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守株待兔一死一伤 刹那间抱得美人归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4-10-15 22:49:38

妻子失踪后家里已经不安全了,沈默然首先做的是将母亲转移到联络站,由于莫萍目前的情况不明,联络站不得不迅速撤离到了上海郊外的一个秘密备用联络站,凡是与沈默然这条情报线有联系的一律停止活动。沈默然深知,密码本的遗失说明自己彻底暴露,周教授与郝允雁的描述也证实了妻子被绑架是加藤与吴涛所为。他分析,凇沪战争开始后,宇喜多井的据点在虹口区正处于战时封锁阶段不会在那里,而他们在其它地方是否有新的秘密地点不得而知无从找寻,日本人绑架莫萍目标无非是引出自己来,所以他安排完母亲后立刻返回家中,等候宇喜多井他们的进一步动作,鉴于这一情况,联络站的负责人派两名锄奸队成员保证沈默然的安全。中午时分,外面的天气骄阳似火,选这个当口到同泰里是考虑正午弄堂里行人稀少,他们分别坐了两辆黄包车直接跑到自家楼栋的大门口,果然冷冷清清没有人注意。大楼内也很安静仿佛是一栋空楼,周教授夫妇白天都有课,是教育部下达的命令特意把学生尽可能困在学校里不要上街去游行,租界当局也支持这一做法,不愿过多的得罪日本政府。关洁这几天早出晚归在帮助新成立的上海抗日工人纠察队散发传单,所以也没有在家,沈默然带着两名同志蹑手蹑脚的上楼,望望三楼很安静以为没有人,其实郝允雁在刘秋云家说闲话,时间长了去看看丈夫,路过走廊时看到了他们,正要回避沈默然叫住了她。在这大楼里所有人都认为沈默然在为日本人做事,凇沪战争爆发,他无疑就是个汉奸了,只有郝允雁心里面清楚沈默然与日本人不是一路的,有件事情她一直记忆着,几个月前吴涛带着两个日本人来沈默然家,看来是约定的,他在前一晚将一只神秘的箱子藏匿在她家里,所为何事她是明白的,从这天起,便对沈默然肃然起敬起来,现在他的妻子被吴涛和另外一名日本人绑走了,所有这一切说明这个沈默然是在为国家做事,因此郝允雁内心非常愿意帮助他,这回看到他带了两个陌生人回家,知道是有重要事情,连忙知趣的想逃回家,沈默然三步并两步的上楼轻声对她说:“郝小姐,他们是我的朋友。”郝允雁倒尴尬起来,笑着敷衍说:“哦,没事没事,朋友之间是得多走动走动。”沈默然特意上三楼并非是为了向她解释这两个人的来路,而是有事请她帮忙,神情凝重地说:“好吧,我也不瞒你,我妻子失踪可能是被人绑架了,慎重起见我把母亲送到了我的一个朋友家去暂住几日,我留在家里等妻子的消息,刚才你看到的那两位是来保护我的,可能要住上几天。”郝允雁是个聪明的人,沈默然对她道出真相必定有事相求,从她的角度也愿意帮助他,便开门见山问:“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吗?”沈默然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是这样的,我和他们两个都不会做饭菜,要不我给你点菜钱,麻烦你每天做饭时多加我们三个人的量如何?”郝允雁爽快地道:“没问题,我一样烧饭菜,多三口就当家里来了亲戚。再说沈先生是个好人,这忙我是要帮的。”沈默然朝她抱拳千谢万谢,叮嘱说:“不过最好别告诉任何人。”郝允雁说:“放心吧,我虽是个家庭妇女,但这事儿我懂,不会乱说。”

