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回合 进好城难找份好工更难(1)

作者:严啸建 熊尚志 陈志斌    更新时间:2014-12-23 15:13:59

1.贮藏室的早晨

早晨的阳光照着露台,露台变得生动起来。

尼龙绳上晾着秋小河进城穿的大裤衩。小芸和阿贵在水池旁洗桌布,还有白围裙。时不时也将他们洗过的桌布往尼龙绳上搭去。

阿贵望着大裤衩:“洗碗工来了,从今天开始,你要轻松许多了。”

小芸:“哪来轻松?我都不知如何向我表姐招娣回话。昨晚她还催问这事……”

阿贵:“我以为你只是说着玩玩,你表姐还真在乎这份洗碗活?……。”

小芸:“没活干,急呀。老板看大厨面子,早早把位子留给了这位爷。……可他还不希罕,挑食呢。就他那德性还挑肥拣瘦!”

阿贵:“他挑食,正好让你表姐来把缺顶上。老板那儿,我也是能说上话的。”

小芸:“现在只能再看看了,也不知这位爷能不能干得长久?以后若碰上机会,你在常总面前还真得替我表姐多说几句好话,你毕竟是老板的堂侄子。”

阿贵挤眉弄眼:“这还用你多说?我俩谁跟谁呀?”

小芸压低声音:“皮厚!不能小声点!”

 

2.贮藏室

秋小河醒了。他伸个懒腰下床,随手推开窗户:”这可是上海的早晨啊。”

他将牙膏牙刷放进脸盆里,肩头搭了条毛巾,嘴里念念有词:“日子像把刀,谁人无烦恼?抬起头,挺直腰,乐一乐,笑一笑,晴朗的天气总会有,愉快的心情更重要……”一边念叨一边往贮藏室外走去。

见阿贵和小芸还在洗漱,秋小河便在一旁练起拳脚来。

他身手轻巧,动作敏捷,时而跳跃,时而翻滚,整套拳路快速连贯,一气呵成。

阿贵:“秋大哥,你打的是哪路子拳啊?”

秋小河:“什么拳也不是,只为活动一下筋骨。”

小芸:“听说秋大哥跟李大厨在一个剧团共过事?”

秋小河:“有这回事。我是个跑龙套的,剧团缺啥顶啥。他可是个专业好乐师,拉一手好板胡,又会玩钗击鼓。”

正在刷牙的小芸抬起头,张开满是泡沫的嘴:“李大厨一不开心就拉琴,我听到过,可还没见他敲过鼓。”

秋小河:“他要拉板胡,能拉得你眼泪收不住;他要打起鼓,能打得你屁股坐不住。”

说话间,李春汉也端着洗脸盆爬了上来。

小芸笑着问:“李大厨还会打鼓呀?”

秋小河:“各种鼓都会打。尤其是惊堂鼓,一槌下去,全场肃静。”

李春汉。“和你这个副团长相比,我是小儿科啦。他叫秋小河,艺名《小河鳅》,吹拉弹唱,门门精通,就是西洋乐器,他也照样玩得转。一把大提琴拿在手,能拉得如歌如泣,如醉如痴。”

阿贵笑脸相迎:“李大厨,你怎么也上这儿来与民、与民同洗呀?”

李春汉直摇头:“与民同洗?那个余德保和他老婆,女的霸住厕所不放,男的霸住水池不放,弄得我既不能与民同洗,更不能与民同厕,只能上来了。”

大伙一齐笑了。阿贵和小芸洗漱完毕,双双下了露台。

李春汉看着这一对走远,若有所思。

秋小河靠到近前:“你给我找了没有?”

李春汉:“大清早的,让我找什么呀?”

秋小河:“叶秀枝地址呀!看你这记忆力,一觉睡过就忘了?”

李春汉:“不就是张破纸片么,别慌别慌,我再找找。”

秋小河:“快一点!你找到那破纸片,我就找到半个老婆了。我现在什么证件都没了,钱也没了。我一门心思只想快快找到老婆,早早回家。”

李春汉:“看你这德性!是你家的羊,迟早还得进你家的圈。……哦,等抽空我陪你上街转转,买些日常要开销的东西。今天白天你也不要走远了。头一天试工,早点去熟悉熟悉工作环境。”

秋小河一脸不屑:“不就是洗个碗罢,那是多大学问的事啊?”

 

3.跳蚤市场外

李春汉领着秋小河逛跳蚤市场。

在一处卖锅碗瓢盆的小摊前,李春汉蹲下来挑选钢筋锅。

秋小河:“春汉,干的是餐馆,还买什么锅?”

