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周围,有太多的故事,但是我不能写它们,有百年前的故事,也有几百年、几千年的故事,我不好细细地写出来,讲给丽听.对于从前,丽是基本上不感兴趣,感兴趣的那些人又读不到它们,主要是我受伤的语言承载不起那些人和那些事,那些空气和那些语言,当时代丢下从前走向未来的时候,是什么要我们总是要回忆那些往事和细节呢?是我受伤的语言吗?可能是这样,当我的语言在陌生的语言世界里里孤独地鸣唱的时候,有一种声音坚强地支持我,要我把所有的曲子唱完,要我把这受伤的语言播种在一切心灵里。而现在,在这个如画的城市,我是你孤独的歌剧院。我最好的年代已过去了,现在基本上没有人看戏了,从前热爱歌剧的人都一个个地死了,现在活着的人,一部分在看电视,一部分在众多的、可怜的网吧里看男欢女爱的黄色游戏,还有一部分人在角落里孤独地生活着。当然,一种新的、美好的东西在出现,但从前的美在可怕地消失。当我被完全的遗忘了的时候,他们把我改成了一个个小包箱,可以和情侣、妾、**一起看电影,从前一场电影是给一千多人放,现在是几十个人。看电影基本上是一种形式,内容是在小包厢里演自己的电影。从原古里走过来的那么一些人,在不愁吃不愁穿的这个时代,变成了世界末日的过客,干着自己也不信的事,说着自欺的话语,唱着听不懂的曲子。又几年过去了,没有人看电影了,于是他们把我租给了一个老板,老板把剧院里的坐椅都弄走了,把那里变成了一个很大的滑冰场,四季都有许多人来这里滑冰,很是热闹。又几年过去了,滑冰场也不行了,于是老板把这里变成了服装批发市场,服装经营了几年,当人们基本上对服装不感兴趣的时候,老板又把这里改成了民族小吃广场,二十四小时营业,生意一天比一天好。原来最好的生意是为肚子服务的生意,人们离不开吃,特别是贫民,他们一件衣服可以穿几年,但是不能不吃饭,不能不喝小酒,不是因为他们天天有高兴的事,而是,他们是人。人固有的一切情绪,在他们的身上也是存在的。他们把剧院分成了四块,第一块是面食区,第二块是肉食区,包括羊杂碎,第三块是抓饭区,第四块是饮酒区。到这里来喝酒的都是穷人和没落的前贵族。那些人没钱了的时候,就到这里来,喝最便宜的穷人酒。饮酒区在北边的角落里,卖酒的小老板有一个高大的铁柜子,最好的酒是十块钱一瓶的曲子酒,最便宜的四块钱一瓶。那些穷人都是有酒瘾的,他们在汉人街的劳工市场做完几个小时的重活以后,就到这里来喝酒。这伙人早晨不喝酒,早饭后主要是到汉人街的群众电影院前等活儿,干完活就回到这里来放松,他们都是从外地来的可怜人。也有一伙人是一大早过来喝酒的,基本上是酒精中毒的人,早晨不喝,全天什么事也干不成,一个钱也挣不到手。在这样的人群中,也有像力斯一样的人,力斯从前是向天空扔刀子的人,维语说这个人很厉害的时候,就要用这种语言来表述。力斯早年是一所学校的校工,主要是赶马车从煤矿拉煤,冬天早早地给每一个教室生火,夏天维修课桌。后来学校有了车,力斯就开车了,修课桌的事也不干了。几年后,他辞去了工作,自己单干了。主要是看准了服装市场,在市场里称王称霸,枪顾客,,私自降价,玩价格战,搞乱了服装市场。几个胆子大的人出来讲了几句话,他从腰里抽出刀子就刺,最后再也没有人敢说话了。力斯在四年的时间里,挣完了十年的钱,所以大家都恨他,怕他,但都不敢言,就在他像疯狗一样以钱为中心白天黑夜的疯跑的时候,后院起火了,他的老婆找了个野男人,把热包子给人了。用维语讲,老婆变成了街女了。这事很快在服装市场传开了,因为大家都恨他,想用他家里的这种丑事来压他的威风。大家说,一个男人,管不住老婆的屁股,还算是男人吗?挣那么多钱何用?这些话传到了力斯的耳朵里,力斯开始派人调查老婆的情况,老婆的确是吃了别人的肉肉了,他把老婆毒打了一顿,把她休了。于是他精神低落,脸部的肉像疲软的老球一样耷拉着,生意也不做了,出国到哈萨克斯坦国的阿拉木图市做生意去了。他在那里一待就是七个年头,他给朋友们打电话说自己主要是做服装生意,但知情的生意人怀疑他在那里做了一些不敢说的,不光彩的,犯法的事。那些常去阿拉木图的商人把这话带回来了,他们说,力斯在阿拉木图的朋友我们知道,那些人都不是干正经事的人,满脸凶气,眼神闪着仇恨的恶光。但是力斯没有出什么事,据说他为了做生意方便,娶了一个俄罗斯姑娘,小日子过得不错。但他还是回来了,把那个俄罗斯姑娘休了。了解他的人说,他回来的目的是怕在那边出事,说他自己尿的地方他自己知道。从力斯回国后的一些情况来看,人们开始怀疑他在那边挣了些不干不净的钱,因为他一回来,就大把地花钱,把钱变成了女人打发月经的廉纸片。当一个男人把手中的钱变成烂纸的时候,这个男人就有问题了。