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八月乡村》餐馆内
李春汉在案头忙着，不时焦灼地往门外胡同张望。
而另一方向，从半掩的门缝中，可看到大堂里的一切动静。
阿贵陪着招娣，正在向常旺叙说什么。他表情丰富，不时指东指西。
常旺老谋深算。他知道有另一双眼睛在偷窥着他，故意放开嗓门：“我不管你学什么国际贸易，人家还是艺术家呢？”
阿贵：“没错没错。不管你是什么颜色的牛，只要能挤出白色的奶。”
没一会，三个人一块走进了厨房。
李春汉象早就料到这一切。他把刀一掼，冲着小芸喊道怒斥：“你盯着我发什么愣？去洗碗池边等着呀。”。
常旺装模作样地说：“这是竞争上岗，接挑的做不好，照样走人！”
招娣唯唯诺诺：“常总放心，我会努力的。”
24.《八月乡村》餐馆内
此时，午餐后的脏碗脏碟已是堆满在洗碗间。
新来的招娣站在洗碗机前，动作十分娴熟，起盖，过滤，甩水，这些程序一气呵成。随着磨盘似的屁股轻微而有规则的摇摆和两只手的交叉搓动，洗擦揩抹，碗碟勺盆在她手里高速旋转起来，眼花缭乱地展示出一种工作中的动感美。
她那扭动的臀和模特在丅台扭动的臀虚幻一起，也让人实在分辨不出有什么两样……
李春汉一直阴沉着脸盯着在看。此刻，招娣已直起腰，将高高一叠瓷盘放在不锈钢柜架上面。
厨房及池边很快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器皿堆放得有条不紊，李春汉脸部的表情也逐渐起了变化。脸庞再转向招娣时，甚而带有几分惊疑。
招娣不安地将手在臀部搓搓：“我笨手笨脚的，请李大厨多多关照。”
李春汉：“你以前洗过碗？”
招娣迟疑：“我、我是学国际贸易的……”
李春汉：“国际贸易？进出口？我是头一回看见把碗洗得这么好的人。”
招娣受宠若惊：“李大厨过奖了。”
李春汉：“比我兄弟强，这位子应该是你的。”
常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这时走了过去：“大厨，你过来……”
25.《八月乡村》餐馆大堂
小芸和阿贵在收拾台面。
阿贵：“你表姐洗碗怎么那样娴熟利索？”
小芸：“人家是大学生嘛。”
阿贵：“鬼话！大学生就会洗碗？”
小芸：“大学生掏粪的，当屠夫的都有，这有啥稀奇？”
阿贵：“她到底是什么人？”
小芸压低声音说：“我表姐从十六岁起，就在酒店洗碗。”
阿贵愣了：“你不是说她是做国际贸易的吗？”
小芸吃吃发笑：“眼下不是什么都时髦炒作吗？要生存，就得炒作。”
阿贵：“你还没说她是做IT的，做微软的呢？——不过这么瞎炒作，倒真把个乡巴佬炒掉了。”
小芸担忧：“就怕李大厨往后要找茬。”
阿贵：“怕啥，他又不是老板。……我叔会把他摆平的”
常贵和李春汉边说什么边走了过来。这时，李春汉脸上已由阴转晴。
李春汉对他俩视若无睹，看都不看一眼就走了过去。
常旺却在他俩面前停住了：“商量什么呢，开研讨会呀？”
俩人吓了一跳，又埋头忙乎起来。
26.小胡同外
秋小河浑身大汗，在胡同口放慢了脚步。
他靠墙喘息了片刻，把那张小报折叠好揣在口袋，这才向厨房走去。
看到众人都在忙，他赶紧扎好围裙，径直向洗碗机走去，却发现洗碗池已被别人占了，他顿时傻了眼。
张望四周，也没谁理他的茬，连李春汉也在只顾忙自己的。
招娣正在操作洗碗机，推上推下，热气腾腾。她脸上挂满汗珠，抬头看了秋小河一眼，朝他笑了笑，目光中含有歉意。
“你是……”秋小河不明究底。
招娣：“这位大哥，请你让开一点，我要干活了。”
阿贵瞅着秋小河，有点幸灾乐祸。
后院有人喊：“李大厨，送货的上门了，验菜——！”
李春汉扫了这边一眼，又急忙往后院走去。