李春汉:“必须买!私营企业就是这点分得清,所有开销不是掏你口袋,就是掏我口袋,老板在这方面盯得可紧。晚饭你可以在厨房吃,早餐上哪吃去?”

秋小河搔搔头:“还当真在上海安营扎寨啊?”

李春汉一脸严肃:“你得做好思想准备,打持久战!”他挑好了锅,又忙着挑选锅铲、汤瓢之类,“公用厨房在二楼,冰箱也是好几家共用的。以后你我共用一个抽屉。我上面是另外两口子的,千万别弄错了。”

秋小河:“这幢楼住的不全是店里伙计?”

李春汉:“对,有几位是租客,老板要收钱的。这些主儿可不好说话。”

炊具挑选好了,讲了半天价,付过钱,两人继续往前走。

秋小河:“那行,持久战就持久战。”

李春汉边走边说:“洗碗这活,除了晚上忙点累点,剩余时间倒也消停,你正好腾出空来,慢慢地去打听老婆,只是别误了上工的时间。”

来到一家灌汤包店,李春汉停下,像回忆什么:“哦,对了,上回见到叶秀枝,就在这里。她刚逛完跳蚤市场,去吃灌汤包,让我撞上了。”

秋小河:“那么巧?这说明她住处离这并不太远。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春汉:“几个月之前吧,有些时日了。”

秋小河:“秀枝她没说什么?”

李春汉:“她一见是我,也有些意外。不还有个男人陪着呗,她只匆匆和我敷衍了两句,丢下个纸片就走了。”

秋小河东张西望,前面不远处正好出现两个背影。

女的身形很像叶秀枝,男的留了一头长发。

秋小河顾不上与李春汉追问下去,径直往前追赶。

那一对男女见到秋小河冲到近前,停止了脚步。

男的犯了疑心,冲着身边的女人:“怎么?你们认识?”

女人嚷道:“谁认识谁呀?”

秋小河:“对不起,是我看错人了。”

望着两人走去的背影,秋小河仍是怅然若失……

 

4.《八月乡村》餐馆内

李春汉俨然像位将军,引领秋小河巡视他工作的厨房,又显显摆摆的把十几个手下全喊过来,把秋小河介绍给大伙,语气里透出几分威严。

李春汉:“这位是我兄弟,叫秋小河。我俩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别看他现在这模样不咋的,像根蔫茄子,以前可是个团级领导,在舞台上筑台拜帅,过关斩将,那可是光彩照人!”

阿贵炫耀着:“秋二级翻筋斗给我们看过,腾!一下一个,好身手。”

小芸:“秋二级也会唱小剧,那嗓门驴叫似的,震得阳台都抖。”

众厨子不懂:“秋二级?啥叫秋二级?”

小芸翻翻眼皮:“秋二级就是秋相当,艺术家。他的艺名就叫‘小河鳅’。”

一厨子:“我爱听戏。小河鳅?听都没听说过。”

专司油煲的一位也不太相信:“艺术家也来洗碗?”

一厨子边切菜边说:“没啥好稀罕,全世界都闹经济危机嘛。在伦敦,在纽约,还有百万富翁上街拾破烂呢。”

另一厨子来了情绪:“百万?百万在上海滩只能算是穷人,连间房都买不起。”

李春汉清清嗓门:“别七扯八拉。我这兄弟洗碗,跟你们洗碗可不一样。你们洗碗是为了生存,为了衣食。我这兄弟洗碗,是为了艺术,他是来体验生活的!”

秋小河抱拳:“往后在一起混了,请大家多多关照。”

众人满口应承:“应该的,那是应该的。”

小芸又翻翻眼皮:“秋二级是李大厨的兄弟,谁敢……”

秋小河:“往后别喊我秋二级了,不见外就喊我一声秋小河。小河鳅也行,小河里的一条小泥鳅。”

阿贵:“老秋运气好,一来上海就有份工作等着你。”

秋小河不以为然:“嘿嘿,这洗碗……”

小芸:“人家秋二级哪把洗碗放在眼里?”

秋小河:“也不是。说是说穷日子穷过,一日三餐总得对付。”

阿贵:“可不!在上海,看看小狗扭屁股,都得掏钞票的。”

秋小河笑了:“看小狗扭屁股也得掏钞票?你就吹吧。”

李春汉正起脸色:“人家说那是歌舞,是艺术,你能不掏钞票?……没那闲工夫了,分头干活吧!小芸,你指点一下我兄弟。”

小芸很不情愿领着秋小河走近洗碗池。一看脏兮兮的碗筷堆积如山,秋小河直皱眉头:“一来就给个下马威,这么多碗呀!”