他每天都要请客,吃最好的饭菜,喝上等的性酒,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他这样玩了半年,有人建议他建一家医院,说现在学医的大学生多,一方面可以给他们安排工作,也是一种积德的事,一方面也能挣钱发展壮大自己。于是他跑前跑后,买了地皮,盖起了四幢大楼,办起了他的私家医院,起名叫力斯医院。然而,办医院挣钱,只是他一厢情愿的事,几年下来,他手里的钱没有了,那些根本不懂管理的助手,建议他向银行贷款。这是一个罪恶的建议,只要医院多花钱,他们就可以在中间混水摸鱼,这正是那帮人一开始就积极建议他建医院的目的。而力斯,他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他们的动机,结果是,医院用的医生不对路,他们能说会道,手里有名牌大学的文凭,但是没有医术,没有实际工作的经验,有最好的论文,指导老师是网络,但是没有自己教育自己的心。于是,医院接二连三地出了几起医疗事故,市里的卫生部门来检查,封了他的医院,最后的结局是,力斯没有能力偿还银行的贷款,让银行把医院收回去了,银行拍卖了那些楼房,收回了自己的钱。力斯拿着手里可怜的那么几个钱,就开始喝酒,用酒精安慰自己。当一个男人因为有钱而风光无限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些美好的鲜花就会变成在风雨里哭泣的烂草,当一个男人手中有权的时候,高尚而伟大的志向会让他把那些哭泣的残叶变成天下最珍贵的珠宝。于是力斯在饮酒区开始过一天算一天,放任自己的意志,和那些买酒的人做朋友,和他们交谈,把自己的精神生活丢在了没有光亮的那个角落里了。他的仇敌,那些从前和他在一个市场里搞服装生意的人,都开始骂他,说安拉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力斯的嘴脸,也有一些人,和力斯没有任何恩怨,他们说,力斯开办医院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一个打铁的人,如果不能全心全意地为打造好他的刀子而出力,那么他就是一个狗日的铁匠,如果一个园丁跑去在厨师面前指手划脚,那么这个园丁是一个腐烂的人,就是做**,也要做最好的**。而力斯,他本来是赶车的,后来开车,那么就应该干好自己开车的事。现如今,他每天中午到剧院里来,坐在伊米的摊子上喝酒的时候,世界是这样的小,从前的光荣与梦想,俄罗斯女人的玉体,那些让人死去活来的巨大的美乳,都像梦一样出现在他的眼前。每天中午,他都会像输掉了老婆的赌徒一样从剧院的侧门走进来,有时,那些卖性药的姑娘们叫住他,向他献上她们的裸体微笑,伸出舌头,用躺在男人身下的那种神态说话,给他推荐最好的性药,说她的性药是一流的,什么样的焉球都会昂起骄傲的头顶天立地,让男人的面子在女人的肉体里留下不灭的记忆。但是他不买姑娘的性药,让她们失望。他说,我的好姑娘,我现在还有心思想女人吗?就是最难看的黑母鸡现在也不理我。他来到伊米简陋的酒桌前,坐下要一杯酒,一大口喝掉,就向他讲自己的过去。虽然在这样的正午,伊米听过他无数次的过去,但每一次都会用心听他讲从前,不时地点头,插上那么几句话,认真的配合他的情绪。那是一个周末,夜,那些酒人都回屋里去了,力斯讲着讲着哭了,于是伊米接过话头,说,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当年也曾是一个喝圣水,吃天鹅的公子爷。这话用汉语讲是吃香喝辣的人。我也有过自己的公司,后来我什么也没有了,一是玩女人,二是赌钱,最后落到了这个下场,当我什么事也做不了的时候,我就干起了这种卖酒的事了,有什么办法呢?每天夜回家,我就想,我为什么失去了一切呢?真主惩罚了我,为什么要惩罚我呢?我做过什么对不住人的事吗?当我这样不停地自问的时候,才发现我自己的确不是人。那个女孩子那年也就十八岁,我用钱拉她下水,把她的肚子搞大了。那是一个很美的姑娘,名叫宝石,可怜的是她没有性经验,不懂避孕。我给了她一笔钱,宝石把肚子里的小宝宝打掉了,而后我教她怎样避孕,又和她继续我的**易。第三年,她要嫁人了,说她的母亲知道了她和我的关系,她母亲要她嫁人,说我是垃圾男人,不是人生的东西。我给她买了嫁妆,又给了她一笔钱,和她一刀两断了。然而,她的新生活是一场恶梦,那小伙子结婚第一天就大闹了一场,因为他没有见到宝石的红,说她不是处女,是个**,在一大早就把她打了一顿。可怜的宝石没有办法,说出了实情。她男人骗她说,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其实,我是很希望能看到你的迷人的血的,但是我命不好,另一个男人在我之前得到了你最珍贵的东西。