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和李首长说的一样,十五天一眨眼就过去了。李首长回来了。
李首长推开门走进来,阿春看着李首长,想说什么,嘴巴抖动着说不出来。整个一张脸也变得象一张灰白的纸。
李首长说,没事吧,是不是病了。
阿春说,头有些晕。
李首长扶着阿春,让阿春躺到床上去休息。阿春也就没说什么,真的去躺下了。
躺在那里,一直怕李首长来亲近她。好象李首长知道了她的怕,只是过来在她的额头亲了一下,说,你不舒服,好好休息吧。
第二天一大早,想着小戴要开车来接李首长上班,又一下子紧张起来,紧张得头上冒出了汗。
过了一会,车子开来了。车子还是那个车子,可司机却不是小戴了。这让阿春愣了一下,她看了看李首长。莫非李首长发现了什么,对小戴采取什么措施了。这么一想,不由得看了李首长一眼。
李首长表情和往日没什么不同,看阿春看他,知道阿春为什么看。就说,工作需要,小戴去调到别的地方工作了。
去什么地方工作了,阿春想知道,可阿春不敢问。怕问不好,会让李首长发现什么。
只是换了一个司机,什么都和过去一样。新来的司机姓孟,是个中年男人。年纪比小戴大,可工作和小戴一样认真负责。小戴以前能做到的事,他全都做到了。
象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和小戴的事,一点也没有影响到什么,就象是做了一个梦。
不过,到了夜晚,李首长再咬阿春揉搓阿春,阿春不能不想起小戴,一想起小戴,阿春就对李首长的行为,就不能不很反感。
只是阿春不能让自己的反感有一点点表现出来。
克制着不让反感表现出来,可克制是有限度的。没过多久的一个夜晚,当同样的场景再次出现时,阿春没有能象往日一样克制住反感。
阿春一下子呕吐了起来。
问阿春得了什么病,阿春说不出来,李首长很看重这个事。平常阿春得了什么病,他顶多给医院打个电话,让阿春自己直接去看就行了。可这次他却是亲自陪阿春去了医院。
往常,阿春是多么想让李首长陪她去看病啊,可李首长总是太忙不能去。这次,阿春是多么不想让李首长陪她去看病啊,可他偏偏来了。坐在车子里往医院走,阿春一路上闭着眼睛想会是什么病。一个劲求老天爷保佑,什么病都行,千万不要得那个病。
怕什么,就会来什么。医生啥都不知道,一检查完,就对李首长说,首长首长,恭喜你了,你爱人这是有喜了。
李首长是什么脸色,没看出来,阿春是什么脸色就不用说了。不但脸色变了,还被一口气憋住了,整个人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阿春已经在家里了。
家里没有别人,只有李首长。
李首长坐在沙发上,旁边一个茶几上放着一把手枪。一张脸黑得比最黑的天还要黑。
这个时候,阿春想到了什么呢。其实,这个阿春反而没有想那么多。阿春只想到了一个字,那就是死。
好多女人,出了这个事,都会死。阿春又凭什么例外呢。
什么事,只要想到了死,再复杂的事就简单了,再难对付的事都好办了。
看着李首长,一点儿也不怨,看着那把手枪,也一点儿也不怕了。自己做下的事,就该自己担。
果然,看到阿春醒了,手枪就抵着了阿春的脑门。
让阿春说,阿春把眼睛一闭,心里想,就算被打死也不能说。说了也不一定能活,还会把人家小戴害了。
是小戴给了她一个男人真正的爱,让她知道了男人和女人是咋回事,让她没有枉来到这个世界一遭。就是死,也不能出卖小戴。
等了一会,不见枪响。阿春说,你要是心软,下不了手,就把枪给我,我会打枪。
伸手去拿枪,没有摸到枪,却摸到了李首长的脸。睁眼一看,枪被扔到了一边。再看李首长的脸,竟是泪水横流。
事情突然发生了让阿春意想不到的变化。
李首长抱住了阿春,好了,好了,这件事,就这样了。我们再不要提起了,你太年轻,年轻人难免会犯错误,犯了错误,只要接受教训,改正了,还是好同志。我不会再追究了,你也把这件事忘了吧,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放心吧,我会把这个孩子,当作自己亲生的孩子。
阿春真的不敢相信听到的这些话,是从李首长嘴里说出来的。更不敢相信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可事实却是李首长真的再没有提那件事,而且似乎对阿春比以前更关心体贴了,直到了那个孩子从阿春的肚子里生出来。
天下象李首长这么心胸宽广的男人好象不会再有第二个了。
