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男人和女人的三件宝(5)

作者:张金良    更新时间:2014-12-01 08:30:17

月亮偏向西,水中全变成了一排排绿树的暗影,他上了岸,推开店里大门的时候,老杜充满怒气地呵斥,嗓音不高,却极富穿透力:“撞见鬼了你!猫儿上房狗跳墙也分个时辰!还香气,都是从蛋里边儿钻出来的!”起升就愕然,他真怀疑在这座鬼院落里,老杜就是鬼头儿!没有什么奇怪之处的鼻子,竟连他裤裆里的“高原羚”都能闻见!

整个儿院落沉闷安静如一个深邃的地窖,当那块木板床安静下来之后,一种奇怪的“呜——呜”声就穿越夜空而来,声音好似从某个遥远或幽深之处发出,夹杂着似有似无的“嗯——嗯”的响声,一会儿像在敏敏的房间,一会儿又像在别处,起升开始害怕——大隋朝就凿通的运河,指不定真有水怪?

第二天刚明,老杜就把他叫起来走了。

当红彤彤的晚霞在运河中乱飞的时候,他们才回来,两个人买回一匹骡子两头驴。牲口要有残废等级,骡子差不多和老杜一样的级别,两头驴是一对儿难兄难弟,进大门入驴圈的时候,一头撞在了树上,一头自己摔了个跟头。起升紧紧地将装钱的包袱绑在腰间,心想,这个老阴阳,给俺买牲口?杀肉吃都恐怕咬不动。

夜里,起升又听见奇怪的“呜——呜”声,比头天晚上还瘆。

天微微亮的时候,起升早早地醒了,木楼板不一会儿就“咯吱——咚,咯吱吱——咚”地乱叫起来,分明是三条腿走路的声音,他知道,是老杜来了。——凡高低不平之处,他都得有个身外之物帮着。

老杜用两个指头勾着他那把竹皮暖瓶,剩余的几个指头还夹着一包肉,大喘了几口粗气后把东西放在床板上,说:“赶紧洗洗,就着热水把肉吃了,到上回洗马的地方儿去。”说完,就“咯吱——咚,咯吱吱——咚”地又走了。

吃完后,起升去茅房腾空了肚子,把腰间的那个包袱紧了又紧,掏出那盒“高原羚”,看了一会儿后,扔进了茅坑里。

他犹犹豫豫地来到那个洗马的地儿,苏敏敏早坐在一边等,见到他后,嘴角轻轻地一咧,两只胳膊颤抖着搭在胸前,低着头说:“这几天忙,慢待你了。”他一腔燃烧的怒火本像红彤彤的火烧云,敏敏一低首的问候却如高空里忽地卷了一阵狂风,漫天的火烧云就飞了个精光光,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敏敏说老杜赶了三头驴已先走了,在十里外的孟家坡等着他。起升就奇怪,说昨天买的牲口还没死?敏敏说,死了,这会儿正在锅里煮呢,到中午就熟了。起升才知道和上次一样,敏敏又到牲口圈里给换了。他的心里就涌起一股说不清的酸楚和爱怜。

当两个人走到一处满眼青纱帐的地界,除了头顶上的鸟和地上的虫,再见不到一个睁眼活物的时候,起升伸手去腰间解他的包袱,敏敏以为他要做什么,连连地摆着手说:“不行,不行,不行,真不行,今儿啥也不行。”直到一步步退到玉米地里,还一个劲儿地摆手,无处躲藏的神情像一只惊恐万状的小兔。

敏敏摆手的时候,两只胳膊腕上露出来一道道青红的印痕。两个人一个要躲,一个却非要看,拉拉扯扯地进了青纱帐的深处,直到敏敏差点儿摔倒才算停住。当起升把敏敏抱住的时候才知道,她身上的伤不只两个手腕,那些看不见的地方几乎是体无完肤,他的手每到一处,她都微微地一震,轻轻地喊叫。

敏敏泪人儿一般地告诉他,万福来就是一个畜牲,原先不走水路走旱路,如今水路旱路都不走了,也不知道在口外中了什么邪,绑起她的手来还把她的头塞到闷罐子里,连抠带挠的过不了瘾,还拿烟头儿烫!为的就是听那一声声惨叫!她迟早要死在姓万的手里,要不是等他,她就跳进院子的井里不活了。

那个遍体鳞伤的女人,就像林满仓漤柿子的大水缸外的那堆麦糠火,永远是淡淡的一缕烟,却温温地将一缸缸的青涩变脆、变甜,大自然的美妙和神奇,就幻化成了一个无以复加的浪漫神话。

在蓝天白云下的青纱帐里,苏敏敏微微地颤抖着,让赵起升热血沸腾地拉满了他的弓箭,她再一次把那只青涩的柿子变得甜脆无比。当那堆“麦糠火”渐渐烧旺之后,她就欲罢不能了。在秋虫一般的吟唱声中,那只“青柿蛋子”终于变得稀软如饴。她咬着他的嘴唇,满脸泪花地喃喃:“俺离不了的心肺!俺原以为这辈子就变成残废了!”

临分手的时候起升说:“你等着,用不了多长时候儿俺还来,对天起誓俺要弄死姓万的,把你娶到俺家里去!”

起升真要走的时候,敏敏又亲了他一口,甜甜的凉凉的感觉。她把他的舌头咬得好疼。

赵起升再一次回来的时候老杜没有在门外等,由于在路上车抛锚耽误了些时辰,他赶到叫汤驴肉店时就到了掌灯时分。敏敏在屋门口晾晒了一溜刚洗的衣服,起升四处看准了以后,就蹑手蹑脚地推门进去,敏敏正在缝制小孩子穿的虎头鞋,他猛地从后边捂住她的眼,她胳膊向后一伸,往起一站就把他背了起来:“你个鬼猴儿精,还跟我闹玄乎儿,三里以外就闻见你身上的味儿了。”

他把敏敏的红肚兜顶在头上,咕咕哝哝地给她说着如隔三秋的悄悄话,茅房里的老杜吭吭咔咔地咳嗽了一通后,敏敏叫他赶紧走,她说万福来尽管两天前就走了,但那个人生性多疑且狡黠异常,凭感觉好像没有走远。起升恋恋不舍地要离开的时候,把一包冬凌草顺手扔到了万福来扣敏敏头的罐子里。

正要开门出去,院子里已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敏敏就急忙拉了他往里屋走,打开后窗,四周黑乎乎一片,外面起了风,从围墙外摇过来的柳树枝打在窗台上啪啪地响,起升仗了年轻,也是情急,抓住一把柳条一荡一跃,晃荡两下再一爬,就到了墙外的柳树上。

风稍微小了一些后,起升断断续续地听见万福来阴森森的笑:“哈哈哈,买的茶?拿着报纸上坟——你糊弄鬼呢,这是太行山上的冬凌草……”“……你一辈子都作弄了些啥,你在外边……”“这娘儿们就是凉席,勤捣换着睡就是舒坦……”

忽然听见敏敏大喊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想作弄死人?牲口也比你强……你以为……这儿不是鸽子岭……还是你当杨老歪的时候儿……我就没想活……”当他听到鸽子岭杨老歪时,猛然觉得屁股有些松动,肚里的好些东西一起想往外涌,抱着树干的手也瑟索起来。

他听父母在家里提起过杨老歪:一对儿虎牙,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眼前这个一脸麻坑姓万的男人和杨老歪联系起来,在他的心里竟一时转不过弯儿来。在他想来,万麻坑和杨老歪,除了那个笑眯眯之外,似乎没有太多的仿佛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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