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除夕之日邻居送暖 假扮夫妻终成正果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4-09-01 02:58:29

民国二十六年除夕的下午,王守财在家沉睡了两个多月后睁开了眼睛,女儿陪伴在爹爹身边看了兴奋不已,马上去叫走廊上在帮刘秋云炸熏鱼的姆妈。今天王刘两家的年夜饭合在一起吃,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以前即便刘秋云一个人过,也是自己家里吃好了才去郝允雁家串门讨个热闹,但是今年非同以往,郝允雁现在经济困难,家里唯一挣钱的顶梁柱倒下了,无论从钱的角度还是心情方面这个年她们母女俩很难过得体面。元旦那天,关洁送来200块给刘秋云,说:“秋云姐,这钱请你转交给允雁妹,或者替王先生买些营养品也好,我直接送她怕不会收我的钱。”她说着垂下眼帘,难过地说,“我知道我的钱不大干净,可是……麻烦你别说是我送的好吗?”刘秋云很感动,200块钱对关洁来说是什么概念她很清楚,可为了郝允雁也就替她收下了。周太太端了锅鸡汤上来,喊着:“别碰我啊,还是滚滚汤刚烧好的鸡汤。”刘秋云以为她是来送钱的,客气地说:“周太太真热情,你家老伴也需要营养的,让他吃吧。”周太太将锅放下说:“我买了两只鸡,另一只还炖在炉子上呢,我得去照看着。”说着匆匆的下楼像是逃下去的样子,刘秋云很失望,但转而又想,她的另外四个房客都不富裕,尤其关洁的钱赚得更辛苦,能够多少献出了点爱心已经很不容易了,最后她包了500块,加上关洁的200,沈家阿婆的50,一共750块交到郝允雁手上,她死活不肯收,刘秋云急了,说:“这又不是给你的,我们与王守财也交情多年,这是给他看病用的。”郝允雁这才不得不收下,千谢万谢。前两天,刘秋云就去菜场买了许多菜回来,对郝允雁说:“你现在这点钱是转给王先生治病的,今年的年夜饭你就不要另外张罗了,我们两家合在一起吃,菜我都备齐了。”郝允雁难为情地说:“这怎么好意思?你们已经给了我那么多钱,真不知道如何谢你们的好。”刘秋云笑道:“我们姐妹还客气什么?只希望王先生能够快些好,可以重新看见允雁妹妹灿烂的笑容,就是我最大的满足呢,钱的事你就别放在心上才好。”

王月韵一跑出屋就喊道:“姆妈,爹爹醒了。”

郝允雁正在煎鱼,半锅的油噼里啪啦作响着,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喊,惊得锅铲落在油锅内油溅到了脸,吆的一声顾不得疼冲回家,心砰砰的仿佛快要跳出喉咙,丈夫自出院回家到现在两个多月一直闭着眼睛,平时开输液维持他的生命,医生吩咐过她,如果病人醒了就多给他喝些营养汤和不用嚼的菜,这样对康复有利,所以郝允雁是带着希望冲回家的。刘秋云在屋内剁肉馅,只听到她女儿在喊却没有听清楚,跑出来一看炉子上煎着鱼没有人在照看,走廊上烟雾腾腾,忙端下锅去郝允雁家,说:“什么事啊,好像听囡囡在叫着?”

王守财平躺着眼睛睁得大大的,但眼神痴呆对她们在跟前并没有丝毫意识,郝允雁表情有些失望,刚才听到“醒了”的一瞬间就好像完全康复一般,而现在的状况跟闭着眼睛又有什么区别,王月韵不知情,一个劲的摇着爹爹喊他,在她的认知中,爹爹醒来就是身体好了,又可以陪她玩,跟她讲故事。刘秋云安慰道:“醒了就好,可以吃东西身体好的快。”这句话提醒了郝允雁,连忙抱住女儿说:“囡囡别急啊,你爹爹醒来就有希望了。”经过两个多月的磨难,郝允雁已经学会稳定自己的情绪,接受事实,她坚信丈夫一定会在她的精心照料下痊愈。

刘秋云说:“今天正好是除夕,说明是个好兆头,对了,我饭窟里还捂着桂圆汤,本来想到晚上年夜饭时吃,我这就去端来喂他吧,都睡那么长时间肯定饿了。”

