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近来，张小芳忽然觉得赵江西对她殷勤起来，一会请她吃饭，一会邀她跳舞，一会叫她去闲聊。这种频繁的近距离的接触，常常使她心跳不已。
这天黄昏，她从白玉兰小客厅出来，为了不打扰奶奶，她从东小门走，过了水斗边，到了海棠树下时，红嘴鹦哥张口了，“小芳，你好!”
正在想心思的张小芳吓了一跳，抬头看，原来是鹦哥，啐它一声,道：“你这个饶舌的家伙，怎么到花园里来了？”
“你管得着吗，你把自己管管好吧!”
“我怎么了？”小芳奇怪了。
“你怎么了?哈哈，”鹦哥得意了：“俺看你还是快去请教刘希来先生吧!”
“好的，谢谢你。”小芳想，这鸟可能是得到神灵的指示来教她。
可是，张小芳没有立刻去请教刘希来。姑娘家的心事容易闷在心里，小芳也一样，现在，她常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呆，夜晚躺在床上，长时间地望着窗外天上的星星。
张小芳住在江山饭店的小楼上，窗口对着公园。透过高大的银杏树隙，蓝天深沉，星星闪灼。夜深人静时，公园里常有游鸟来栖。她住这里已经快一年了，从来没有对窗外留意过，现在，她睁大眼睛久久不能入睡，啊，小芳失眠了。
是啊，她对自己的婚事得想想明白。
她的婚事是个麻烦事。乡下曹大用以金钱彩礼来买她的婚姻，从川北一直追捕她到成都;鲍昌兄弟以英雄救美人的办法来博取她的欢心，她又一次地逃脱了;季大雄追求她倒是用文明的手段，可她嫌他丑，不喜欢他的抠眼睛大蒜鼻头。现在，赵江西又在追求她，她感到赵江西不错，人的长相也还过得去，但是，前不久，司徒慧敏出现在她的面前，几次接触下来他使她心动。
广东人有两种，一种是马来人的后裔，瘦小，抠眼，大蒜鼻头，像季大雄就是。另一种是北方移民的后代，大多是河南与安徽皖北人，他们身材高大，浓眉大眼，鼻子挺拔，长得比较英俊，司徒慧敏就是属于这一种。司徒慧敏不但长得漂亮，用钱也大方。在小芳看来，司徒最适合她的心意，但人家从来没有什么表示，连像赵江西那样的暗示也没有。近来，司徒在请她喝酒的时候，有几次提议请她住到他的酒店里去，理由是她现在住在江山饭店的楼上太孤独，楼梯口又无铁门，相当不安全。她琢磨他话里的意思，想与她接近是很明显的，至于其它的含意一点也琢磨不出来。她想，司徒要么是情场老手，深谋远虑，要么对她没有想法，邀她过去住只是出于好意。现在的问题是赵江西频频向她抛绣球，可是，赵江西是否心诚她还琢磨不透。
月亮西沉，失眠的她仍没有合眼。
第二天，刘希来不请自来。吃饭时三杯酒下肚，刘希来打探道：“小芳姑娘，赵江西最近对你怎么样啊？”
“不么怎样。”
刘希来一惊：“啊，怎么，我教他的事他没做？”
小芳也一惊，原来赵江西近来的行动是他教的，便笑道：“刘老师，你也教教我哟!”