第二天上午,郝允雁照例与刘秋云结伴去菜场买菜,刘秋云见她买得比平时多,便问:“现在夏天,买那么多全部烧完吗?”郝允雁故意逗她,笑嘻嘻说:“是啊,不一次性烧掉第二天这蔬菜花儿也要谢了,嘿嘿。”刘秋云睁大眼睛问:“日子不过啦,吃得完嘛。”她凝神思索起来,自言自语道:“不不,让我想想,今天什么日子?囡囡三月生日,王夹里五月份,你是年底,我记得清清楚楚……哎呀,猜不着,你说呀卖什么关子?”快回到家的时候,郝允雁禁不起她的纠缠,把沈默然托她烧饭的事和盘托出了,站在大门口不进去,吩咐她说:“别声张啊,我都答应人家不说出去的。”刘秋云紧张的楞了老半天,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出事连累到她这个房东,她虽然答应就当没发生什么事情似的,回到家就搬把小凳子坐在走廊上,一边拣菜一边观察楼下有无异常动静,郝允雁送完女儿上学也搬了凳子和她并排坐一起忙活买来的那些菜。中午刚过,郝允雁和刘秋云两人拿了把芭蕉扇打着蚊子在走廊上乘凉,郝允雁说:“这走廊上两只煤球炉子热腾腾的,今天风又没有,不如你去底层乘凉吧,那里有大门穿堂风,我走不开得看着我家先生,你不用陪我的。”刘秋云缩缩头颈说:“那不行,你不是说绑架沈太太的绑匪可能会来吗?我坐下面多危险,哎,你呀,自己的事情一大堆,还要管人家的闲事,楼下那个沈先生来路不明,别跟他扯那么热乎的。”他们正说着,二楼沈默然的房间门咯吱的打开了,他从里面笑着走上楼,看到刘秋云在不自然的打了个招呼,把郝允雁拉到她家说有话讲,偷偷塞过菜钱给郝允雁,出来时刘秋云总在担心部队里的儿子叫住他问:“沈先生,你看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啊?会不会引发全面战争?”沈默然不像妻子被绑架前与邻居不苟言笑,怕无意中流露出自己的进步思想,而当时他极力想给外界的印象是个生意人,现在他的真实身份似乎不那么重要了,索性就宣传起抗日来,说:“其实战争的长短要靠我们中国人自己去把握,如果我们团结一致,日本人很快就会被赶出中国,至于是否引发中日之间的全面战争问题,我想,现在已经是国共合作全民族抗日了,蒋先生说的好,‘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所以,行动起来吧,有多少力就出多少力。”郝允雁眨巴着眼睛问:“沈先生,那我们应该做些什么?我可什么也不会呢。”沈默然笑着说:“现在吴淞区、闸北区、杨浦区都是战争的前线,你们虽然不能真刀真枪的上去打日本鬼子,但是可以帮助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捐款、在医疗站参与救助伤员等等,可做的事多着呢。”刘秋云紧张地问:“要捐款?捐多少啊?我们老百姓那点钱能派什么用场?”沈默然摆摆手向她们解释道:“俗话说聚沙成塔,我们四万万同胞每人一分钱那就是笔巨大的资金,每个人捐的钱不在于多少,那是一份力量。”郝允雁忙说:“秋云姐,我们也多少捐一些吧,不过我们往哪去捐呢?”沈默然说:“很简单呀,马路上天天有募捐的游行队伍,你们往那捐吧。”刘秋云突然想起关洁来说:“上次我遇见楼下的关洁手里捧着一大叠传单,说在几天在外面散发呢。”郝允雁叹口气说:“看来我们俩的觉悟还不及一名妓女。”妓女两字刚说出口她就后悔,心里在想,自己为了钱委身于白敬斋与那妓女又有何区别?

她不愿再议论这些话题了,站起来说:“你们聊着,我去看看丈夫。”

“哦,我也回房了。”沈默然觉得不能在此久留,宇喜多井的人随时会找过来,他的位置应该在自己房间里,这样躲在母亲屋里的同志就可以保护到,说完便往楼下走去。

刘秋云惊奇的目送着他,在她的心目中这个男人经常与日本人来往,没想到这回倒是头头是道的宣传起抗日来,她正纳闷着,楼下吱吱格格的传来踩楼梯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沈默然与一个男人打招呼声音,她警惕的伸头去看,原来是白敬斋,忙跑到郝允雁家紧张地说:“白老板来了,估计是找你的。”郝允雁一楞,她与白敬斋有约在先,不许到这来找她的,半年多前他的三姨太曾经来闹过事,事情过后邻居们虽然当面没有议论,背后想必都在注意此事,这回白敬斋不请自来,万一说错话她的名声就彻底毁了,自言自语道:“他来找我干什么?我看看。”她跑出去看果然是他,白敬斋跟沈默然在宇喜多井召集的聚会中有过几次点头之交,刚才只是礼貌性打声招呼,沈默然吃不准这个白老板来此是否跟自己有关,也不好多言,寒暄几句就推门进屋了,白敬斋往里扫了扫感觉屋里没有其他的人,这时郝允雁站在楼梯口,他笑容可掬的迎了上去。