郝允雁将丈夫抱起斜靠在床背上,一口口的硬往他的嘴里塞桂圆汤,她的心此刻是暖的,仿佛看到丈夫的脸慢慢的变动红润,她第一次喂没有经验,边喂着边喃喃自语:“会不会喂太快呛着他?”接着又吩咐女儿,“囡囡,替姆妈把门背后的毛巾拿来,是上面的。”刘秋云眼睛都不眨的望着王守财的喉结抖动着,激动地说:“吃下去了,吃下去了,这就好,能够吃就有营养,可怜的王夹里啊,你要快点好呢。”

王月韵给姆妈递上毛巾,一声不响地望着,郝允雁斜眼瞄了瞄女儿,只见她紧握着小拳头,泪水挂在脸上已一塌糊涂。

沈默然和莫萍外面回来带了十几斤年糕,让母亲送些到王家,他觉得自己与王家不熟,送东西过去有点冒昧,更重要的是因为自己的特殊身份不适合与周围的人过分的热情,邻居之间做到见了面相互点头招呼一下为最好,太熟悉了免不了会有人来串门闲聊,对自己的工作很不了利。他悄悄的通过组织对“双十二事变”那天,吴淞区的游行情况进行了了解,查出是几名没有任何政治背景的热血青年自发组织的,对其中与人发生肢体冲突,砸伤人的事情无从查起。他回来后并没有跟人说起过这件事,怕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最近,他通过组织上牵线,认识了一位反战同盟内的日本友人,介绍他进了在虹口区的一家日本商人开的“东亚商事会社”,这家会社表面上主营企业情报研究,实质它还涉及到政治和军事等多方面领域,是日本军部安插在上海的一个情报采集据点,沈默然在里面担任普通研究员,平时写些经济方面的文章,同时他也能够接近日本在上海的情报机关,工作刚刚开始展开,所以他不想节外生枝破坏大局。

沈家阿婆拿着几叠年糕去王家,看到郝允雁在喂王守财吃东西,兴奋地道:“谢天谢地王家小弟醒啦?哎呀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小妹啊,上次听说你去静安寺烧过香的是伐,看来灵验了。”她往桌上放下年糕,说,“这是我儿子买来特意让我送上来的,一点点小意思,嘿嘿。”郝允雁喂完丈夫站起身过去道谢,说:“阿婆,上次您送了钱我还没等空了谢你,今儿个又送年糕真不好意思,我们这楼里的邻居对我真好。”提起钱的事,沈家阿婆摆摆手,觉得50块钱太寒酸,说:“别提这、别提这了,那时我儿子还没有找到工作,以后好了,等我宽余些再来帮助你。”刘秋云对她儿子做什么工作很感兴趣,这样多少可以了解到他点东西,便急忙问:“你儿子生意不做啦,在哪家公司上班?”沈家阿婆说:“生意不做啦,儿子说赚不到钱,还是太太平平找份工作抚养老母亲,对了,还是他的媳妇,以后还有宝宝。”说着神秘兮兮的凑过去喜滋滋地道,“儿子说明年保证让我抱孙子。”沈家阿婆此言并非信口开河,那是莫萍昨天当着沈默然的面对她说的,当然那是玩笑,沈家阿婆吃饭时又在提抱孙子的事,沈默然很不耐烦又不好发作,莫萍自从上次延安之行半路上遇到土匪沈默然救了她后,便对他产生了爱慕之情,多次暗示过,无奈沈默然反应木衲,只知道工作,这次说到生孩子的事顺嘴逗了一句,也算是一种试探,沈默然晚上回房间时埋怨了她好一阵子,说:“以后对我妈说话别乱开玩笑,她肯定当真了,我的老婆还在天上飞着,明年我交不出怎么办?”莫萍笑道:“老婆在飞你就用晾衣服的竹竿把她挑来下,嘿嘿。”

吃年夜饭时,好多菜王守财都太硬吃不了,他没有用牙齿嚼的动作,嘴巴很松,调羹盛一小勺剁成泥状的菜往里一送,他会有本能的下咽,然后口还是张开的,刘秋云下午包了饺子,拆开取出肉馅加些其它的鱼和虾,再剁碎一切搅拌着炉子上烧烂,看上去就像糨糊一样,却非常的有营养,这是王守财今天的年夜饭,也是两个多月以来的第一顿饭。