“教你什么呢？”
小芳实话实说：“我在老家欠的债没有十万元不得了结，我一个打工妹到哪里去弄这么大一笔钱啊？”
刘希来很认真：“这事好办，你还有什么要求？”
小芳想了想：“没了。”
饭后，刘希来就去找赵江西，跟他说了小芳家经济上的困难。赵江西默然，不置可否。
刘希来很失望，一时摸不准他。
赵江西想不到给了小芳官做，她还要钱，他得考虑考虑。后来，当赵江西听到顾胖子说，张小芳为还家乡曹家彩礼和债务向司徒慧敏借了十万元，而且，那钱是司徒知情后主动借给小芳的，他开始心慌起来了。司徒是否在动小芳的脑筋?据他所知，司徒慧敏是单身，用钱如流水，常向公安、卫生部门送红包，他在生意上搞贿赂时有所闻。赵江西觉得在生意上他不是司徒的对手，在情场上不能再输给他。于是，他赶紧行动，叫顾胖子把十万元还给司徒。
这成了一个导火线，司徒本无追求小芳的意思，他这样做是为季大雄着想，替季大雄帮忙。赵江西替小芳还钱触动了他，他立即通知季大雄来沪，可是，季大雄因事缠身，迟迟没有来，而鲍氏兄弟这时却到了上海。
鲍氏兄弟仍然在干敲诈勒索的勾当，鲍昌听说张小芳在上海混得不错，当了副总，他想敲她一笔钱。可是，他们一伙到了上海找不到小芳，便在白莲泾长途汽车站做掮客，替长途车拉客，拉到一个客人得十五元回扣。一次，司徒到车站碰到鲍氏兄弟，当时，他一时想不起在那见过这个人，后来，他在与季大雄通电活时得知东北虎北上申城，他才想起那人姓鲍，是深圳车站的地头蛇。
他把见到鲍氏兄弟的事告诉小芳，小芳一惊。当晚，她叫工人在楼下门道做了铁栏栅，出门时让她的藏獒不离左右。
事有凑巧，曹大用、孙云山也从四川来沪找小芳“算账”。他俩刚出白莲泾车站就碰到鲍昌，这本是仇人相见，应该分外眼红，但是，由于互有所求吧，他们立刻坐到小酒吧里，交谈起来。
鲍昌说：“兄弟，咱们是不打不相识，那回我把张小芳姐妹带到广东去是我不对，来，咱们兄弟干一杯!”
曹大用说：“一碰三杯!”
几杯酒下肚，鲍昌问：“兄弟，找张小芳何事?现在，要她跟你回去恐怕是不可能了!”
曹大用一扬眉头：“我是要钱不要人，只要拿到钱我们曹、张两家的事就算结了。”
鲍昌在深圳听说张小芬把曹家、孙家的彩礼钱还了，他转脸问傻大个孙云山：“兄弟，你来是……”
傻大个嘿嘿一笑，张嘴就露了馅：“张小芬还彩礼钱大用家没给收条，我爹傻，开了收条。不过，我家彩礼钱的利息她没还，我来要利息。”
鲍昌想他是个蛮不讲理的无赖，世上还有比他更蛮横的无赖呢，彩礼钱还有利息?
曹大用听了傻大个的话，立刻唬下脸来：“你胡说什么，我家可没有收到张家还来的钱，这些年算下来，张小芳至少欠我十万八万的!”
鲍昌看了鲍明一眼，兄弟俩立即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下可有生意了。于是，鲍昌提出问题，鲍明出主意，与曹大用、孙云山谈判，很快，他们结成一伙，向张小芳讨钱。
孙云山担心张小芳不会还钱给他们。
曹大用是把他当成傻瓜对待，对他不客气。他骂他一顿，叫他不要响，并且说，见到张小芳不要提要钱的事，我们是来要人的，叫她跟我们回四川去。
鲍昌觉得曹大用有谋略，又会说，他们兄弟俩有武力，也灵活，这样两帮人结合一道，必能战无不胜。
他们在白莲泾小旅店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便找到江山饭店。曹大用是怎么知道张小芳在上海的地址的呢?是孙云山他爸告诉他的，山里邮递员有个习惯把外面来的信都交到村长的手里。他们就照信封上的地址找到江山饭店。
张小芳一见这伙人进饭店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冷静下来，把他们安排到歌舞厅，问他们找她干嘛?
鲍昌说：“你贵人多忘事，把我这个救命恩人都忘了?也不倒杯茶来？”
曹大用说：“村里领导叫我们找你回去，退婚要双方同意才行呢!”
孙云山说：“张小芳，你姐呢?叫她跟我回去!”
