地把头一昂:“首先是革命者。”
何士隐一声冷笑:“革命者是爹妈生的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你是谁?是谁?”铜铃眼瞪得往外突,像甲亢病患者一样,“你竟敢散布反革命言论,攻击无产阶级专政!你,还有你!”
他轮番盯着龚献和何士隐。我连忙悄声说:“走吧,我们走吧!”
我想起了澜沧江边的竹子。
从桥上回来,龚献一声不吭,却埋头去刮墙角的硝,又搜集火柴,把火柴头刮下来,碾碎。孙耀庭也跟着他干。我问:“你要干什么?”他头也不抬:“你甭问。”我不甘心,又追着问:“你到底要做啥?”他朝我吼:“你走开,这事和你没关系,你不要来掺和。”
到了傍晚,何士隐来找我:“龚献他们自己造了土炸药,要去炸桥上的木栅栏。”
我吓一大跳:“这不是送死吗?炸了栅栏有什么用?人家还有枪。”
何士隐叹口气:“可不是!我劝他不理会,要不你劝劝他。”
“我的话他更不听了。”我很委屈。
话是这么说,心里却焦急:“他们会把他打死的,就是打不死,也会把他抓起来坐牢。何士隐,你快点想个办法,叫他不要这么干!”
“他要有这么明白就好了。”何士隐用手指抹了抹眼镜片,——他总是喜欢这么抹,好像这样会看得清楚些。“这样吧,回头我们盯着他,别让他做傻事。有你在,我想他总该会理智一些。”
月光灿烂地躺在溪心,桥上却黑黝黝的一团。蝙蝠在空中飞来飞去,在光秃秃的泥地上画出稍纵即逝的怪影。
突然,我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初起时是轻轻的,畏怯的,似乎在试探什么,紧接着便凄惨起来,凄惨而尖厉,仿佛是充塞天地间的惟一声音。我的背上刷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何……何士隐,你听,露露的孩子,他……要饿死了!”
“别怕,”何士隐沉着地安慰我,“这是猫头鹰在叫。”
“猫头鹰?它在哪儿?”我哆哆嗦嗦地问。这一刻,我觉得声音就在我的头颅里,即使在细微的间歇里,那凄厉的余音也如尖针般深深地扎在我的大脑上。
“大概是在那边,对面那座山腰的亭子上面。喏,你看。”何士隐伸手朝对岸指了指。
我什么也看不清,可我知道那种亭子,当地人叫它“萨拉蒙”,是专门造来给过路人歇息用的。据说过去还备有凉茶,以供干渴的旅人饮用。
几乎每个村庄的少数民族,都要集资造一座这样的“萨拉蒙”,即便在很穷的地方,即便他们自己还缺少果腹的粮食和蔽体的衣衫。
在大地的灼热中跋涉的旅人,被心中的焦渴和前途的无望折磨得难以忍受时,“萨拉蒙”给他们一片阴凉的庇护,一泓甘泉的滋润。片刻休息之后,抬起头来,鲜红的攀枝花在向他们发出友爱的微笑,心中就又升起了前进的勇气。
而提供这一份愉悦的人,并不希图任何回报。也许在他们的心底,有一个隐秘的愿望,如果有一天他们走到外面那个世界的时候,也有人会为他们准备了栖息和解渴的“萨拉蒙”。
然而他们想错了。如今在路上等待他们的,是奸诈、欺骗和残杀……
于是许多“萨拉蒙”荒芜了,人心也荒芜了。没有了解渴的凉茶,猫头鹰站在破败的屋顶上唱着丧歌。
大青树的密叶,在夜风中愁苦地叹息,微明的月光和浓密的黑暗在树梢上做追逐的游戏。
一股绝望的悲哀从我的心底升起,我想我何必要去阻止龚献呢?既然一切都已荒芜,那么,要毁灭就毁灭吧!
