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深入日寇情报部门 半醉舞厅今日珍重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4-09-06 00:54:06

当沈默然听到霞飞路同泰里时,心着实咯噔了下,他并不知道这个加藤英子原本就是中国人叫吴涛,一年多前就住在他现在的房间里,他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的住处怎么被这个女人知道的,但毕竟沈默然是个老练的情报员,心里虽紧张却面不改色,若无其事地敷衍了句,没有接她的话题深入下去。吴涛继续道:“不过我去年去满洲退了那里的房子,结婚后回来现在住在虹口区日本侨民区,那里有我们日本人开的料理店,其它地方的饮食我吃的不习惯。”她忸怩了下问,“那沈先生住哪呢?”沈默然就怕她追问这个,他既不想如实回答,又怕她已经知道说假话太露骨,便含糊地应付她道:“也住霞飞路这。”吴涛瞪大眼睛有点兴奋,问:“那太巧了,霞飞路很长,你具体哪里?”沈默然的大脑高速运转着,暗忖:这个日本女人到底要干什么?又是通过何种渠道得到的消息,这里虽然是日本的情报机关,特务众多,但他的身份和住址是高度保密的,两者有一个遭到敌人的突破,意味着他的身份暴露,在上海的情报工作就前功尽弃了,她是怎么了解到的呢?是通过跟踪,还是上海地下党内部出现叛徒了?这是个不仅关系到自己的生死存亡,而且整个上海地下党的联络网正命悬一线,他决定明天紧急联系上线,但眼下还得回答她的问题,便假装表现出不愿把住址轻易透露给女士一样的口吻,道:“这个……不大方便吧,让你丈夫知道不好。”吴涛笑得前仰后合,道:“沈先生误会了,我只是觉得和我以前住的地方很近,随便问问,不会冒失的去拜访你的,不过既然沈先生在上海霞飞路住了有十年,我想打听一个人,你认识唐辛亥吗?”沈默然当然不会认识,他去延安后虽然回来看过母亲几次,但唐辛亥在南京任职,两人并没有照过面,当初他住进唐辛亥之前住过的房间时也没有人向他详细介绍过,所以他一脸的茫然,摇摇头说:“我在上海时忙于做丝绸生意,顾客人来人往不会记住他们的。”吴涛接着问:“民国二十三年,教育部60万经费被内部人员卷走这条新闻总该晓得吧?都见过报纸了。”这起轰动全国的丑闻沈默然当然听说过,大致了解,说:“晓得,全上海妇孺皆知的嘛。”吴涛说:“他当时就住在霞飞路……”她没有说同泰里,不想让沈默然知道唐辛亥曾经是自己的丈夫,事实上直到现在婚姻仍然没有解除。

沈默然只是觉得奇怪,加藤英子为什么跟他说这个,便问:“加藤夫人,哦不,英子小姐怎么对这个人的情况如此熟悉,难道跟你有渊源吗?”吴涛狠狠的哼了声,咬牙切齿地说:“岂止是渊源,我和他还有笔债没有算清。”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说得过于直白了,忙说,“沈先生要是知道他的线索,或者听到谁说起他,务必及时通知英子,先谢谢了。”

加藤陪宇喜多井社长回来喊她过去,吴涛“嗨”的应了声,向沈默然深鞠了个躬说:“拜托。”然后踩着日本妇女传统的碎步走了。有个一直在注意他们谈话的职员凑过来嘲讽道:“这个女人是中国人吧?说话纯粹京腔,你看她刚才走路的样子好滑稽,明明穿的是军用靴子,还像是穿着日本木屐一样做作。”沈默然做了个禁止的手势,轻声问:“你怎么知道她是中国人?听社长介绍她是日本人,从小生长在满洲呀?”那人颇为不满地说:“什么满洲,那是咱们中国的东三省,你这人看上去长得一脸正气,怎么帮着日本人说话。”沈默然城府很深没有同他争辩,笑着说:“莫谈国事,莫谈国事。”

这个人其实是宇喜多井安插在职员当中的耳目,好在沈默然并没有上当,几次这样的考验,也使得他深得宇喜多井的信任,接触到了更多核心机密。

回家吃饭的时候,沈默然问母亲:“妈,去年我的房间住过什么人?”