孩子生下来后,李首长就给家里请了个保姆。有了保姆,阿春就没有象别的刚做了母亲的女人那样劳累。
她一样去上班,去干工作。回到家里,抱抱孩子。逗着孩子玩一会,就交给了保姆,自己可以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一点儿也没影响。
姐妹中,那些生了孩子的,没有一个不变样的。身子和脸都变了样。只有阿春一点儿不变,要说变,倒变得更有味道了。
姐妹见了她,除了说她有本事,一生就生了大胖小子,再就说问她怎么生了孩子,还把身材保持得这么好,还有肤色,怎么做到了连个锈斑都没有的。
李首长是个官,分配给的一套房子很大,有好几间,保姆自己有一间。为了照顾方便,孩子一般和保姆在一起。到了夜里,李首长想要对阿春干点什么,一样可以放开了去干。
按说到了这个份上,阿春该对李首长很感激的。不,应该是感恩。该死,没有让死,这恩有多大,这恩怎么报,都报不了。
可阿春好象有些不懂事,李首长一来亲近,身子就有些躲。躲不开了,就会躺着不动,象死了一样,既没有象火一样,也没有象泥一样。而心里边,偏偏还要充满对小戴的无边的思念。
这是种折磨,难以言说的痛苦的折磨。一想到一辈子都会在这种折磨中渡过,阿春真的害怕了。
就是这个时候,阿春冒出了个念头,和李首长离婚,和小戴结婚。
有些念头一闪就过去了,有些念头一闪,就象种子落进了泥土,就会象树和草一样生长。
阿春开始打听小戴的下落,小戴只是个小司机,认识的人不多。打听来打听去,只打听到小戴去了天山北边的一个边境农场。
正好单位要派几个人要下去做调研,去的地方就是天山北边的边境农场。阿春就争取了这个机会。李首长有些不想让阿春去,因为孩子有保姆照护,他也说不出好的理由,只能让阿春去。
怀着一个想法去的。这个想法就是要见到小戴。
边境农场有许多个,不知道小戴在哪一个农场。只能是到一个农场打听一个农场。还有两个农场没去了。去了这两个农场,调研就结束了。阿春有些着急,想着这次一定是见不到小戴了。
就在阿春这么想时,小戴出现了。小戴和几个农场领导站在路口,迎接上级调研组的到来。看到了小戴,阿春用手掩住了嘴,怕自己太激动了,会当着大家喊出来。
和农场领导挨个握手,握到小戴时,阿春的手禁不住乱抖。倒是小戴很沉稳,没有表现出一点不一样。也难怪,小戴不但是农场的领导,还是主要领导。主要领导,责任重大,一举一动大家都会注意,自然会很小心,阿春很理解。
原想着小戴下放到农场,日子过得不会好。没想到却是升了官,比在城里当司机开车,不知出息了多少倍。阿春暗暗替小戴高兴。
一天时间,小戴一直在身边。可两个人并没有单独说话的机会,农场领导汇报工作,调研组的同志听取汇报,全在工作。一直到了晚上,吃过晚饭了。把调研组的人送回了招待所,工作才算结束。
工作结束了,可阿春最想办的事,却一点进展都没有。想着送她们回招待所时,小戴会到她房子里坐一会。可没想到小戴说了声大家辛苦了好好休息啊,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小戴离开了,阿春急了。就赶紧跟了出去。跟出去,只能远远跟着,因为小戴和几个农场领导一块走着,走了一段路后,才散开了,各自回家去了。只剩小戴一个人在路上走时,阿春才追了上去。
天完全黑透,只有月光如水一样。农场没有路灯,也几乎看不到人,往树阴里一站,和进了一间不点灯的房子里一样。
阿春一下子就抱住了小戴,没想到小戴把阿春推开了,说,别这样,别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阿春说,什么影响不好,你知道吧,我生了个儿子,是你的。
想着小戴听了这句话,一定会震惊得叫起来。没想到小戴却是不说话,好象阿春说的这个事是个和他没有什么关系的事。
阿春说,我想好了,我要离婚,带着儿子和你过。
没想到这句话倒让小戴震惊,马上叫了起来,说,这可不行,绝对不行。
阿春说,为什么不行,你爱我,我也爱你,我们连孩子都有了,为什么不该生活在一起呢。
小戴说,李首长是个好人,对你也很好,你这么做,他会伤心的,再说了,他也绝不会同意和你离婚的。
阿春说,婚姻自由,现在是新社会,我非要离,一定可以离掉。
小戴说,我求你了,不要这么干,千万不要这么干。
阿春说,你怕什么。你不是说只要有了爱,就会什么都不怕了。
小戴说,反正不管怎么说,你不能和李首长离婚。就算你真的离了,我也不会和你结婚的。
阿春说,为什么?