阿贵口气里带点嘲讽：“老秋，老板已经交待过了，你跟招娣姐是竞争上岗。”
秋小河急了：“我兄弟说洗碗也是门艺术，我还真信了。我就像对待艺术一样对待洗碗，已经从头开始，认真在学……”
小芸：“秋二级，洗碗真不是你的强项。”
阿贵：“老秋，一个真正的艺术家，他的舞台大得无边，地铁站，街头，大剧院，还有那个‘星光大道’，还有春晚，那才是你施展才华的用武之地。党和国家把你培养成艺术家，容易么？可你窝在这个破厨房里，鱼腥肉臭的，跟我们这帮瘪三厮混，洗碗也是太屈了你了。”
秋小河犯倔了，高声说：“我不搞艺术了，我喜欢洗碗！”
阿贵：“可老板心疼你的艺术才华。他怕既糟踏了人才，又糟蹋了自己的盘盘碗碗，那是多么两不划算的事。。”
秋小河：“损我？我终于听出点味儿来了，不就是摔了几个碗么？”
阿贵：“这倒不是。主要是你做不来，跟不上节奏。”
秋小河：“节奏，洗碗又不是跳舞……”
阿贵：“这你就不懂了，洗碗还真离不开节奏。我来告诉你吧，——”他朝招娣招招手，“招娣姐，再示范一下，也好让他明白什么叫节奏。”
招娣应了一声，又将刚才洗涮的整个流程很具观赏性地表演一遍。
阿贵：“知道吗？节奏是什么？就是协调。不是不要你做，是你太不能做。一忙起来跟不上节奏，协调不起来，生意是要做砸的！”
招娣：“这位大哥，我也是没法子……”
秋小河：“不怪你，僧多粥少。你洗碗动作麻溜，还真有点艺术感，我没话说。”
阿贵听着，带着一脸坏笑去了大堂。
秋小河默默地解下围裙，走出厨房。
27.《八月乡村》餐馆后院
装满蔬菜的黄鱼车停在厨房后院里。
李春汉在验货，眼睛看着黄鱼车，耳朵却注意着厨房，那边的动静断断续续传过来。他心不在焉地在菜单上签了字。
秋小河蔫巴巴的帮他往车下卸东西。“兄弟，你看这事儿……”
李春汉：“不用多说了，人家那碗洗得比你干净。这碗，你是没必要洗下去了。”
秋小河满脸沮丧：“我被炒鱿鱼了？就是想从头学，也没这个机会了？”
李春汉没吭气，端起一只菜筐进了厨房。
秋小河站在院外很尴尬，犹疑着自己是否还有走进去的必要？
28.《八月乡村》餐馆厨房内
李春汉放下菜筐，故作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
小芸讨好地把大茶杯递给他。
李春汉喝了口茶，故意高门大嗓：“只要我李大厨还在，看谁敢炒你？”
说着目光在厨房里扫了一圈，小芸等人低下头去。李春汉拿茶漱了漱口，“盐不咸醋不酸的，白炒鱿鱼啊？白炒的鱿鱼上得了席面啊？”
秋小河：“都怨我。洗碗还没洗出感觉，纰漏就来了……。”
李春汉一直在观察着秋小河，忍不住暗笑。一看阿贵那副得意，又很快板起脸：“谁天生就会？文火炖老鳖，慢慢来嘛。从今天起，还继续做你的半日工，白天你忙你的，晚上改行学配菜，剥剥洋葱皮，刨刨马铃薯。”
小芸等人的目光集中到李春汉脸上。
秋小河：“兄弟，我今天看到一份招聘启事，很不错，也许适合我。可惜，人家坚持要身份证……”
李春汉：“你哪儿也别去，就在这儿干。忙时就去大堂推推餐车，闲时就给我后背搔搔痒，倒茶、续水、点香烟。手艺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技不压身，从现在开始跟我多学着点，有一天你也做个掌勺大师傅。”
秋小河：“大师傅不去想了，别害得你也丢了饭碗。”
李春汉：“多大的事啊！我说需要个杂工，老板也得听我的。”
秋小河：“我看阿贵他，……不是省柴的灶。”
这时正好阿贵来厨房，帮小芸打理。他听到这话，冷冷一笑。
李春汉瞅着阿贵，话里有话：“你能跟人家比？人家人前人话，人后鬼话，那嘴就是个泔水桶，内容多着呢。这啊，往后你也得多学学，学会说话，学会看眼色，学会蹬鼻子上脸。……”