沈家阿婆说:“是一对不常回来的夫妻,男的姓唐,叫什么来着……”她朝天花板望了半天想起来了,说,“对,唐辛亥,辛亥革命的辛亥,在南京教育部当官,听楼下的周教授透露好像是贪污了教育部的巨款逃回上海,后来被政府的人追捕,没抓到不知哪去了,默然,你怎么问起这个?”沈默然说:“这你别问,你刚才说还有个女的是他的太太,叫什么?”沈默然以他职业的警觉隐隐的意识到加藤英子可能跟这事紧密相关,其中另有内幕。

沈家阿婆回忆起来,道:“说起他的太太也真让人气愤,二十四、五岁的姑娘,好像叫吴涛,人蛮漂亮的心却好狠,带政府的人来抓自己的丈夫,中国有句古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己男人贪污不对也不能亲自带人来抓啊。”莫萍插嘴说:“她这叫大义灭亲。”沈母嘴一撇不屑地说:“一个人连亲都可以灭,礼仪道德全不讲了还有什么大义?”沈母以前跟丈夫走南闯北过,江湖气到现在还很浓厚,她看不起吴涛这样的女人,接着说:“这事啊后来还没完,政府的人跑到家里来抓唐辛亥扑了个空,他回来时刚要上楼被楼下的关小姐拦住,躲到她家里,你说那个唐辛亥怎么着?反把人家关洁给强奸了,人家虽然是妓女也不可以这样呀,哎,他们这对夫妻啊,正是绝配。”

莫萍津津有味的听着婆婆讲故事,问丈夫:“那么说,房东让我们保管的那只箱子就是他们的了,晚上打开去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沈默然瞪了莫萍一眼,觉得她说话又不注意分寸了,即便要去检查也不能当着母亲面乱说,便煞有介事的批评道:“别人的私人物品怎么可以随便看?”其实他知道这箱子里不会有重要线索,该拿走的人家早拿走了,现在的关键是加藤英子是否与吴涛是同一人,他问母亲:“那个吴涛长什么样?”沈家阿婆大致描述了下,短头发,个子矮矮的,小狗小猫讨人喜欢的模样,沈默然马上将她与东亚商事会社的那个日本女人加藤英子锁定在一起了,这分明就是同一个人,他们夫妻之间很有可能是为了民国教育部的这笔巨款反目,这样看来,这个女人并没有在关注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的住址,但是另外的威胁依然存在,她是个背景复杂的女人,自称是生活在长春的日本人,对于了解她底细的人是极其危险的,所以为今之计只能够装糊涂。

第二天,社长宇喜多井走到沈默然的办公桌前,笑眯眯地说:“沈先生晚上有空否?我约了几位商界和其他领域的朋友在百乐门见面,有兴趣参加吗?”昨天暗探将沈默然莫谈国事的话向社长进行了汇报,他非常的满意,如果他说得是很亲日的言论,反倒有刻意的伪装成分,继而要考虑考虑他伪装的目的是什么的问题。随着日本的对华政策正朝着全面开战的趋势发展,他必须在上海尽快找到有能力又死心塌地为大日本帝国效力的中国人,他初步选中了沈默然,打算先将他纳入他们圈子的外围进一步考察他。沈默然当然求之不得,说:“社长抬举,沈某岂有不从?”宇喜多井高兴地说:“那晚上六点半我开车来接你,你住哪?”沈默然不会让他来接的,忙说:“不敢不敢,我自己去百乐门吧,晚上我有个约会不在家。”

这次沈默然总算蒙混过去,其实地址不让人知道,是怕他们哪天突然来拜访,这也是他到上海后一贯奉行的对外保持距离的策略。

当日下午五点多的光景,白敬斋从广慈医院请来一名护士,坐车来到同泰里,准备请郝允雁吃顿晚饭,然后去参加宇喜多井在百乐门的约会,自从王守财出院从他回家后,他近两个月没有见过郝允雁,想借此联络一下感情,他掐指算下来,王守财出院配的药物用的差不多了,而王太太没有钱去买药,正是着急的时候。前段时期白敬斋工作非常的忙碌,吴淞区分行的建造初见规模,接下来新的人员招聘需要亲自去张罗,忙不过来。宇喜多井与白敬斋是老交情,以前做过生意,只是后来没有怎么联系疏远了,那天宇喜多井来拜访白敬斋,企图拉拢这位在上海颇有名望和实力的银行家,能够为日本今后在中国的大东亚共荣圈作出财力贡献,说找他合作,白敬斋是个深谋远虑的人,他认为日本的势力必然会在中国兴起,有限的与他们保持良好的关系对自己今后的事业大有好处,所以就原则性答应了下来,他们今晚七点约在戈登路的百乐门舞厅见面。