小戴说,你别管为什么,这个事,就这样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很远的路。
说完,不等阿春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走得很快,一会儿走进了黑暗里,看不到他的影子了。
阿春站在那里,还在发呆。怎么会是这样一个结果呢,阿春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事,总是不停地去想,如果这是个很重要的事。而这个事对阿春来说,好象没有别的事比它更重要了。
回到家里,给李首长说,我看到小戴了。
李首长说,噢,他还好吗?
阿春说,很好,当了场长了。
李首长说,他素质不错,很能干。
他是能干,不但工作上能干,别的方面也很能干。差一点脱口说出,他是很能干,这个儿子就是他干出来的。
阿春当然没有说,她知道只要她这么一说,小戴肯定完蛋了,至少当不了场长了。尽管小戴那天对她那个样子,可心里边还是不想让小戴受到伤害。不管怎么说,他是孩子真正的父亲,也是给过他爱的男人。
还有离婚的话,她也是好几次都要脱口而出,都给忍住了。李首长除了不能象别的男人一样,正常去做那个事,别的方面实在是说不出有什么不好的。对她从来没有骂过一句打过一下,对儿子也是真的当亲生一样的对待,每天回来都要抱在怀里亲一阵子才肯放下。再说了,李首长也是个为革命立过大功的人,她没有权利用离婚的方式的来伤害他羞辱他。要说错,也是她的错。因为这个错,她该去承受那些折磨和痛苦。
这么一想,阿春也就不再乱想了,打算就这么把日子过下去了。如果不是有一天,她看到了一封信,她不会再干别的什么事了。
李首长经常出去开会,有时出去二三天,有时出去十几天。他出去这些天里,司机孟师傅就会把李首长的报纸和信件送到家里来。
送来的报纸,没有事时阿春会翻开看一看,对那些信件阿春一般是不去动的。因为那么信多半都是公家的信,也没有什么可看的。
信件夹在报纸中间,翻报纸时得把信件放到一边。无意中目光碰到了一封信,看到上面的寄信的地址是她才离开不久的那农场,而且信封上的字迹也看着眼熟。
阿春的心咚地一跳,本能马上告诉她,这是小戴写来的信。几乎连想都没有想,马上就把信封撕开了。
撕开了信后,先去看落款,一看,真的是小戴的名字。
小戴的信不长,只写了两段。
第一段写的多了些,是感谢和表决心一类的话,感谢首长让他当了场长,使他的人生有了重大的转折。他一定会好好干,决不辜负首长的期望和栽培。
第二段写的是话,字不多,跳跃大,意思有些模糊,不大好懂。原话是这样说的,她来了,说有孩子了,为你高兴。她说要离婚,多注意。我这里,你放心,该怎么做,我知道。大恩大德,当会终生相报。
阿春的目光扫过第一段,停在了第二段上。一共三十多个字,反复地看来看去,不下一百遍。似乎在这些字后面,藏着很重要的东西。
果然,一遍遍反复地看,还真的看到了藏在里边的重要东西了。
看到了这些藏起来的东西,阿春象掉进了三九天的冰窟窿里,全身没有了一丝暖意。
想等李首长开会回来再说,正好李首长打电话回来,阿春就等不及了。
李首长问阿春,你还好吗,孩子还好吗。
要是以前听到这个问候,阿春会感动,可这会儿听到这个问候,阿春很悲愤。
阿春说,你还想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吗?