张小芳晓得这几个家伙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她叫来顾云祥。
顾胖子见她来了客人，问道：“经理，我去泡壶茶来？”
“不要!”张小芳冷静地说：“你把公司两个保镖叫过来。”
曹大用和鲍昌听了一震，张小芳已不是昨日的那个好欺侮的打工妹了。曹大用见保镖带着藏獒进来站在小芳身边，他立刻胆怯，把身子往后挪。
张小芳说：“我姐发短信来说，鲍昌兄弟通过季大雄向她要钱，她不愿与你们接触。现在，我这里倒是备了点钱，怎么还法?”
鲍昌听说她有钱，便盘算起来。他晓得曹、孙两人也是来要钱的，要人那不过是借口，于是，他想向小芳要钱，要赶在曹、孙二人的前头，便干笑几声，说道:“大家都是江湖上混饭吃的，咱们兄弟也是一时手头上紧才找季大雄想办法，这么说季大雄和你还有联系了？”见小芳不答腔，他说道：“你现在有钱了，过去你姐妹俩借我的钱也算不清，单从成都到广东的车旅费就是不小一笔吧……不好意思，向你讨债。”
张小芳问曹大用、孙云山二人：“你们是来要人还是要钱？”
曹大用虽然刚才与鲍昌统一了口径，但他见鲍昌已要钱，觉得五大三粗的鲍氏兄弟不过是见利忘义之徒，他说：“小芳，你说要人怎样?要钱又怎样啊?”
张小芳言正辞严的说道：“曹大用，你与孙云山要钱的话，我看在老乡的面子上，给的钱比你们想象的要多。你们要人的话，我只能拨打110了。”
孙云山早听说张小芬己在深圳结婚，他不可能要到人的，便抢着说道：“小芳，我与小芬的事给钱了断，你能给多少？”
张小芳想控制局面，说道：“我姐已还了你家的彩礼钱，我再给一万。不过，你得给我打收条。”
这么大的数字是孙云山怎么也没想到的，他本想到上海来玩玩，能讨到路费也就不错了。这个数字对曹大用也是个震动，他也没想到张小芳出手这么大方，便立刻狮子大开口：“小芳，我要五万，你给了钱我立即退婚。”
张小芳冷笑：“你把我当财主了，我的钱是借来的。这样吧，我给你一万五千，你要写下退婚保证!”
“不行，三万!”他见小芳转脸不理，连忙改口：“二万，二万怎么样？”
张小芳仍然冷笑：“一万五千你要不要?不要?就不谈了!”
“要，要!”曹大用涨红了脸，摸出圆珠笔就写退婚保证书。
张小芳见鲍昌、鲍明在一旁笑嘻嘻，她怕他们也来个狮子大开口，便要他们出价还钱。不过，她对鲍氏兄弟跟对曹、孙不同，她认为曹、孙有讹诈行为，明明还了钱还来纠缠，鲍氏兄弟虽不算好人，但对她姐妹有恩，人家确实在她们身上用过不少钱，特别是她们姐妹在患难之时出手相助，从成都带到广东，这是她们姐妹人生的转折点，不到深圳打工，也没有她张小芳的今天。想到这里，她笑笑说：“我给你们三万元，怎么样？”
鲍昌说：“张经理，你这不是还债，是报恩。”他心里热腾起来，激动地说：“你有什么要求，说吧!”
张小芳：“也没啥要求，你们过去做的事，我希望你们以后不要再做了。”
“是啊，咱们兄弟想在你手下当差，行吗？”
张小芳想，这种东北虎心狠手辣，说出事就出事，不能留，便笑笑说：“公司进人我当不了家，我建议你们回哈尔滨去做生意，火车票由我来买。”
鲍氏兄弟一听正合心意，他们正有事要回家，鲍明道：“小芳经理，那就谢谢你了。”
打发走了鲍氏只弟，第二天，曹大用和孙云山又来求她，他们说看在老乡的份上收留他们打工，七家寨从来没出过人材，你张小芳现在是大经理，无论如何大人不记小人过，留下我们做啥都行，说着说着傻大个孙云山跪了下来。
小芳想，他俩与鲍氏兄弟不同，不敢做坏事，便把他们留了下来，介绍到一家店里去打工。
这事后来在她家乡传为美谈，皆言小芳心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