其实白敬斋并不是因为想郝允雁才来的,而是肩负着一项重要使命。就在几个小时前,拘押在宝顺分行地下室的莫萍大出血死了,死在了他的疯狂中,好几个日本武士叽里呱啦朝白敬斋嚷着,白敬斋虽然听不懂日语,知道他们是在归罪他,拼命的解释让身边的吴涛翻译,加藤一直以来念念不忘白敬斋曾经玩弄过自己妻子,早就想找机会杀他,有宇喜多井挡着,现在重要人质死在他手里想乘机杀他,大声骂道:“八格,你把我们的人质弄死,你也得死。”拔刀冲向他,被吴涛敏捷的上前拦住,严厉地训斥道:“你这是干什么,把白老板杀了我们在这如何呆下去?”白敬斋突然像找到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哈腰说:“是是,我可以保护你们,还可以送吃的,没有我不行,再说我也是宇喜多井的合作伙伴啊。”提起宇喜多井,加藤更加的生气,自从他带着吴涛从满洲来上海加入宇喜多井的情报组后,吴涛简直就是这个上司的半个妻子,经常利用工作之便将她留宿,他大发雷霆的挥舞手中的刀对白敬斋喊道:“你不要拿他来吓唬我,我不怕。”十几名日本武士同时虎视眈眈着白敬斋,吴涛冲到他们之间,对加藤用日语喊道:“你疯啦?我们目前困在这里形势很严峻,应该同舟共济才是。”一名武士忍不住道:“我们在这快一个月了,军队要是不打过来就一直躲在这吗?加藤君,你是我们的头,你说我们怎么突围出去?”加藤是个武夫没有主意的人,望了望吴涛问:“我也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现在那女人死了,尸体运不出去马上会发臭,我觉得应该转移到法租界去找家舒适的旅馆住,法国是中立国会保护我们日本人的,继续呆在这总有一天会暴露,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突围出去参加圣战。”地下室顿时乱作一团场面失控,吴涛考虑片刻说:“突围可以,不过先得解决掉沈默然,他认识我们,不解决掉这个人,我们无法在上海落脚。”加藤摸出枪扬了扬说:“杀他还不是件小事情,我现在就去找他。”吴涛说:“不行,得合计合计,他发现妻子失踪,是不是还会留在家中也是个未知数,必须有人先去侦察侦察。”她说完目光转向白敬斋说:“那就有劳白老板了。”白敬斋就怕被人知道自己跟日本人来往密切,宇喜多井的官方身份他是清楚的,好不容易认出他的莫萍死了,现在让他去冒险万万不敢的,尤其是在目前中日交战时期,他脑袋晃得波浪鼓似的说:“不行不行,这活我可干不了,他们的街坊邻居差不多都认识我,我去太冒险。”吴涛早就替他想好了主意,胸有成竹地说:“正因为你在那里是熟客才派你去,你不是有个情人住在那栋大楼里吗?可以借此名义去探望她,顺便查看沈默然的情况,很简单不会暴露。”

就这样,由白敬斋开车带着吴涛与加藤出吴淞区,来到同泰里附近停下,那里是同泰里弄堂的唯一出口,按照他们的计划先让白敬斋去探虚实,如果人在的话,再由加藤带着枪只身前往刺杀或者绑架到宝顺分行。吴涛想除掉打入宇喜多井情报组的沈默然,不仅关系到她目前的人身安全,而且今后在宇喜多井那也可以报功。她坐在车内对加藤说:“一会如果发现绑架有困难,就当机立断开枪射杀,然后迅速跑出来,我们的车不熄火。”加藤说:“抓他本来就是多余,他的妻子都那么顽强,宁死不屈,我们就别奢望从他口中得到什么了,反正密码本可以作证,宇喜多井这老儿不会怪罪我们。”吴涛笑笑,知道他嫉恨宇喜多井的原因,说:“在那些武士面前你最好别这么说他,传到社长耳朵里对你不利,他的脾气你是知道的,到时怕我也救不了你。”加藤在上海怕两个人,一个是宇喜多井,他是上司,是表面上的敬畏,另一个是妻子吴涛,那是从内心对她的爱,所以他对吴涛言听计从。