白敬斋特意路过菜场买了两只鸡斩了送过去,郝允雁刚刚接了女儿回家在烧晚饭,白敬斋的出现令她很吃惊,在她的眼里,他既是位救丈夫的大恩人,是债主得罪不起,又隐隐的觉得应该与他保持距离,见他带了名小姐上楼梯,以为是他的太太,心里放心了几许,连忙带着几分热情招呼道:“哎呀,是白老板,稀客稀客,今儿个怎么有空上我家来啦?来就来了,还送什么东西啊。”说着把他们让进房间。王守财这几日睡睡醒醒,郝允雁也已经家常便饭不怎么太担心了,只管在他睡的时候给他加吊营养液维持生命,醒的时候给他吃些细软的东西,喝点鸡汤或者火腿粥等。白敬斋进屋看到王守财睁着眼睛,心虚得往后缩了缩,生怕他会突然开口揭露真相似的,郝允雁说:“我家先生有时睡着有时醒来,但是他看不见任何人,他没有意识。”

“哦。”白敬斋自知失态,回过神说,“我不是害怕,只是想到他的遭遇心里难过罢了。”

“事情都存在了难过也没有用处,我也想开,尽自己妻子的义务去照顾好他,相信老天会眷顾他。”

郝允雁倒了两杯热茶过来,说,“我家的茶还是先生当初喝的,应该不错,白老板和这位白太太请喝吧。”

白敬斋微笑着摆摆手说:“这位小姐非白某太太,她是广慈医院的护士,我请她来是暂时替你照顾一会王先生,这个……”白敬斋正要说明来意,郝允雁有点心慌,感觉这里面有事,迫不及待地问:“白老板,这从何说起?代我照顾丈夫,那我干吗?”

这段时间她空闲的时候经常在思索一个可怕的问题,她不愿去想偏偏总在大脑间回绕,丈夫的老板为什么那么慷慨?8000块的借条让自己成为了一个身不由己的女人,丈夫的药快用尽,邻居们救助的钱也渐渐花完,总不能再接受他们的钱,以后的医药费又在哪里?她想过替富人家当保姆赚点钱,但这仅仅只能够勉强维持他们母女俩的生计,根本无法支付这笔庞大的费用,而且她不在家丈夫由谁来护理?

她意识到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

白敬斋见郝允雁神情紧张,微微一笑道:“王太太,也没什么事情,因为好久没有来看望过你们了,想请你吃顿晚饭,了解一下王先生现在的情况,然后嘛,晚上正好有工商界的老板们有个舞会,想请你参加,轻松一下你的神经,我知道你照顾丈夫很辛苦……”没等白敬斋全部说完,郝允雁打断他的话,说:“我丈夫在床上躺着受苦,你让我去跳舞?”白敬斋连忙变卦,道:“不不,主要是有很多老板在,或许可以替你找个薪水优厚的工作,我是为你着想,王太太。”

郝允雁沉默了片刻,说:“谢谢白老板的好意,我确实很想去工作,可是我不在丈夫谁来护理?”

白敬斋煞有介事地说:“如果你薪水足够高,请护士来护理不是更好?”郝允雁觉得没有那么好的事情,她一个从来没有工作过的家庭妇女,能够干什么?说:“我没有读过多少书,也只能够干点保姆的活,不会有很高的薪水的。”白敬斋灵机一动,骗她说:“王太太你这就落伍了,现在很多大公司正在招聘代表公司的形象代表,你人漂亮又有气质,可以替他们做产品广告,这样薪水自然就高了,你现在需要钱替丈夫治病,这个机会可不要错过啊。”郝允雁似乎觉得有点道理,她也看到过马路上的烟卷和日用品的广告铺天盖地的,上面有女人在宣传产品,就问:“真的有这样的公司吗?”白敬斋觉得有戏,拍胸脯道:“当然有了,包在我身上,白某人说话你还不信吗?”

郝允雁仍然有点犹豫,怯生生地问:“白老板为什么对郝允雁那么好啊?”