人类如果还在渴望自由,那么他们即使再穷再苦,人性是不会泯灭的。然而,如果失去了追求理想的希望,那么,人性也就随之灭亡了。
龚献正匍匐在大青树下,他的身边有忠实的伙伴孙耀庭。何士隐拉着我走得很急,很快就要到树下了,但龚献并没有注意到我们的到来。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这座桥上,注视着桥上的动静。
突然,桥上有个黑影一闪,好像木栅栏已经打开了,那黑影慌慌张张,四下里打量,仿佛在监视我们的踪迹。
我跟何士隐忙闪到大青树影下,在龚献的外侧卧倒了。
黑影仍朝我们这边张望,好像不找到我们不罢休似的。我-看不清那黑影的脸面,但我总觉得,他已经看见我们了。也许龚献要炸栅栏的计划他们已经知道了,他们要先下手为强。也许,毁灭的一刻真的要来临了,但不是由我们自己而是由他们的手来实现,这未免有点遗憾。
猫头鹰的啼鸣一阵紧一阵,夜蝙蝠几乎撞到了我的脸上,只有新月的银光,依然一派恬静地映在粼粼的水面上。
我忽然觉得还是活着的好。
仿佛是对我这一闪念的报复,那黑影一扬手,一只圆圆长长的东西顺着溪岸的坡地骨碌碌向我们滚来。
有人将我用力一按,我被按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根本分不清谁按住了我,但从这一按中我明白了对方一定扔了手榴弹,或是别的什么武器。
过了好一会,按我的手松开了。我抬起头来,看见那个圆圆长长的玩意儿正停在前面约三米左右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木栅栏已关紧了,桥上的黑影也不见了。
“别是什么定时炸弹吧?”何士隐嘀咕。
“可不,让我瞧瞧去。”龚献说。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敏捷地一跃而起,像猫似的朝那玩意儿窜去。龚献啊龚献,你已经救过我几次,我不能再把危险留给你……
然而我突然被推倒了,狠狠一跤,跌得眼冒金星。
我哼哼着坐起来时,看见何士隐正向那玩意儿伸出手去。龚献和孙耀庭也欲上前,何士隐大吼一声:“不要靠近我!”
这吼声中有股不可抗拒的威严,使得我们一下子愣住了,好像被施过定身法似的,一个个都给定在了原位。
我们眼巴巴地望着何士隐捡起那玩意儿,又凑到眼前端详着。我想起在电影和小说中看到的拆卸定时炸弹的惊险情节,觉得应该提醒他,叫他动作快一点。可我不敢说。我甚至不敢呼吸,不敢哆嗦,不敢眨眼,仿佛一个微小的触动就会引起爆炸,就会使何士隐的血肉之躯炸得粉碎。
偏偏这呆子忒会磨蹭,左看右看没个完,还伸手抹了抹眼镜片,把它举高了一点,对着月光仔细瞅,仿佛古董商在鉴别一件稀世珍宝似的。
龚献好像突然醒了过来,大叫:“扔掉算了,扔掉!”
何士隐不但没扔掉,反而把它抱在怀里,站起身,慢悠悠向我们走来。
在夜风中,在沉重笼压的阴影下,我看清楚了,托在何士隐手中的,是一瓶散发出乳白色、珍珠样光泽的奶粉!
猫头鹰仍在哭泣,夜蝙蝠也还在飞翔。龚献犹豫了一下,然后把他做的那些个土炸弹一枚枚扔进了溪涧。孩子有了奶粉,孩子的母亲依然不得不用蚂蚁粮充饥。龚献他们还是每天到桥上去交涉,还是毫无结果。
有一天我们惊讶地发现,那孩子自从喂了奶粉以后,再没有解过大便,小肚皮已经胀得像面鼓了。而四肢则因此显得更加细小,整个身躯好像都变畸形了。
除了露露之外,我们这里是一团惊慌。你怪我奶粉冲得太稠,我又怪她喂的次数太多。糟糕的是谁也没办法把吃进去的东西再抠出来。都只当没有奶会把孩子饿死,却不曾想到有了奶还会胀死!
唉,人啊人,你就是这样长大的吗?
我觉得不可思议,但把这孩子养大的欲望越来越强烈了。不管怎么说,这婴儿是我们苦难岁月的一部分,所以我不能让他死去。如果有一天他长成一个棒小伙子,我就对他说:“你好,活着多好啊!”他大概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而我则变成了一个饶舌的老太婆:“你见过‘萨拉蒙’吗?那时候,‘萨拉蒙’都荒芜了,猫头鹰在破败的尖顶上哭泣,可‘萨拉蒙’并没有倒坍,它筑在许多人的心上。”
我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的,更不能预测将来“萨拉蒙”将夷为平地还是重新建筑,但我把这小小的婴儿当作了一个“赌注”。我想如果他活着,那么一切就会好起来,要是他死了,那么厄运就会降临给我们(至少在中国是这样)。这种心理有点像小时候,我缩在冷冰冰的墙角里等待妈妈归家,一遍遍地抓盒子里的火柴梗,心想要是抓到双数,妈妈就会给我带好吃的回来,若抓到单数,便什么也没有。我常常抓到双数,结果妈妈总是空手而归,带回一脸的疲惫和一包廉价的香烟。只有一次,双数给我带来了好运气:一只热乎乎的铝制饭盒,里面装满了晶莹透亮的小笼包子!我抓起一只塞进嘴里,那滚烫的、鲜美油腻的汤汁溅了我一脸。那种滋味大概到我行将就木时也会记得。我忘了九十九次的落空却忘不了一次的应验,不知道别人的记忆是不是这样。
都说蜂蜜能润肠,挖蚂蚁粮时,我们便格外地留意。果然发现有野蜂嗡营,追踪而去,竟在一棵牛腰果树上发现了老大的一个蜂巢。经过一番苦斗,终于把野蜂蜜刮进了事先预备好的塑料袋中。
应该说是胜利而归,可我们这几个女孩,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想笑,却笑不出来。原来各自的手、脸都被野蜂螫得肿了,看着对方可笑,一想都彼此彼此,再加上肿处疼痛难忍,于是笑便成了哼哼,一路哼哼着,兴冲冲回去。
突然,我们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
简直不敢相信,我们的宿舍,所有的房子都成了一片火海。一根根竹子在火光中噼啪烧燃,墙壁和屋顶像软塌塌的纸片一样倒下来,转眼之间就变成了灰烬。
我们望着,完全想不起来这时应该做些什么,因为很显然,一切都是徒劳的。
有几个女孩子坐在地上哭,看到我们,一下子扑过来:“刚才,团部来了军宣队,用枪逼着,要我们搬家。我们不肯,他们就把我们的东西扔出来,然后就……放火,把房子统统给烧了。”
我来不及气愤,倒是松了一口气:这么说,铺盖行李那点儿赖以生存的可怜家当都还在。不过,马上心里又一惊:“孩子呢?”