白敬斋战战兢兢的来到这栋熟悉的大楼,见到身高马大沈默然时想到就在几个小时前他妻子奸死在他手里,不由得的腿肚子发虚,打过招呼就往楼上逃逸。郝允雁对白敬斋今天不请自来破坏规矩很生气,怕他乱说话道出他们俩的暧昧关系,先声夺人大声寒暄道:“白老板是来看望我家先生的吗?真是太谢谢了。”白敬斋目送着沈默然回屋,判断出他是一个在家,任务完成就想离开,敷衍道:“是是,来看看我的朋友王先生,前段时间生意忙没有来,他最近情况好吗?”郝允雁接过话说:“谢谢白老板关心,我家先生最近醒过几回,要不进去看看吧。”

两人撇下刘秋云进屋,她一个人在走廊上干着急,本想跟进去不让他们单独在一起,门被白敬斋顺手关上吃了个闭门羹,马上回屋通过木板墙上的缝隙往里张望,想知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可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床王守财安祥的睡着,并没见他们,耳朵贴着缝隙细听又听不见任何声音,这就更成问题了。刘秋云猜到了他们俩人的暧昧关系,但她不希望这种交易在这个家里进行。

白敬斋似乎忘记了自己是来踩点的,进屋关上门就急猴猴的抱住郝允雁去亲她,郝允雁挣脱着压低声音说:“不是说好不让你来嘛,别坏了我名声啊。”白敬斋抹了抹口水四溅的嘴嬉皮笑脸地道:“正好路过这,岂有不上来看你之理?”郝允雁说:“那看也看过,现在便可以走了,出去别乱说话。”白敬斋岔开话题问:“钱上次让三姨太转交给你拿到了吗?”郝允雁应道:“拿了,拿了,你走吧,反正还有几日我要去你家拿钱,到时候你在家等着我便是。”说完就要推他出门,白敬斋不高兴地说:“钱拿到就不需要我啦?来也来了总得亲热下吧?”说完就动手,郝允雁推开他轻声骂道:“要死啊,门外邻居在,弄出声音来会被人家听到的,你不知羞耻,我还怕难为情呢,想干什么到你白府去干,这里不行。”白敬斋有一个多月在忙日本人的事,抽不出时间约郝允雁,现在人在跟前岂肯善罢甘休,便耍起无赖道:“你既要安静,就乖乖的顺从我,外面就听不到啦,来吧,我们速战速决。”郝允雁怒道:“你疯啦,我丈夫在!”白敬斋诡谲一笑道:“有你的丈夫作陪才有意思,让他看看妻子为了拯救他生命献身他人,多么伟大的爱情啊。”郝允雁觉得受到巨大的侮辱,伸手要去打他被抓住手腕,两人怒目对峙了半晌,郝允雁手软下来,全身都没有气力了,说:“好啦,那快点,意思意思就行。”

郝允雁无意中望见丈夫睁开着眼睛,惊呼:“他,他醒了。”激动的甩开白敬斋扑过去,王守财差不多有半个月没有苏醒过,随着这声音,刘秋云在墙壁缝里看见郝允雁旗袍敞开着跑向丈夫的床,她崩溃了,以前她只是猜疑,现在是活生生的现实,气愤的就去砸门,郝允雁听是刘秋云就去开门,兴奋的说:“我先生醒了,我得去菜场买只鸡烧汤给他喝。”

白敬斋觉得无趣说:“那你们忙,我走了。”

刘秋云对郝允雁教育开了:“允雁妹哪,你的处境当姐的完全明白,可是你们再怎么也不可以在家里呀。”郝允雁并不知道自己家的木板墙上有条细缝,以为仅仅是她心里在怀疑,失口否认道:“姐,我们又没做什么,你说哪儿去啦?”刘秋云不能说自己都看见了,想了想话锋一转说:“好好,就算我是神经过敏,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这个白老板以后最好别让他来你家,囡囡看到不好。”郝允雁自知理亏低头不语,刘秋云忙说:“王先生醒了,你现烧怕来不及,我这有蹄胖汤就对付着吧,明天去买鸡。”