沈默然和莫萍吃完年夜饭早早的回房间说是累了睡觉去,实际上今天他们要整理收集来的各类情报,忙到十一点多。

“睡觉吧,眼睛也花了。”沈默然收拾完资料开始铺地铺,窗外寒风凛冽卷起的时候像吹在哨子,“这天气预报蛮准的,说初一降温,这就快零点了,还真的刮起风来,明天早上大概水龙头要拧不开了,明天我去找些稻草来包扎一下露在外面的水管,不然爆裂就糟了。”

莫萍上床躺进冰冷的被窝,两人的被子不够厚,她望着铺被子的沈默然,他抬眼无意中发现莫萍的眼神怪怪的,问:“干嘛?”莫萍怯怯地说:“好冷。”沈默然停了下,说:“坚持一晚吧,明天我们去买两条棉花胎让我妈缝。”莫萍这么说是有点企图的,两个多月里暗示过很多次,他总是毫无反应,女人的心思很奇怪,以前她不看好沈默然时,觉得他除了工作没有任何优点,一旦喜欢上了他,骤然觉得这个男人越来越适合自己,所以她今天的胆子出奇的大,隐隐之中也想干脆睡在一起算了,于是便试探着循序渐进把话引申到这上面,接着说:“我们已经有两条被子了,你还让你妈缝两条,一对夫妻盖四条厚棉被不觉得奇怪吗?”沈默然累了,不想讨论这个问题,他想的很简单,被子不够就添新的,被莫萍这么一说回答不上来了,莫萍乘机说:“明天去买棉花胎,今晚怕冻得就熬不过去。”沈默然脱了衣服盖在她被子上,关灯钻进自己被窝,好一阵奇怪的寂静,仿佛两人心里都在想同一件事情似的,突然在黑暗中,莫萍不知哪来的勇气轻声说:“好想有个人抱着我。”

沈默然并没有睡,也觉得冷卷缩着,听到这一声呼救般的喃喃自语,顿时莫名的有点心动,从纯粹男女的角度去想,他是喜欢莫萍这种类型的,但他有自知之明,觉得自己不帅,没有资本讨她这样端庄又漂亮的女人当老婆,所以他只当刚才是人家的一句感叹而已,并没有去回应。

又一阵沉静,他听到莫萍近乎哀求的呼唤声:“默然……”

“什么事?”沈默然不由自主的问,内心紧张得六神无主。

莫萍道:“你醒着?以为你睡着了。”沈默然倒被她说笑了,道:“你既然以为我睡着了那还叫我,成心吵醒我啊?”

莫萍没有回答,隔了会又叫道:“默然……”

沈默然心跳加速,似乎有种奇怪的欲念催促着自己,在渴望与害怕中徘徊不定,他迫切地问:“你有话就说,说完我得睡觉,一会新年的鞭炮响起就更无法入眠了。”

“默然,你说我们假扮夫妻有大半年了吧?之前在延安我们从来没有见过,你觉得我人怎么样?我是问工作以外的。”

“这……”沈默然回答不上来了,大脑空空的犹如魂魄散尽,坦率说,沈默然对莫萍工作以外的了解很少,连去感觉一下也觉得这是自己的奢侈,刚回家那天晚上他们在母亲的眼皮底下不得不睡在一个被窝里,那时他有过私字一闪念,两个人在狭窄的被窝里拥挤着又相互努力的去躲避,这对沈默然和莫萍两人都是第一次零距离接触异性,他沉默着。

莫萍出其不意地问:“你老实说,喜欢过我吗?”

“什么?”沈默然有点惊慌失措,但他的生理完全明白了她这话的含义,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涌上心头,焦急的期待着什么。莫萍总算把话题直截了当的说到情感上,见他吞吞吐吐,就嘲讽道:“你这男人说话真不爽气,明明是听清楚的,还要反问,这可不像你一贯的工作作风呢。”正当沈默然尴尬得哑口无言时,窗外鞭炮声骤然响起,紧接着远处也连绵不绝的传来闹声,总算给沈默然解了围,他感叹道:“日子好快,新的一年就要来临,记得去年这个时候我和战友们在延窑洞里嗑着瓜子迎新年,每人讲一个战斗故事,想想真有趣……”