哭哭啼啼的女孩子们面面相觑,都说不知道。
“露露呢?”我马上发觉,露露也不在。
“露露在的,”一个女孩子肯定地说,“刚着火的时候,我还看见她,抱着孩子跑出来,好像在……”
一听她这么说了,我想露露恐怕已把孩子抱出来了。
我又问:“龚献他们呢?”
“他们男的跟放火的人打起来了。”那女孩告诉我,“那些坏蛋想溜,他们一直追到桥上,恐怕现在还在那儿干仗呢!”
我急忙跑到桥边,看见龚献他们正往前奔跑追赶着:
“喂,两只脚的畜生们,你们不把我们当人,我们也不做人啰——”
人们剥光上衣,赤裸着膀子朝桥上冲去,野兽般的狂叫在山谷、丛林里回荡。我发抖了。守桥的解放军也在发抖。每一缕空气每一束光波都在发抖。太阳的爱从那个遥远的熔炉吹送到这个星球,以无限的仁慈创造了生命的世界,一切似乎都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怒吼的人们用石头、用木棍、用肩膀和身体砸那木栅栏。木栅栏在顷刻之间就像玩具一样倒下了。他们从桥上冲过去,没有人阻挡,没有谁敢说一个“不”字:枪口朝天,子弹作了无谓的浪费。
冲出去的人们在外面买了点粮食和生活必需品回来,便在大青树下筑起了一道工事。反正祸已经闯了,就准备死守吧!
决心既下,倒也坦然,吃饱了真正的米饭和油盐炒的蔬菜,一个个慵懒得想睡,但真躺下,又睡不着,那道工事横在跟前……
大约是黄昏时分吧,大青树在阵阵东南风中簌簌作响,山谷里的溪水敲击着两岸,发出哗哗的声音。突然间桥上的广播喇叭响了——在哑了很久之后又响了。播放的是《大海航行靠舵手》。嘹亮无比的音响,压倒了自然界的微言细语,除了这一雄壮的旋律,我们再也听不见别的什么,连彼此间讲话都难以听清。
乐曲之后,团部的广播员开始讲话:“革命小将们,你们辛苦了,党中央和毛主席在关心着你们,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战友们坚决和你们站在一起。现在,我们给你们送来了粮食和药品。为了‘抓革命,促生产’,为了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团部决定,十三连依旧保留原有的建制……”
我们面面相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在桥的那边停着一辆卡车,卡车上满载粮食,这是真的。
那个腼腆的小战士正扛着一纸箱面包向我们走来。这也是真的。
我很想跟这个小战士讲几句话,谢谢他。可是,我摸摸脸上未消的肿块,想起了我们被烧的房子,我走开了。
盛蜂蜜的口袋似乎漏了,蜜汁一滴一滴掉下来,像黏稠的眼泪。我忽然发现自己很脏,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像盔甲一样贴在身上,生命好像变成了一个沉重的负担,驮着污垢和灰尘、汗、油泥、血腥气息……同室的女孩子们纷纷拿出肥皂和毛巾,相约着去河边洗澡。我也端起脸盆跟了上去。我在橡胶林里寻找李凯元的墓,很快就看见了那块灰色的碑,经暴雨的洗刷它显得洁净无比。碑上的字历历可数,清晰遒劲。隆起的坟,竟已褪尽光秃秃的土黄而露出一派嫩绿。再过去一点,那个北京女知青的墓要矮一些,可草却更长。两只蝴蝶:一只白花的和一只黑花的,在长长的草丛里追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