白敬斋悻悻的回到车上,吴涛问;“怎么去那么久,人在吗?”白敬斋答道:“人在,刚才我一时脱不了身,这回三楼的两家都在走廊上先别上去。”他们在车里等了近半个小时,加藤按捺不住掏出枪说:“上吧,有人在怕什么,谁碍事我一块崩了,你们汽车发动着等我。”吴涛心里也着急,等时间太长怕节外生枝,问白敬斋,“是他一个人吗?”白敬斋答道:“就他一个,我上去时正跟楼上的闲聊着,保证不会错。”吴涛还是有点不放心地问:“他母亲不在?”白敬斋摇摇头说:“没见到她呀,对门是关着的,大概在里面睡午觉吧。”吴涛按住胸口静默了一会,仿佛有种不祥的预兆,转而又一想,干大事的哪有不冒险的,于是吻了吻加藤叮嘱道:“开始吧,别忘了这个沈默然是格斗高手,你既带着枪就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如果请不动他就当机立断。”

白敬斋发动了汽车,加藤推门出去,外面的天气可谓赤日炎炎,马路上没有多少来去的行人,只有斜对面两个买冰棍的小贩在叫卖,旁边一个黄包车车夫压低着草帽在打瞌睡。当他走到同泰里时,眼皮忽然跳了几下,他出身浪人一生杀人无数,不管是明杀还是暗杀从来没有今天那样隐隐的胆怯过,口袋里握枪的手也在冒汗,他穿过羊肠般狭窄的同泰里来到沈默然家的大楼,大门开着,底层没有人,一阵穿堂风吹醒了他,稳定了些紧张的心绪,攀着楼梯一步一步轻轻的往上走着。

沈默然躲在窗帘后面目送着白敬斋离开大楼,猛然听到声音非常轻的敲门声,就如暗号一般,以为是对门保护他的同志,开门一看原来是加藤,楞了楞这工夫加藤不由分说闯了进去,在房间的另一头与他保持距离站着,沈默然往楼下巡视了番,没发现其他人,略微放心了些,对付他一个人绰绰有余,所以沉着地问:“你来找我何事?”加藤手握着口袋里的枪得意地答道:“请你跟我走一趟。”沈默然问:“哪里去?”加藤晃了晃脑袋神气活现地说:“宇喜社长要见你。”沈默然知道这是谎言,妻子也被他们这样骗走的,讽刺道:“是请我去饭店吃饭吗?”加藤笑笑说:“可以这么认为。”沈默然已经无需去证明加藤此番来的目的了,暗中想好准备给他来个出其不意按住他,然后迫使他交代莫萍现在的情况,慢慢的靠过去问:“我妻子是否在你们那?”加藤煞有介事地说:“她在饭店等你。”沈默然边与他周旋,边继续往前靠着,加藤发觉不对拔枪对准他威胁道:“别过来,我知道你手脚快,但我的子弹更快,老实的话转身往门口走,只要你跟我走,我们不会伤害你和你妻子,否则……”沈默然停住脚步没有冒险,决定先跟他出门另外找机会,忙说:“好好,我跟你走。”说着慢慢的跨出房门,加藤枪顶着他脑后谨慎的跟在后面,沈默然在走廊上故意大声说话通知母亲房间里的同志:“我都跟你走了别拿枪顶我,小心走火。”这声音果然被对门的锄奸队员听见,加藤押着沈默然刚要下楼,两名锄奸队员的枪同时对准了他,加藤是个剑道高手反应快,一抓沈默然的后领来了个大转身躲到了他身后,不料踩了个空,两人一块从楼梯上滚下,加藤本能的扣动扳机正打中沈默然的腹部,两名锄奸队员同时开枪,加藤胸部中弹举枪要还击,被沈默然敏捷的夺下顶着他脑袋问:“我妻子在哪?”加藤自知活不了了,瘫软在地上露出胜利者的微笑嘲讽道:“沈先生是要问活的太太还是死的?”两名队员冲下来大声问:“莫萍死了?”加藤用劲最后的气力咯咯咯的狂笑起来,得意地说:“她已经献身于我们十几个大日本帝国的武士了,她真有味道,还是大肚子……”话没说完头一歪死了。