李首长说,什么意思?
阿春说,其实你早就知道了。
李首长说,我知道什么?
阿春说,你不但知道,而且还是你一手安排的。
李首长说,别胡说。
阿春说,你怕别人看不起你,你有个孩子证明你的能力。
李首长说,你乱猜。
阿春说,没有你的指示,小戴不会有那么大胆子,也不敢那么粗野。
李首长说,你是不是疯了。
阿春说,小戴完成了你交给的任务,你的奖励就是让他当了场长。
李首长说,真是越说越不沾边了。
阿春说,你们设了个圈套,让我钻了进去,还要让我说你们好。
李首长说,你肯定是搞错了。
阿春说,哪我就把小戴写给你的信给你念一遍。
李首长不说话了。
阿春说,我要和你离婚。
李首长说,过得好好的,怎么说这个话。
阿春说,不可能再有好日子过了,离婚吧,就这么定了,你回来,就去办手续。
李首长说,那孩子怎么办?
阿春说,怎么办都行。
李首长说,孩子不能给你。
阿春说,随便,别忘了,不跟我,他还是我儿子,跟了你,他也不是你儿子。
说完了这句话,阿春就把电话挂了。
把离婚报告写好了,把自己的东西也收拾好了。就等着李首长回来办手续了。阿春知道李首长一定不会愿意离,可她还知道,李首长一定会和她离的。因为,她只要说,你如果不离,我就把你的事告诉别人。这样威胁好象有点卑鄙,可阿春好象也再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可逼李首长离婚的。
什么都准备好了,也铁了心了,可这个婚,阿春还是没有离成。没离成的原因,不是阿春改变了想法,也不是李首长坚决不离。而是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的事,改变了事情的进程。这不能不从一场很大的雨说起。
大雨连续下了两天,水库的大坝出现了险情。如果大坝溃堤,对处于下游的这座城市来说,就是一场可怕的灾难。李首长分工负责抗洪救灾,从外地开会回来,一下飞机就直接去了水库大坝指挥抗洪。为了堵住一个刚刚冲开的缺口,他象打仗时一样,带头跳到了水里,在他的带领下,很快筑成了一道人墙,挡住了洪水。大坝保住了,可李首长却被旋涡卷到了很深很深的水里,再也没有能从水里钻出来。
消息传开来了,一座城市都被深深地感动了,当天的报纸上以党的好干部人民的好儿子为题,报导了李首长的事迹。送葬那天广大百姓自发地走到了大街上为李首长送行,好多人都流下了伤心惜别的泪水。
阿春也抱着孩子去给李首长送行,但她没有哭。大家都说阿春是个坚强的女人。
小戴出现在了阿春面前,小戴说,我真的是很爱你的。阿春说,可我不认识你,不知道你是谁。小戴说,看在孩子的份上,我们在一起吧。阿春说,我孩子的父亲已经死了。小戴说,孩子没有父亲不行。阿春说,我会让他知道怎么样做一个好男人的。
这以后的日子里,在这个地方,每天早上都会有一个年轻的寡妇,带着她的儿子散步。开始是抱着儿子,过了一些日子,是用手牵着儿子。又过了些日子,她带着儿子一块往前走。再以后,她就带着儿子一块跑步了。
看阿春一个人带着儿子不好过,好多热心的人给阿春介绍对象。但是不管介绍的这个男人是什么样的条件,阿春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我想等儿子大学毕业了再考虑这个事。而这个时候,阿春的儿子才刚刚上小学一年级。
阿春长得好看,做了寡妇后,一样还是很好看。女人很多,好看的女人也并不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都是好看的女人,命也会不一样。一样是有的命好,有的命不好。阿春的命,是好还是不好呢,好象连老天爷都不知道。
2010年《山花》第十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