白敬斋笑道:“瞧你说的,王先生与我如同兄弟,我帮你们是我的分内之事,再说,你借了我的钱,我还指望你赚了大钱后还我呢,这也是为我自己考虑啊,呵呵。”郝允雁觉得他说得很真实,没有哪个借钱的愿意别人永远也还不起,她望望床上眼神痴呆的丈夫,舍不得让别人照顾,又想想今后的日子怎么过,总得去找份工作,白敬斋看在眼里,进一步劝道:“这是个好机会,说不定明天你就有工作了,这工作平时依然可以在家里,有广告业务时就去拍,一点也不影响你照顾丈夫,等有了钱你就雇个护士,一举两得。”

郝允雁决定去试一试,说:“那好吧,我家先生就麻烦这位护士了,时间不会很久的。”白敬斋抑制不住兴奋突的站起来说:“那我们就走吧。”郝允雁说:“等一下,我去跟隔壁房东招呼一声,女儿托付给她,晚饭还没吃呢。”

郝允雁跟刘秋云交代了后对女儿说:“囡囡,姆妈跟这位伯伯出去找工作,你乖点在家,隔壁刘阿姨会弄饭给你吃的,她陪着你,姆妈很快回家的。”

郝允雁在卫生间换上漂亮的旗袍,又搭件羊绒披肩,一副贵夫人模样,冬天随丈夫出去逛街她就爱穿这套装饰,既然去舞厅与企业界的老板们见面总得体面些,此时此刻,她对能够找到拍摄广告的工作充满信心,看到了光明。

白敬斋带她来到豪华的西餐馆吃牛排,如此奢侈的地方郝允雁一次也没有来过,丈夫虽然请过她,生日时说偶尔去潇洒潇洒,但她是个勤俭节约的女人,说吃这一顿是平日里好几天的菜钱,王守财没了兴趣也就作罢。

牛排上来,他们要了葡萄酒,郝允雁不想喝,这让她想起一年多前和丈夫在这个白老板的请客中喝得酩酊大醉,后来发现自己内裤很脏似乎有些蹊跷,所以她还是留了份心,但还是架不住白敬斋的盛情,推迟不下时提醒自己不能喝太多,为了晚上能够找到工作,她只能陪白敬斋逢场作戏了。

两人时儿闲聊,时儿默默无言对饮着,仿佛都有所察觉各自的想法,人到了一个环境人的意志也会发生变化,郝允雁红晕的脸颊不再看上去忧心重重,白敬斋偷眼欣赏着显得越来越迫不及待,本来他只是想乘这个机会与她联络一下感情,为日后向她提出嫁给他的要求进行铺垫,此时他准备今天晚上就对她发起进攻,他抬腕看看手表,像遗忘了某件事没有办,马上说:“王太太,我去给职员打个电话一会就来。”郝允雁已有三分的醉意,也没有多想,白敬斋将电话打到家里,让三太太把管家叫来听电话,轻声吩咐他立刻去百乐门舞厅楼上的宾馆给他开个房间,如此这般把他的计划说了遍,并叮嘱不要告诉三太太。事实上,所谓找工作纯粹是骗郝允许雁出来跳场舞,有机会的话就占点便宜,现在他改变注意了,他要完完全全的占有这个女人,刚才他吩咐管家进行了安排,设计了一个圈套,让郝允雁骗跟他去宾馆房间,只要到了那里一切就由不得她了。

六点多的时候,沈默然长衫打扮儒雅十足,因会社社长宇喜多井邀请去百乐门舞厅参加上海商界名流聚会,这是他深入敌营的好机会。莫萍为他整理衣衫,半真半假的叮嘱道:“到了烟花场所注意自己的真实身份,别迷糊了。”沈默然笑道:“舞厅是大众娱乐场所,何必来烟花二字?瞧你这语气酸酸的,我是去工作,休说我是个党员,即便作为普通的人,我沈默然一向为人正派,这你应该是了解的。”莫萍反驳道:“哲学上量变会引起质变的,你们男人没有女人看着容易犯错误,我不就是被你私字一闪念质变过去的嘛。”沈默然笑着说:“明明是你勾引我的。”莫萍扑过去重重的吻了他几下,撒娇道:“说是你勾引的我,快。”沈默然看没时间跟她调侃了,应付道:“是是,是我勾引的你,你可怜我才收留我的,可以了吧?”莫萍满意的又一次热烈的亲吻着他,沈家阿婆正好推门进来,看到这场景老脸一下子就像牡丹花开般红彤彤的,难为情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我是让默然晚上早点回家,别让媳妇空守房间。”