沈默然用手堵着腹部汩汩喷出的血,脸色渐渐的苍白起来,他相信人之将死其言善,加藤的话不会是说谎,得知妻子被日本人折磨致死,顿时泪流满面,想大哭一场却没有力气去哭,一名队员抱起他,说:“老沈,你坚持,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

郝允雁和刘秋云正在房间里喂王守财吃东西,听到枪声从房间里冲出来,就看见二楼楼梯转弯处躺着两个血肉模糊的人,其中一个正是沈默然,一名队员大声问她们:“这里最近的医院在哪?”郝允雁回答道:“广慈医院,也是上海最好的医院。”

“在哪里,请带我们去。”

沈默然换过气吃力的指指加藤的尸体对一人说:“从我房间里拿条被单把他包住,先藏匿在我床底下然后处理掉,枪声响了说不定一会巡捕就会赶到,别给这里的人惹麻烦。”说着又指挥另外一个说,“你快去找辆黄包车来。”

一个人跑下楼去叫黄包车,他记得中午来的时候弄堂口有辆黄包车在等客人,不料出去找的时候车夫不在了,便往远处去寻找。刚才的三声枪响,隐隐的传到了吴涛耳朵里,他们的车停得比较远,这声音不是很强烈就像放鞭炮一样,自言自语道:“这是枪声还是谁在放鞭炮?”白敬斋紧张起来,他们看见从弄堂里急急忙忙跑出来一个年轻人似乎在找什么,心里生疑问白敬斋:“你是这里的常客,刚才心急火燎跑出来的人认识吗?”白敬斋摇摇头说:“从未见过。”吴涛说:“同泰里只有这一个进出口,不像是过路的,看他急噪的样子会不会跟加藤和刚才枪声有关?”白敬斋问:“你确定是枪声?”吴涛说:“要不你回去看看。”白敬斋哪里敢出去,忙说:“不不,如果加藤出事情了,我要是过去就自投罗网了,我要被他们抓住,你们也不安全了,不不,死也不过去,我们跑吧。”吴涛气急败坏地说:“你不去,难道要我亲自去?加藤要有个好歹,宇喜社长不会饶你。”白敬斋权衡了利弊只得硬着头皮去,正要打开车门,迎面一辆黑色轿车往同泰里驶入,吴涛忙阻止道:“等等,先别过去,这车是怎么回事?”