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是处女又会怎么样呀,你漂亮,心好,不就行了吗?可是我又想,我是一个男人,如果我一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如果无意间和他成了朋友,或是常和他在一起吃喝,知情的人会说我是一个卖屁股的人,那时候我一点面子也没有了,所以,你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我就会有思想准备,在生活、交往、吃喝中远离他,和他保持距离,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于是可怜的宝石上当了,把我的名字说出去了,那小子达到目的后,把宝石从家里赶出去了,把她休了。宝石从那以后就变坏了,变成了街上的女人了,就是那种后街的姑娘,变成了一个不是**的**了。这个世界是有报应的,朋友,你说得太多,哭得伤心都没有用,我的下场是我自己造成的,我说,你还是少哭,多想一想,你是不是也有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是不是也曾尿到了干净的圣湖里,今后怎么办,这才是一个潦倒的男人要回答的问题。听到这里,力斯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他看了一眼伊米,开始回忆自己的从前,是啊,从前,我都做了些什么呢?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了自己,才开始明白了自己,才从镜子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嘴脸。他在阿拉木图的时候,的确是挣了一些脏钱,和当地**的人一个鼻子出气,从国外进毒品,挣了一大笔黑钱。他向伊米说,你说得对,安拉的眼永远是光明的,他能看清我们看不清的一切,这是我的下场,我认这个下场。这时,来了一个酒人,艰难地走到了力斯的跟前,用没有血色的脸看他,用没有光的眼看他,用没有力量的嘴看他,用舌头向他说,能给我一杯酒吗?力斯给了他一杯酒,那人用眼接过杯子,把酒喝掉了。他把酒杯送给力斯说,我刚刚从地狱回来,魔鬼的爷爷向人间所有的巫师发出了命令,在明天下午的时候,我们的这个人间将会发生重大的变化,所有女人的**都会让巫师吃光,所有男人的那个东西将会让小鬼们割下来扔给小狗,新的人将不会诞生,世界的万物将开始向自己的末日行进。那个时候,就会剩下我们喝酒的人,我们会创造一个新的世界。力斯又给了这个可怜人一杯酒,在心里说,多么可怜呀,要不是刚才伊米开导我,我也会变成这种人的。安拉,救救我吧,我忏悔!在我应该友好的结交众多朋友的那些年代,我变成了走狗,在我应该成熟、善良、成功的那些日月,我变成了金钱的奴隶,在我应该像鲜花一样在众人的花园里盛开的那些时光,我污染了自己的灵魂!救救我,安拉,给我指一条河流,让我洗净我肉体和血液里的肮脏,把我引向人间正道,让我也享受纯洁和真爱的光芒。力斯站了起来,他的灵魂带着他走出了剧院。
发生在我身边的故事是讲不完的。丽,我们人民的故事是讲不完的,因为每一个生命都是一个永恒的故事库,所有的故事都连接千年的美好和如画的人间,即那个千年又是前一个千年的亲兄妹,他们的血肉连接在一起,他们是鸡蛋碰鸡蛋的故事,他们是鸡蛋碰肉蛋的故事,因而他们的故事讲不完。遥远的丽,这就是我的结局,我曾经是这个城市文化的中心,爱情的中心,娱乐的中心,夜生活的中心,而现在,我是那些颓废了的灵魂的一个栖息地,是他们苦难的精神尿尿的地方。然而我信我自己,信我的根基,百年前那些一顿能吃掉一只羊羔的汉子们从远山上拉回盘石打牢了我的地基,在不远的半个世纪,那些候鸟都会飞回来,不是带着金银,而是带着新的人气回来,我会再一次地和我的运气和辉煌握手拥抱,那些鲜活的人们在,那么我的未来也不是梦。季节的苹果会成熟,有的会落入正人君子的手,有的会落入卖屁股的小男人的手,有的会掉在肥美的草地,这些事千年来都是这样,而对于我最珍贵的是,让从前的人人气复苏,让今天的生灵抓住那条金绳子的一头,不要走散,接唱那些唱不尽的金曲。丽,你在另一个文化的金床上,能理解我的心绪吗?在你的故乡,我孤独地屹立着,还有那些沉默的白杨树,我们是历史的一个记忆,虽然名利路上的人们不会多看我们一眼,但我们信我们自己,因为我们有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