小芸:“这还算多?午餐客流量少,老板不会专门配个人守着池子。活儿都是这么套着做的。给人打工,只有活等人,哪有人等活?等你刚把这儿清洗干净,晚上的髙峰期又来了,那时候,才叫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你出不出活,也只有到那阵试一试才晓得。”

阿贵又端来一大堆剩汤剩菜,往那泔水桶里一倒,油花四溅:“洗碗工钱不髙,可活不是那么好干。”

李春汉:“别被他们吓着了,这份活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白天你忙你的事,晚上还有份活干着,两不误,多好哇。。”

秋小河什么也不再说,捊起袖子,移近泔水桶,开始清理案上盘碟。

 

5.《八月乡村》餐馆外

暮霭中,酒店的霓虹灯招牌闪耀着。

身穿旗袍的礼仪小姐,笑容可掬地站在门口迎候宾客。

常旺西装笔挺,也在门口来回穿梭,不断和一些熟悉食客打招呼。

 

6.《八月乡村》餐馆内

厨房里热气腾腾,排气扇飞快旋转。

男女服务员进进出出,把一些脏碗脏碟堆积在案头。

洗碗机在墙角落里轰鸣。机器内,一堆热气腾腾的盘碟拉出来,又一堆油乎乎的盘碟推了进去。

秋小河身上的汗衫湿了大半。他手忙脚乱,动作千篇一律,很像卓别林表演的哑剧,那种上个时代手工作坊的劳动场景。

 

7.歌舞团临时宿舍院外

院子里人声鼎沸,驾驶员正在检修厢车引擎。

马天宝:“好了么?”

驾驶员合上引擎罩盖:“湊合吧,问题不大。……听说蓝姐要卖了它,我看也是三钱不值二钱,卖不出什么价。”

马天宝:“太老旧了,谁要?再说,自我们被撵出嘉州剧院,它就是我们的腿呀!真卖了它,你我靠什么吃饭?”

已经化好妆的演员们开始上车。

蓝海琼略带忧郁的眼睛,一直留意着厢车这边的谈话,同时又不停瞅着黄米住的那间屋子。

马天宝走过来:“这一对又在磨叽啥呢,还是欠抽!”

蓝海琼:“别老是抽啊抽挂在嘴上,对他俩得内紧外松。”

马天宝:“万一让他溜走了呢?”

蓝海琼咬咬牙:“下次再逮住,那就往死里抽,抽断胳膊抽断腿,算在我账上!”

马天宝:“这孙子,舍命不舍钱。”

蓝海琼:“不过先得哄着,让他俩好好演出。”

马天宝:“我们损失几十万,这笔钱从他俩的演出费里哪天才能扣回来?”

蓝海琼无奈:“总比颗粒不收好吧?”

马天宝朝那边喊了一嗓子:“你俩是大姑娘上轿啊?”

那边答“来了来了”,随着话音,叶秀枝和黄米出了房门,忙不迭的往大厢车这边跑来。

俩人都穿了演出服,化好了妆。黄米的模样有点滑稽,长发扎成根冲天小辫,脸上涂了两个红圈,一身翠绿衣裤,一看就知是演二人转的。

叶秀枝碎步小跑,顶在手指上的花手帕飞快旋转。

 

8.大厢车内

演职人员在车内说说唱唱,十分热闹。

黄米左右各坐一个大汉,显然是要从精神上震慑他。

叶秀枝和蓝海琼坐在一个位子上,小声说着话。

蓝海琼:“换了个环境,晚上睡得好么?”

叶秀枝:“慢慢习惯了。”

蓝海琼:“等咱们歌舞团还清了债,再去宾馆给你包个单间。”

叶秀枝:“这儿挺好的,只是刚合上眼外面就敲铁门……”

蓝海琼轻叹:“那帮小警察,鸡蛋里面挑骨头。”

叶秀枝佯装不知:“他们查啥呢?”

蓝海琼同样佯装不知:“啥也不查,瞎折腾呗。”

叶秀枝:“好像是查非法……”

蓝海琼:“你要记着我的好,你的事我都罩着呐。”

叶秀枝:“哪尊菩萨面前都少不了香火。”过一会,她又扭扭捏捏说道:“蓝姐,我和黄米真没有什么特别深的关系……你知道,一个女人出外闯荡有多难。这一年多,他确实也没少给我关照,所以两人关系才慢慢走近了一点……”

蓝海琼:“这年头,女人独自闯江湖,是不好走哇。”

叶秀枝:“你蓝姐也是女人,你懂的。我从心里还真佩服你,有胆有识,我若换成你,早趴下了。”

蓝海琼:“你俩今晚除了两折二人转,还得加段黄梅戏。”

叶秀枝:“加哪段,蓝姐你尽管吩咐。”