在郝允雁家,晚上吃过年夜饭,她安顿好女儿睡觉后,打了盆热水替丈夫擦完身,脱净了自己与丈夫依偎而睡,这是他们做夫妻以来一直不变的规矩,因为王守财曾经对她说:“女人在自己男人的被子里是不可以有一丝半缕的。”郝允雁听进去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睡觉穿过内衣内裤,虽然她知道,此刻丈夫对妻子是没有感觉的,但她不愿意破坏这个规矩,她把这当作对丈夫忠实的象征,当窗外鞭炮起鸣的时候,她握住丈夫的手贴到自己乳房上搓着,在他耳边轻轻地说:“先生,新年到了,你的女人陪伴着你。”黑漆漆的房间里从没有拉严实的窗帘缝隙透出炮仗炸开的闪光,划过王守财沉睡的脸,郝允雁紧紧的抱着丈夫,仿佛怕他被炮仗炸到一般,喃喃道:“睡吧,记得明天是春节,你一定要醒来的,你给我们女儿的压岁钱我已经替你包好。”说到这她实在无法再张口,喉咙就像被卡住一般,终于又轻轻哽咽起来。

在隔壁刘秋云的房间里,她正贴在木板墙上通过空隙窥视着郝允雁,当看到这对苦命夫妻裹在一个被窝里抖动着时,意识到郝允雁正在哭泣,她忍受不住伤心的倒在床上,深深的感触到人生无常,这对在这一带有名的恩爱夫妻,平时经常双双进出,男的帅女的美,街坊邻居无不羡慕,就这样早上还准备去买房子,下午传来人进了医院的消息,然后就像换了个人家一样。她又回忆起三年多前自己的丈夫,那年探亲回家夫妻团聚,没住几日就接到命令立刻回部队,于是匆匆吻别,说来年偷空在来,可是两个月后她突然接到电话让她去徐州,迎接她的是丈夫的葬礼。

猛烈和更猛烈的爆竹声一阵响过一阵,刘秋云就像被震伤了似的头埋在被子内,丈夫去了,儿子又不知在哪个战场,她感到异常的孤独。

在喧嚣的声音中,莫萍终于鼓起勇气跳下床,钻进沈默然的被窝,把他吓一跳,莫萍犹如一只小猫挤在他的身躯旁说:“我的床紧靠着窗户,真怕这高升炮仗穿进来,跟打仗似的。”沈默然浑身打了个激灵,莫萍包裹得满满的胸部压住他的手臂,他从未体验过女人柔软的肉感,内心陡然被烈火焚烧一般,在黑暗中战栗,手缩回来抱着自己怕碰到她,莫萍头蒙在被子里咯咯咯痴痴的笑起来,沈默然胆怯地问:“你笑什么,怪可怕的?”莫萍探出头问;“你想当柳下惠吗?你要今晚能够这样过一宿,你就是个伟大的君子。”沈默然顿时口吃了;“我……我……”

莫萍抢过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按,沈默然僵持着,莫萍没气力了,松开他严肃地说:“我知道其实你心里是想要我的,一直想的,现在我已经在你的被子里,我再问你一声喜欢不喜欢我?你只管实事求是回答,如果你说不喜欢,那我立刻上去,今后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莫萍人长得端庄漂亮,沈默然当然喜欢,只是连他做梦都不敢去想的幸福来得太突然,便显得不真实了,他迟钝的判断着。莫萍见他仍然不作声,以为他真的对自己没有感觉,失望的掀开被子一角准备出去,说:“很抱歉,我今天鲁莽了。”就在这决定彼此命运的霎那间,沈默然紧紧将她攥住,莫萍一楞,转身扑到他的怀里,两人都没有接触过异性,拙笨的相互亲吻起来。

沈默然与莫萍这对革命假夫妻,终于在新旧交替之年的爆竹声中“修成正果”,早晨他们醒来时,莫萍半真半假地说:“嫁给你真怨,别说婚戒,连顿喜酒也没有。”沈默然傻傻的笑道:“这不还没有正式结婚嘛,这件事情要先去请示组织。”莫萍急了,说:“怎么你想赖啊?”沈默然解释说:“我们的身份与老百姓不一样,婚姻应该到陕北根据地去登记,这是组织规定,我们搞情报工作的,在一个新的地方要尽量让人忽略我们的存在,再说我们对外已经是夫妻,如果向上海地方民政局登记的话容易暴露。”莫依然严肃地问:“那我们准备未婚先孕吗?是否会影响我们的工作?”沈默然笑道:“你昨天跟妈说明年保证让她抱孙子,看来是有企图的,呵呵,一切等汇报了组织再决定吧。”

