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显达的病好了,北投小街上热热闹闹。阿秀跟了一个很有钱的男人,首饰店转让给她的小姐妹阿芬。阿芬也是信佛的,在这条小街上人缘很好。秦显达自从失去春芳后,说话变得小心翼翼,从不轻易说闲话得罪人。阿芬跟秦显达也很投缘,两人隔着一垛墙做生意,来来往往,说说笑笑,日子过得也畅快。张小凤呢,帮助秦显达渡过了难关后也不经常来寻秦玩。张小凤觉得在对待春芳这件事上对不起秦显达,尽量在经济上给予秦补偿。秦显达很感激张小凤,但又闷在肚里不明说,见到张小凤后又一改过去那种潇潇洒洒的男人风度而变得沉默寡言。张小凤几次向秦吐露真情,都被秦以自己身体有病婉谢。张小凤暗中哭了几次,渐渐淡出男女之间的事。
张小凤对佛教愈来愈虔诚,每年菩萨生日她都会带着她的儿子金宝去庙里烧香。记不清多少年了,张小凤头上浮现了许多白发,身体也发福了,青春年华早已离她远去,只有心灵残留着一份美好。她一遍遍地对着菩萨,也对着自己发誓言:多做好事,以求菩萨宽恕,以赎罪过。那天,阳光从庙殿前拂照过来,善男信女纷至沓来。张小凤拜过菩萨,转身离去,突然看到一个女人擦身而过。那女人的脸很像北投小街失踪的春芳!春芳脸色苍白,很憔悴。张小凤甩开牵儿子的手去追春芳。无奈庙内烧香的人众多,春芳淹没进去寻不到了。张小凤暗暗惊奇,难道春芳真的还活在人世,那她为啥不现身于秦显达呢?这春芳也许性格倔强,在我面前不肯低头?张小凤越想越奇怪。回想起首饰店那个神神叨叨的阿秀讲过的话,心中的震撼无法言说。
张小凤五十岁生日那天,有两件事让她激动。一件是苦阿婆酱业有限公司的秦显达带了秘书小姐阿慧来参加她的生日宴会。一件是台北商会的董事陈先生带来一个确切的消息,大陆对外开放在香港举办江浙沪招商引资洽谈会。
张小凤在生日宴会前几天对自己儿子金宝说,你妈妈有件心事要解脱,听说大陆开放了要招商引资,我决定去故乡投资,你帮助我联系一下。金宝长着一张忠厚老实的脸,眼睛鼻子眉毛端端正正、清清爽爽,肩膀宽宽的,手掌宽宽的,很有劲的那种青春男孩子。
“妈妈,你是要去海那边的老家投资吗?”金宝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光彩。
“那是你妈妈出生的地方,那儿有你祖宗的骨骸,妈妈我漂泊了大半辈子,总归要落叶归根......”
“妈妈,你放心吧,我一定办好这件事,实现你的心愿!”金宝的话不多,但很干脆,很贴心。
今天,张小凤的生日宴会很隆重,台北玫瑰园大酒店的女招待穿着淡绿色的旗袍,系着珍珠挂链,穿花蝴蝶般飞来飞去,热情地招待客人。张小凤举着酒杯向商圈里的朋友们敬酒致谢。席间,秦显达身穿青衫端坐在她的对面,潇洒稳重的举止使张小凤旧情重萌,内心敬慕不已。多少年过去了,在这张桌上发生的故事历历在目。张小凤端着酒杯来到秦显达身边,秦显达站起来以诚挚的目光看着她。
“谢谢你,秦大哥!”张小凤举了举酒杯,又低头呷了一口红酒。
“祝你生日快乐!”秦显达也呷了口红酒。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张小凤脸显红晕说。
“唔,有啥好事呀,发财呀?”秦显达脸亦红了,笑颜浮上来,斑白的两鬓微动,上唇留的薄须也舒舒地颤了一下,令张小凤很神往。
“听说大陆那边要开放了,台湾老乡可以去探亲,也可以去做生意办企业,你去不去呀?唔!”张小凤贴近秦的耳朵,亲昵地耳语。
“啊,这是真的吗,你这是哪里弄来的消息......”秦的脸涨得通红。
秦显达身旁的秘书小姐阿慧以羡慕惊奇的目光看着张小凤,凭女人的直觉,她感受到了张小凤对秦显达热烈的爱意。在这种人生喜庆的场面里,人与人之间孰轻孰重的关系最容易在主人的话语行止中流露出来而使人一目了然。阿慧盯着张小凤看,她看到张小凤眼睛里游动的情韵,仿佛袖藏的琵琶露出纤纤的颤音,令人猜想,惹人陶醉。
“秦大哥,还有一件事,藏在我心中一直没有告诉你,你的春芳她还活着......”
“什么?啊......”秦显达握酒杯的手颤抖得不成样子,只好放了酒杯到桌子上,脸孔再次浮起红潮,仿佛喝醉了似的。张小凤夸张地笑了,将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女招待殷情地替她斟酒。张小凤又举着红酒向宾客们敬酒。张小凤提高了嗓音,忘情地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张小凤虽然这辈子没跟过可意的男人,可是我有这么多在座的亲朋好友、同事同仁和我共渡好时光,我很幸福!来,谢谢大家、谢谢大家!”随着张小凤的敬酒声,宴会进入高潮,女招待在《生日歌》的音乐声中推来一个大蛋糕,蛋糕上注着红艳艳的祝福。秦显达从眩晕中回过神来,喝了一大杯红酒,跟着大家唱起歌来。秘书小姐阿慧眼睛里含着细泪,她嫩白的脸上也浮起了淡淡的红云,一种朦胧的激情溢满胸腔,为张小凤,也为秦显达。
(作者:朱国飞 江苏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