蓝海琼:“是你最拿手的,《夫妻双双把家还》。”

不远处灯火一片,大厢车进城了。

 

9.《八月乡村》餐馆内

秋小河两手撑着洗碗池,艰难地直起腰。

他脱下胶皮手套,抬起胳膊擦擦额上的汗珠,抓起放在案头的茶杯,刚想喝上一口,又见小芸手捧一堆碗碟走过来,“快快快,接个手,接个手。”。

这时的小芸象表演杂技,沿着她手臂弯那道弧线,从掌到肘到臂,全堆叠着盘碟,连五指缝中都夹着筷勺。她一路跄踉,跌跌歪歪。

秋小河急忙放下茶杯,过去接应小芸。

两人交接时,突然失手,髙过她鼻尖的一叠盘碟散落在地。

一声巨响,满地瓷片。

秋小河和小芸同时惊呆了。

李春汉和几个厨子闻声都转过身来。

 

10.《八月乡村》餐馆大堂

那声巨响传进大堂,食客们不由睁大了双眼。

阿贵似乎早知道这事,依旧不慌不忙地侍候着食客。

常旺急了,转身冲向厨房。

 

11.《八月乡村》餐馆内

秋小河似乎还没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常旺气冲冲的闯进来,瞪着他俩:“怎么回事?地震啊?把大堂里的客人都吓着了。”他眼光往地下一扫,更是痛心疾首:“我的天!手上长了眼睛,专挑青瓷摔啊?如果你俩每天来这一下,不出十天八天我就得关门大吉。这儿也不是《八月乡村》,而是寒冬腊月了。”

小芸脸红脖粗:“是他。我递过去,他没接住。”

秋小河这才回过神来:“我还没接稳,你就松了手。……”

小芸:“你讲话要凭良心,你分明用手托牢了,我才松手的。”

秋小河:“我记得清清楚楚,我刚刚伸手去,你就……

小芸急了:“老板,这真不是我的错。”

常旺:“还争执什么?先把餐出了。”

秋小河欲言又止,转过身去清扫遍地瓷片。

阿贵推着餐车进来:“上菜!上菜!四号包厢在催单了。”

常旺没好气地:“你还等着我出餐哪?”

阿贵对常旺咬着耳朵:“这新来的家伙,智商太低。老板你想想,小芸在这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失过手没有?今天生意不算忙吧,他的碗碟就跟不上了。要是碰到周末,那会忙起来怎么办?……”

常旺听了也是有点窝火。

阿贵:“我还没敢告诉老板,已经有客人投诉了,说他洗的碗碟不干净。”

常旺:“明知不干净,你为什么还要端给客人?”

阿贵:“端上去才发现,想撤来不及了。”

在一旁忙碌的小芸,被阿贵怂恿着也凑过来:“老板,我平日是不怎么开口的,怕人家讲我是长舌婆。……”

常旺:“有话讲,有屁放。”

小芸:“不是我挑是拨非。他洗的每只碗都油腻腻的,我们跟着擦都来不及。”

阿贵:“跟这种不会洗碗的人共事,要想配合默契,那真难。”

常旺抓起一只菜碟,用手指舔舔;又抓起另一只瓷碗,再用手指舔舔碗托,不由皱起了眉头。他阴沉着脸,把一只不锈钢腰盘重重地扔回洗碗池,发出一记闷响。

在角落清扫瓷片的秋小河,身子随着那声闷响抖了一下。

阿贵还想饶舌下去,见李春汉走近,赶紧住口。

李春汉靠近常旺,低声说:“老板,我这兄弟手脚并不笨。你给他几天时间,往后他会注意的。他是个艺术家,干这活需要有个磨合期……”

这时厨房有人在叫大厨。李春汉临转身,又很诚恳地对着常旺:“盼能给我个面子。这摔碎的盘子,我赔了。”

常旺:“赔你个头!今天要遇周末那忙茬当口怎么办?客来如过山车,生意耽误了,谁能赔得起呀!”

他边说边往大堂走去:“连个碟子都洗不干净,还说搞什么艺术!”

阿贵推着餐车紧随其后,趁机说:“叔,小芸的表姐招娣,干活比老秋利索多了,人家又有大专文凭,是学国际贸易的。要不,喊她来试试工?”

常旺发懵:“又来扯淡!餐饮是拉动内需,跟国际贸易不搭界。”

阿贵:“大专生洗碗,说明《八月乡村》档次高啊。”

常旺:“这还是位艺术家哩!别花里胡哨……”

阿贵:“不是说竞争上岗么?是骡子是马,都拉出来蹓蹓,比试比试就得了。”

常旺回头看了李春汉一眼:“别嚼舌根了,先去干你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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