沈家阿婆年初一很早就起床烧了宁波芝麻汤圆,盛了两碗放在托盘上端着,在儿子门前喊门,沈默然从床上跳起来,说:“妈来了,我这就去开门。”莫萍忙说:“等一下让我先起来。”沈默然笑道:“不用不用,以前我打地铺,现在怕什么,不是正好让她老人家看看我们睡一张床,前些天她还问我,你媳妇怎么肚子还不大,你们到底睡不睡在一起啊?所以今天让她看看。”

沈家阿婆一直在喊道:“默然,起来吃汤圆,默然——”

沈默然下床光屁股套上棉衣棉裤去开门,沈家阿婆小心翼翼的端着托盘进屋,眼睛往床上瞄去,莫萍故意探出光秃秃肉鼓鼓的肩膀喊道:“妈,您起那么早啊,还端来,我们起来吃不就成啦。”沈家阿婆眼尖,见儿媳妇光着膀子乐得满脸的褶子就像开了花似的,连说:“好好,我这就走,你们床上吃,床上吃,嘿嘿。”说着小脚轻盈的飘出房间。

沈默然每个礼拜天下午是跟组织的上线联络的时间,地点是一家位于上海公共租界戈登路的私人镶牙诊所,一般情况下是他去那里,只有在突发事情发生时,其他联络员才会直接去同泰里找他,这条网络不仅是构建在上海地区,沈默然家已经是整个华东地区的情报中转站,这个区域电台信号混杂容易隐蔽,而联络站的选址也有讲究,戈登路是个集住宅与工厂相混合的分布地区,人员众多而复杂,更方便人来人往。沈默然通过这个联络站将自己准备与莫萍结为伉俪之事向组织进行了汇报,很快延安派转人带来了祝贺信与登记表格。就这样,在镶牙诊所内的一间密室里,他们在几名地下党的同志见证下举行了简陋却意义非凡的婚礼。这天沈默然破例喝了酒,脸颊红彤彤的,话特别多,莫萍看了扑哧笑出来,说:“今天我跟你喝得差不多,我好好的跟没喝似的,你一个大男人倒不禁喝,不会喝就别撑着了,杯子里的给我。”沈默然被她的激将反倒越喝越勇起来,晚上走的时候还挥洒自如,说:“我就是平时不爱喝,真要喝起来还是可以的。”可是跑到外面马路上寒风一吹便顿觉晕忽忽的,叫了黄包车回家,莫萍搀扶着沉重的他楼梯踩得砰砰响。

刘秋云从卫生间出来听到声音连忙下楼帮忙,见沈默然酒气冲天,问:“沈先生这是怎么了喝成这样?”莫萍编了瞎话笑道;“晚上与几个北方的朋友一起聚会被灌的。”说着去掏钥匙开门,腋下夹着张折叠的报纸落在地上,里面掉出一张用毛笔字写的类似契约的薄纸,落款处有印章和手印,刘秋云眼快一瞄上写“结婚证书”,也没有过多的联想笑嘻嘻拣起交给莫萍,一起跟进屋看看这对神秘的夫妻房间里有什么蛛丝马迹,两个人来的时候已经结婚一年,到这里也有大半年,好像没有要个孩子的意思,更让人不解的是,他们晚上从不出来,即便是酷暑之夜邻居都出来乘凉,他们仍然是窗户紧闭,窗帘拉得密不见光,总觉得里面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她迅速扫遍房间的四周,床上两条薄被叠着没有什么不同,落地窗户半开,阳台的架子上男人的裤衩和女人的肚兜夹在一起挂着,典型的温馨小家庭样式,仿佛没有任何疑点。莫萍扶沈默然到床上后,突然叫道:“哎呀,都那么晚了衣服还晒在阳台上吃露水。”匆匆过去收下摸了摸,说:“还算干燥,嘿嘿。”