秋小河：“要学要学，是得学学。”
李春汉：“这就对啦！这年头做什么都得靠实力说话，不然怎么说弱国无外交，落后要挨打？国家是这样，小民百姓不也是这样？就连洗碗都是这样。你不看看，连狗也是这样。那些跑得快的狗，偷了嘴还从不挨踹。”
秋小河：“是不敢再落后了，一落后连碗都没得洗。”
李春汉：“这话我爱听。先熬着吧，兄弟。三年的媳妇熬成婆，三年的小溪熬成河。你秋小河若想做个铁硬铁硬的爷们，就得先苦练苦熬，学一门好手艺。人的那点出息，说穿了，都是熬出来的。”
小芸怯怯地看了阿贵一眼。阿贵的脸色同样很难看。
29.贮藏室内
青灰色的晨曦透过窗户撒进屋子。
床前地上胡乱扔着来不及清洗的脏衣服。
秋小河躺在床上，被“老婆老婆我爱你”的铃声惊醒。他习惯性的拿过床边闹钟来看。后发现不对，才想到枕头底下的手机，一看号码就贴着耳朵接听。
电话是舒复打的：“秋大哥，是我呀，舒复。”
秋小河：“舒复，你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舒复：“拨了好半天，怎么才接听？”
秋小河：“我这手机买来后，差不多是个摆设。”
舒复的笑声：“我记得你专为老婆买个手机，不怕漏了她的电话？”
秋小河嘿嘿笑了：“不会。像我这种穷困潦倒之人，电话本来不多，更没想到大清早手机也会响，所以反应有些迟钝了。”
他翻身下床，赤脚打开窗户，看到了一轮冉冉升起的红日，也瞅见到水池边在清洗小芸和阿贵。他嗓门忽儿大了起来：“我知道你会来电话的，你是研究生，有文化的人决不会嫌弃别人落魄。”
舒复的声音：“秋大哥，你老婆有线索了吗？我和杜鸣娟都在替你焦急。”
秋小河：“急也没用，只能慢慢来。”
舒复的声音：“今天是周末，你有空吗？”
秋小河：“你找我有事？”
舒复的声音：“你等着，一会有车来接你。我想请你和杜鸣娟去东方明珠一块玩玩，你们都需要放松放松。”
秋小河：“去东方明珠？就我们三个？”
舒复的声音：“还有一黑一白两个外国妞，都是我们学校的。”
秋小河激动起来：“还有两个外国美女？”
30.露台上
秋小河接电话时，小芸和阿贵一直在水池边偷听。
阿贵：“就他那付副邋遢相？哧！又是东方明珠，又是外国美女！”
小芸撇撇嘴：“每个人都看不到自己的脸。”
阿贵：“我分析，此人或多或少、可能患有某种程度的臆想症……”
小芸：“不提他。哎，阿贵，你不也说要带我去爬东方明珠吗？”
阿贵吱吱唔唔：“不是一直抽不出空嘛？”
31.贮藏室内
秋小河开始梳洗，刮胡子，还特意打了领带，将手机盒挂在腰带上。
他一边整理，一边扯着嗓唱着西北乡野调：“我的家乡并不美，低矮的草房，苦涩的泉水；男人为它累弯了腰，女人为它紧锁眉。……”
32.《八月乡村》餐馆二楼走廊
走廊里的灯还亮着，昏昏暗暗。
秋小河像只精神抖擞的公鸡，仍哼唱着走在二楼过道上。来到李春汉的房前用力敲门，大声喊：“兄弟，干餐馆的都赖床，太阳晒屁股了！”
李春汉的房间里悄寂无声。
秋小河仍旧很响地敲着房门：“舒复给我来电话了，他和杜小姐请我去东方明珠，你说我去，还是不去？他俩都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帅哥美女，我若不去吧，不是抹他俩的面子么？”
隔壁房门悄悄开启了一下，又悄悄地关上了。
另一扇，兰妮身穿睡衣、头发蓬乱地一下拉开门：“我说你满脑袋桨糊啊？大清早的在这猫嚎春，人家还活不活啊？真是个不识规矩的乡下人！”
兰妮转身进屋，砰地一声将房门摔上了。
秋小河并不生气，乐呵呵地又把眼睛凑上李春汉门缝窥探。
没想到李春汉突然拎着裤子从厕所里钻出来。
秋小河吓了一跳：“你没在屋里呀。”
李春汉：“别在这穷烧包了，早去早回。”
