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芳走后,台北五月天阿信、鼎泰丰大酒店及永康街、凉州街几家商号派商务代表到秦显达小店来商谈定购事宜。如此红火的生意令秦显达出乎意料。秦显达询问商务代表,你们为啥要到我这爿小商店来买,台北商业街上难道没有吗?哦,是我们的业务主管叫我来采购的,她说你这小店的虾籽酱是台北最好的。秦先生你难道不晓得你这个商品在台北走红啦,你这是撞大运啦,要发达啦。秦内心很激动也很惶惑,摸了几块台币作小费。商务代表微笑着走了,他那毕挺的西装在灰色调的小街上很夺眼,他胳膊里夹着公文包傲气地走路的样子更与众不同。待他走远了,秦显达才止住了目送的眼光,长长喘了口气。秦定下心来用算盘复算了一下,心里乐开了花。
翌日,秦显达早早赶到苦阿婆的家。嘿,一年多未来这里,渔村变样了,新盖了好几幢大瓦房,只有苦阿婆家的大草房与场院仍然是旧日的光景。渔村里炊烟袅袅,咸鱼的味道随风飘荡。苦阿婆穿着紧身棉袄,腰间扎着布围裙,正在大灶上做活,灶膛里柴火塞得满满的。苦阿婆看到秦显达进门,老脸上皱纹舒展开来,红朴朴地。入冬后,苦阿婆的场院里晒虾籽的卷筛啊木桶啊啥的都搬进大草房凉着,要等开春渔汛期才能继续摆晒新鲜的虾籽。现在是储存做好的虾籽酱。苦阿婆将灶火扒得旺旺的,大铁镬子冒着蒸汽。
“春芳呢?”
“她到海边码头郑老大家去了,很快回来的。”
“是谈收购海虾的事吗?”
“还钱,赊欠的海虾钱,有半年了,该结账了。”
“哦,这做生意还挺难的。”
“哦,这一带的渔民都是老熟客了,驳了春芳老爹的面子,照顾着我们......”
“春芳老爹?他在哪儿?”
“哦,他原来与郑老大一块租船出海打鱼,那年遇海上风暴,遇难了,没回来......”苦阿婆擦了擦眼睛,眼泪汪汪。
“那家里有几个孩子,还有啥人?”
“那年春芳才八岁,后来她妈妈跟人跑了,屋里只剩下祖孙三人。好在我和老头子手脚勤快,将祖传的手艺坚持下来,才不至于被饿死。”
“原来这样......”
“前年台风季,老头子摔了一跤,在病床上躺了半个多月,撒手走了......”
苦阿婆又流泪了,眼睛红红的。
苦阿婆泡了一杯茶,茶叶的香味浓浓的。秦显达呷了一口,问这是什么茶。苦阿婆脸上浮了点笑意说,台湾阿里山茶,有茉莉的香味。秦显达看着苦阿婆亲切慈祥的脸,想起自己的母亲,心里顿感一阵心酸,被好客的苦阿婆的眼睛捕捉到了,老人家在腰间扎系的围裙上擦了擦手,说秦先生阿有心事,想家啦?没事,秦显达搪塞道。喝过茶,秦显达忍不住透露了小店接洽到大生意的事,苦阿婆老脸上笑纹漾开了,说这是托菩萨的福啊,托秦先生你的福啊!我家春芳眼光就是准,和她老爹一样,在海上航船全靠一双眼睛!秦先生你知道吗,我家春芳天天盼着你,背着我在晚上替你打毛线衣。我问过春芳你白天做活跑东跑西的,晚上还辛苦地打毛线衣,这是给谁打的呀?春芳说奶奶你别多问了,给谁打的这是我的心中秘密。啥秘密呀,还瞒着我老婆子。女孩子长大了,心眼也大了,好像春天里的花朵要满满地开了,是这样子嘛,秦先生......
“啊......”秦显达点点头,有点不知所措。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开在春风里。
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
你的笑容这样熟悉,
我一时想不起。
啊......在梦里
一阵阵收音机电喇叭悠扬的甜歌飘荡过渔村,苦阿婆踮起脚跟往场院门外那边望了望,有点羡慕地搓搓手掌说,渔村里女儿出嫁了,那是婆家来迎亲的队伍,电喇叭开得震天响......
晌午时分,春芳才回来,听到秦显达说接洽到大生意,红红的脸上笑意涟涟,高兴得扑到苦阿婆的身上吻了她的那张老脸一下。苦阿婆连连跺着脚说,这这这孩子,有秦先生在呢,羞也不羞?春芳回眸睨了一眼,突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春芳边跪边说,谢谢秦大哥......秦显达猝不及防,赶紧起身拉她,春芳被扶起后又扑到秦的怀里,声音哽咽。苦阿婆也拎了布围裙一角擦拭眼角,嘴里说,春芳春芳你莫哭呀,自己倒已经老泪纵横了。秦显达被震撼了,想起自己漂泊的一生,禁不住也眼弹泪水。
渔村那边又响起电喇叭的声音,迎亲的鞭炮冲向天空,噼呖啪啦噼呖啪啦满天飞舞。
春芳情绪终于安静下来,春芳的泪水滴湿了秦显达的衣襟,春芳女孩子的亲昵和清香留在秦显达的记忆里了,使秦感到很温暖也很意外。秦显达相信这苦阿婆祖孙俩的眼泪是热的,是真情流淌。秦显达叮嘱春芳,从现在起就要组织虾籽酱的货源,商业合同是最讲究信誉的。春芳与苦阿婆合计了一下,认为在圣诞节到春节这段时间的供货没问题。开春以后扩大生产规模,组织渔村的闲散妇女参加作坊,一定完成商业合同。秦显达开心地笑了,说完成合同后我请你们到台北最好的酒店消费,好好地享受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