在楼下,周教授拄着拐棍站着仿佛有心事,老伴去学生家访去了一天,他出来好几次,上午老伴走的时候他出来等关洁,近两个月没有见过她的面,有时只听她回来的声音,见不到面,心里痒痒的缺少了点什么,他将自家的门开着听她回来的脚步,一直没有等到,这回他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其实关洁昨天晚上九点去了欧阳家并没有回来,原因是欧阳群得了心脏病躺在床上,需要人盯着,本来想去医院,欧阳群不同意,说只需休息一日便好,儿子欧阳雅夫上班前不放心,让关洁留下照看父亲,于是关洁晚上陪他后,又转到欧阳群的床上。欧阳群看上去精神仍非常饱满,搂着赤身裸体的关洁饶有兴趣的戏弄着,看她惊蛰般跳起又平静,再跳,不停的折磨她的神经末梢,发出满足的笑声,就这样,她陪着欧阳群整整一天在床上,吃饭由佣人送到床边,晚上欧阳雅夫回来见父亲没事也就放心了,继续让关洁陪着睡,半夜里,欧阳群兴奋了好几次。

周教授看见沈默然下来,微笑地打招呼道:“出去啊?”

“是啊,您的脚好些了吗?”

“哎,伤筋动骨一百天啊,拆了石膏脚还是软软的无法站立,大概是人老的关系。”

“不急,慢慢会好的,平时试着锻炼一下,好,我去办事了。”沈默然敷衍完便疾步离开,周教授还想问他看见过关洁没有,人已经出大门,他耳朵贴在关洁家的门板上细听里面有无动静,已经有过去年唐辛亥强奸她后,把她捆在家里的事情,他推了推门又敲了敲,本来是偷偷摸摸的勾当,现在倒是理直气壮的是在救人。正在这时,身后有人在问:“你是谁,在找我妹吗?”周教授猛然回头,认识他,说:“哦,是关洁的哥哥啊,好久不见你来了,前些日子她还在惦记着你。”他笑着讨近乎。

关洁的哥哥叫关阿狗,三十一岁,父母生他时认为贱名好养,但到了生女儿时,觉得阿狗阿猫的女孩子长大了不好听,于是让测字先生算了时辰八字,说这个女孩子长大是个冰晶玉洁的贵夫人,于是就取了个“洁”字,关洁为此一直耿耿于怀,这老天是在跟自己开玩笑,命里算出是冰晶玉洁,却最后当了烟花女人。

关阿狗这次来是向妹妹关洁要钱的,母亲死后,房子也在洪水中被冲垮无家可归,就跑到上海隐瞒了母亲去世的消息,问妹妹要钱给母亲看病和盖房子,本来他是真的想回家盖房子讨个女人过日子,那天准备买火车票回去时,路过一家喧嚣的赌馆,犹豫了下进去碰运气,结果赢了一百块,他兴奋不已,觉得这钱来得也太容易了,第二天接着赌,结果把关洁给他的钱输了个精光,又欠了一屁股的债,被赌馆老板扣留打工还钱,等赚了几个钱债务未还手又痒了,结果输了好六百块,这对他来说是个天文数字,赌馆老板要剁他的一只手,他跪地求饶,说上海有妹妹当妓女,保证一个礼拜还钱,就这样来今天便找妹妹拿钱。他问:“我妹不在屋里?”周教授道:“是啊,从早上到现在没有见过她,以前都是上午回家晚上出去的,今天不知怎么的不见踪影。”关阿狗踢了几下门悻悻离去,扔下一句话:“麻烦你看到她说我过几天还会来的。”说完到别出找钱去了。

百乐门舞厅里,宇喜多井邀请的十几位社会名流悉数来到,正在舞池中翩翩起舞,宇喜多井带来几名日本舞女正抱着来宾卿卿我我的跳着,加藤的任务是保护宇喜多井,站在舞池边眼光六路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吴涛被宇喜多井指派给沈默然,对他不仅仅是有个舞伴就可以了,要进一步的考察。