车内坐的是欧阳雅夫和关洁,他们是在贝当路偶遇的。中午时分,关洁随工人游行队伍散发传单到位于贝当路的法租界工部局俱乐部门前,欧阳雅夫从大楼内出来正欲打开停泊着旁边的座车,两人同时看见了对方。关洁本来是不愿见他的,离开欧阳公馆有一个多月,起初有些想他,后来凇沪战争开始她忙于游行散发传单,渐渐的忘掉了似的,但此时她的目光与他相触的刹那间,仿佛一下子打开了记忆的阀门,不由自主的喊出他的名字:“欧阳!”欧阳雅夫也很激动,跑过去问道:“啊,是关小姐,你怎么……?”关洁笑道:“我在发传单呢,为抗日作出一份力量,你在这干吗?”她望了望刚才他出来的那栋大楼,牌子上写有俱乐部字眼,继而嘲讽道,“你真清闲,全国人民都在为抗日出力,而你却在俱乐部潇洒,正是商女不知亡国恨,隔岸犹唱后庭花。”欧阳雅夫乐了,打趣说:“还一套一套的,你以为只有你在为国家做事情?知道我刚才在做什么?”他卖了个关子,关洁头一歪哼了声说:“俱乐部能干什么?富人阶层浪漫的地方呗。”欧阳雅夫得意地说:“也许我做的事情比你要来得有效果,告诉你,我刚才是去捐款的,中日开战后,上海成立了‘上海各界抗敌后援会’,公董局华董杜先生任主席团成员,兼筹募委员会主任,总部就设在这家俱乐部内。”关洁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问:“你捐了多少?”欧阳雅夫伸出两根手指头,关洁猜道:“两千?”欧阳雅夫含笑摇摇头说:“你太小看我了。”关洁瞪大眼睛道:“两万?”欧阳雅夫耸耸肩膀道:“你还是看不起我,告诉你,二十万。”关洁顿时目瞪口呆,回过神道:“骗人,资本家只知道剥削,没那么好心肠。”欧阳雅夫很想让关洁回到他身边,所以在意她对自己的好感,从口袋里掏出收据,说:“你看,这是人家打的条子,上面有后援会的图章,不会假吧?”关洁拿过一看果真不假,内心油然产生了对他的崇敬之情,笑吟吟说:“你真伟大。”欧阳雅夫乘机调侃说:“现在你知道我好了吧?这二十万不算什么,我在考虑继续捐赠些实物,你跟我回家我们一起研究研究捐什么好如何?”关洁收出笑容,低头思忖了半晌弱弱地说:“我跟你回家算啥?你已经结婚了,我去了你太太能容忍吗?”欧阳雅夫拉着她的胳臂说:“上官露只是个孩子,她再是正房也盖不住你,我心里爱的女人是你,这你应该感觉到的,如今我婚结也结了,如果你仍爱着我,就别去计较名分了好吗?”关洁惊诧地问:“上官露是孩子,那你的意思是让我打理欧阳公馆?不行不行,我可没有那个能力。”欧阳雅夫笑道:“你误会啦,你若回来就是我的大姨太,只管享受荣华富贵,别的有二妈打理。”关洁一怔,不满地问:“二妈住你家了?”欧阳雅夫解释说:“事情是这样的,大伯死后她被家里的三个姨太太联合其他叔叔们一起赶出了家,我也没有办法,她毕竟曾经是我的长辈总得收留于她,以前她在家里管理大伯的大小事情,这次由她来管也算是驾轻就熟吧。”欧阳雅并没有说出他目前与二妈的真实关系——那天夜里欧阳雅夫想喝点酒,二妈陪着他闲聊,上官露觉得没意思就先行回屋了,欧阳雅夫喝着说着就说出了上官露被白敬斋玷污之事,结果喝了个酩酊大醉,二妈乘机将他扶进自己的房间里睡觉,很晚的时候上官露来找丈夫,二妈说:“侄儿醉得不成样子了,今晚就睡在二妈这,二妈替你守着,你只管回去自个睡吧。”上官露自知带罪之身低调做人,也没有反对,就这样,二妈厚着脸皮脱衣上床为欧阳雅夫醒酒,半夜里他迷糊着醒来抱住二妈一阵疯狂,嘴里喊着关洁的名字,等喊完做完稍微清醒些时已经生米成熟饭,破了一次规矩就没有了规矩,以后两三天就去一次二妈房间过夜,上官露心知肚明不敢多言,何况她已经怀上了丈夫的孩子,巧合的是二妈居然也中了奖。当然这回欧阳雅夫不敢对关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认为时间在在,情况在变,人到了哪里说什么话,他希望关洁先回欧阳公馆,一切都会变的。其实关洁也想通了,自己不过是名烟花女子,欧阳雅夫是上海企业界的大老板,能够受他的垂青当姨太太简直是福星高照,以后不用再沦落红尘为生存奔波,她严肃的说:“欧阳,我答应你,关洁这后半辈子就依托给你了。”欧阳雅夫兴奋的说:“好好,那现在就跟我回家吧,你看游行队伍早走远了。”关洁莞尔一笑说:“看把你急的,说跟你回去就不会反悔,就是你赶我也不走的,这次算是永远赖上你了,不过我得回家拿衣服和私人的东西啊,另外我交的房租到月底还有十几天,得事先跟房东打声招呼,告诉她到时候退房。”

就这样,欧阳雅夫开车带着关洁回到了同泰里,他们走进大楼,关洁本能的望了望周教授家关着的门说:“怪不得很安静,对门的老教授不在,要在的话被他看见你,又不知要嚷嚷得全世界知道了。”欧阳雅夫接过话问:“他是谁呀?喜欢放喇叭吗?”关洁一边开门一边说:“人是好人,救过我,就是心态有点问题,总纠缠我。”欧阳雅夫笑了,调侃道:“那说明我的关洁属于大众情人嘛。”关洁粉拳打了他一下甜甜的骂道:“休得胡说,我现在可是你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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