秋小河：“人家派了专车，不是我能左右的，谁知他们要玩到啥时候？”
李春汉：“今天是周末，中午的食客不会少，晚上更是不得了。”
秋小河：“要不是考虑这点，我早就拉你也一起去见识见识。人活着干嘛？不就是走世界，见世面，乐一乐。舒复还说了，他专门请了两个外国美女作陪呢。”
李春汉怪模怪样地瞅着他：“不要去说什么外国美女了，小河鳅，当务之急还是多想想怎么把老婆找回来？这种花痴说的话，还是少挂在嘴边吧。”
秋小河摸摸脑袋：“我是花痴？舒复是这么对我说的呀。”
李春汉：“得了，早点回来。我好不容易和老板再次谈妥，你白天要出去找老婆，晚上就在店里兼些杂活，也算有个接济。如果连这半日工你都误三误四，我在老板面前真不好再说什么了。”
秋小河想解释什么，李春汉已进了屋子，将门关上了。
33.《八月乡村》餐馆厨房
厨房里开始忙起来了，厨子们上了灶头。
李春汉不时探头望望门外，门外没人，他叹了口气。
小芸坐在小凳上，遥望着天空，边摘菜边想着自己的心思。
阿贵往餐车上装冷盘：“又在想家里的那只‘大箩筐’了？……摘菜可是老秋的活，他怎么还没来？”
小芸回过神，带有几分嘲讽：“人家陪外国美女去了。”
阿贵佯装不懂：“就他？还有外国美女？”
小芸：“指不定外国美女拉住他，不放他回来呢。”
“外国美女！”厨子和杂工们一齐大笑起来。
李春汉黑着脸说：“我兄弟开个玩笑，也值得你们嚼舌根！”
众人收起笑声，又各自忙碌起来。
34.上海外滩马路上黄昏
塞车。髙架上停满了像甲壳虫一样的小汽车。
舒复的一辆髙档商务面包车也来在中间。车的背景就是东方明珠塔。
车厢内的后排座上，坐着丽莎和贝蒂，一黑一白，正在热烈交谈。
丽莎：“这一天玩得真是太开心了！舒复，你看上海的黄昏，外滩、陆家嘴、东方塔，景色是那么特别，就像有谁给它披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舒复：“那是雾霾。”
贝蒂看着高架桥上下拥挤的景观，惊叹：“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车……”
坐在前一排的杜鸣娟，这时却蹙着眉头，不停看表。
舒复一直在留意着杜鸣娟。
舒复：“上下班髙峰期，都这样。我给你把时间掐得很宽裕，应来得及。”
杜鸣娟：“你不知道，这家主人头很难剃。我每次家教迟到一分钟，他们的脸色都拉得很难看，像谁欠了八百吊似的。”
秋小河：“一样一样。天下打工的伙计都受气。我上一回刚摔了碗，今天可不能再迟到了。”
舒复：“不会的。出发前我早把卫星导航图校好，己交待过司机了。杜鸣娟做家教的那个荔园小区，离你的餐馆并不多远，拐两条小马路就是了。”
杜鸣娟听到这里，回看了舒复一眼。
舒复为杜鸣娟读懂了他的细微而激动。“你看，车动了……”
随继，舒复又吆喝司机：“尽量快点，别耽误了他俩……”
商务面包车开始慢慢往前蠕动着。
35.荔园小区
暮色四起，街面上已处处亮起了灯火。
一个普通住宅小区。大门边，舒复敫勤地拉开车门，把杜鸣娟引下车。
舒复：“干脆，我等你家教完了，我们一块去吃点什么。”
杜鸣娟：“来日方长，今天就免了吧。”她又再次看看表：“哟，真来不及了，他们只有一个孩子在家等我，我得赶快去呢。”
舒复：“慢点啊，注意车辆！”
秋小河说：“谁都怕误工。我都巴不得长出四条腿呢。”
舒复一愣：“四条腿？四条腿是啥？”
杜鸣娟噗哧一笑：“是你。”
舒复：“嗨，这小丫头，怎么绕圈儿骂人哪。”
杜鸣娟快乐地笑着往前跑去……
舒复冲着她的背影：“你终于笑了，笑了就好。只要你开心，我也就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