沈默然以前做生意时三教九流都接触,也时常出没舞厅,在延安时期每逢过年也搞过小范围的联欢跳跳交谊舞。

吴涛起身迈着小步朝他走来,深深鞠了个躬邀请他跳舞,她晚上换了套日本和服,宽松的衣襟腰部扎着一条纽带,托起她饱满的胸部,沈默然有意回避她,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便假装很尴尬的摇摇头说:“很抱歉,加藤夫人,我不会,你丈夫就在那站着何不请他陪你跳?”宇喜多井没有入舞池,身边陪着一个日本舞女,坐着喝茶观察着他请来的几位社会名流的动态,努力去发现对方的弱点,从他们跳舞时的表情就可见一斑,沈默然谢绝在他的预料之中的,这正好验证了他对这个人宽厚老实的评价,笑着对他说:“沈先生别客气啊,到这里来就是交际的嘛,你不会让加藤夫人教你。”他指着黑压压一片人头攒动的舞池,道,“你看这舞很简单的,只要男女抱在一起微微动动上身就可以了,呵呵。”沈默然红着脸说:“这不大好吧,加腾秀二先生就在后面,宇喜君是要陷沈某于不义啊?不不不,还是加藤夫人跟自己丈夫跳吧。”宇喜多井抿了口茶笑道:“哈哈,今天他有任务,就这么站着,没关系,你跳吧,我们日本男人跟你们中国男人的世界观不一样,看自己太太跟别人抱着,甚至在床上,不仅不会生气,反而觉得非常的刺激,来吧来吧,别忸忸怩怩的,英子,拉他进去跳,这是任务。”

沈默然无奈,心想,要是再推托恐怕会引起宇喜多井的怀疑,也不利于自己今后打入他们的核心圈子,便顺势被吴涛拉进漆黑的舞池,毫无准备的被她的双臂缠住,彼此的身体瞬间就像两一块磁铁牢牢的吸在一起。

与沈默然相比,吴涛个子很矮,她一动不动埋在他的怀里,宛如一对热恋中的情侣,这让沈默然不知所措,勉强拖着她的全部重量在原地转着圈子,他意识到这可能是宇喜多井使出的美人计,正想着如何摆脱,突然吴涛很不经意地问:“你来上海多少年了?”沈默然回答道:“有十年了,我记得你问过。”吴涛惺忪地应了声:“哦,对,我问过你,我想刚才在你怀里睡着过。”沈默然道:“真有趣,跳舞跳出困意来了,要不回到沙发上躺一会?”吴涛紧贴着他扭动了下身子,就像在被窝里换个睡姿势一样,轻轻说:“不,睡在你怀里有种安全感,你是一个饱经风霜有故事的男人,我很想听听,你能讲给我听吗?”吴涛勾不着他的脖子,在他的胸口慢慢的抚摩着,沈默然忙说;“加藤太太别这样,加藤太太……”

歌声戛然停止,灯光在瞬间的照耀下重新熄灭,黑暗又包围了整个舞池,一曲《今夜多珍重》凄婉的响起,沈默然还未来不及放开她,被吴涛抱得更紧了,两只手移到他的背部渐渐的往下滑,不停地催促着:“你讲嘛,我要听。”沈默然明知这是圈套在探他的口风,事实上他经过包装的经历在来到东亚商事会社时就跟宇喜多井社长陈述过,但是假的终归是假的,说多了容易出现纰漏,他搪塞道:“我有什么故事啊,都是些做生意的破事,再说这环境太吵了,以后有机会跟你讲吧。”

吴涛给他来了个激将法,说:“看起来沈先生的过去非常神秘啊,那我不问了。”

沈默然被她这么一说,反倒觉得一定要讲了,开玩笑的语气说:“好好,我说,英子小姐。”吴涛头抬起来笑了,抓过他的手往捏在自己手上,这回沈默然也不忸怩,大方的让她握,将早已杜撰好的经历,用故事的方式轻松的讲起来……

吴涛温柔的与他十指相扣,像是很安静的倾听着,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似的,摸了摸他手掌的虎口,惊讶的发现这只手应该是握枪的,心中暗暗得意,她并没有立刻点穿,仍然若无其事的样子摆弄着他的手,闻了闻,顺着脸往脖子方向滑,沈默然并没有注意,他的大脑都集中在谎言不要说错的思考中。

舞池中微微有些吵杂,他转脸望去,在中央位置好像有对舞伴不愿意跳下去了,女人从更黑暗的混乱中悻悻走出,定睛一辨认吃惊不小,原来是住在他家楼上的那个姓郝的太太,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沈默然低头抱住吴涛,歌曲拖着长音尚未停止,舞池的聚光灯已经闪亮,人们纷纷散尽,沈默然不想这个邻居认出他而暴露自己的住处,拉着吴涛往别处走去,嘴上说:“我们到那边安静的地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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