刘秋云见她在叠肚兜,心里觉得好笑,他是个直率之人,也不管人家隐私不隐私,大大咧咧地说:“沈太太你还在穿那种内衣啊?你上海不熟,赶明儿有空我陪你去逛逛妇女用品商店,有几款西洋胸罩很摩登呢,穿了又舒服,我现在就穿着这个,你看挺吧?”她热情的原地转了圈,莫萍被她逗乐了,倒也不觉得她的鲁莽,笑着回答道:“这些新派的玩意都很贵,再说你看我的身胚,哪有那么大啊。”刘秋云忙说:“有的,我有个小姐妹和你差不多胖,她也穿西洋胸罩,线条马上就出来了。”莫萍沮丧地感叹道:“啊,我很胖吗?看来是得去鼓捣鼓捣。”她说着过去照镜子。

沈默然靠在被子上大脑是清醒的,觉得莫萍跟房东说得太多了,连忙支撑着坐起,懒洋洋说:“莫萍,我想睡觉,帮我铺床啊。”

刘秋云顿时觉得那么晚还留在人家房间里很失礼,尴尬的打了声招呼逃出去,太匆忙一头撞上正进来的沈家阿婆。

“啊吆,阿婆啊,撞疼您了没?我没看到呢。”刘秋云慌忙抱住她问。

“没事,身体结实着呢,我来看看默然,怎么才回家,饭吃过吗?”沈家阿婆径直走进屋内,鼻子嗅了嗅,问,“酒坛子打翻啦?你不是不喝酒的嘛。”她望着儿子问,“你喝酒了?”沈默然道:“喝了一点点。”莫萍帮腔道:“好久未见的朋友聚会,他不喝非要灌他。”沈家阿婆也不管这事,见他们回来了也就放心了,说:“你们既然吃过,那我去把菜给收菜柜里了,早点睡吧。”她转身要出去,看到桌上很随意放着份契约单模样的纸,好奇的拿起看着,她识得几个字,小时候念过几年私塾,看是儿子的结婚证书,落款是民国二十五年农历初八,一惊,那不是今天的日子吗?她问:“默然啊,你们不是去年就结婚了,怎么结婚证书上是今天的日子?吆,还是陕北革命……”

沈默然吓得酒也醒了,冲过去捂住母亲的嘴巴轻声说:“别念。”把门关了叮嘱道,“这里的事你不懂的,别到外面去瞎说啊。”

刘秋云并没有回家在门口偷听,沈家阿婆念的字她全听清楚了,心想“陕北革命”是陕北革命根据地吗?她毛骨悚然,自己的房子居然住进了带红的人,这要让当局知道自己不就成窝藏**的同案犯了?

沈家阿婆回自己屋后,沈默然对莫萍大发雷霆,压低嗓门道:“结婚证书这么重要的东西你随便放在桌上不收好,却匆匆忙忙的去收到阳台上的衣服,还有进门的时候把它丢地上了是吧?别以为我不说话就什么也不知道,房东看清见什么了没有?不管怎么样,我妈是知道了,说是不到外面去乱讲,她这张嘴能放心吗?我们的工作特点是安全保密,身份一旦暴露后患无穷。”莫萍不服气地道;“有必要大惊小怪的嘛,要是担心我们干脆换地方。”沈默然道:“换地方?说得轻巧,你认为我们的关系网就上海这几个人说换地方就随便换吗?再说电台的位置也有技术考虑,亏你还是个密码行家,什么都不懂,跟你做搭档真吃力。”莫萍虽然是密码行家,但是敌后工作的经验很不足,细节上常常出现纰漏,比如他们晚上在处理情报资料,她上卫生间时,房间的门虚掩着没有关上,一直被沈默然批评,认为这样极不安全,万一中途有人闯进屋立刻暴露,以前他批评莫萍时很温和,现在她的身份多了一层妻子,也就更加的直截了当。莫萍听了脸上挂不住,发起了孩子脾气,道;“你要觉得吃力可以不搭档,结婚也可以离婚。”

晚上睡觉的时候两人睹气背靠着背,谁也没有碰谁,直到第二天沈默然去上班,吩咐了句:“今天你要把晚上发到延安去的情报整理出来,注意,进出房间要锁门,东西也要收好,别再有意外了。”

沈默然来到东亚商事会社,今天是春节过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社长宇喜多井按照惯例站在门口迎接职员,见到每一位职员,鞠躬说声:“辛苦了。”职员同样需要鞠躬还礼,说:“请多关照。”这既是日本传统的基本礼节,宇喜多井把它引进到中国,也是想让会社里的职员潜移默化的接受日本文化。他身边站着一男一女两个和服打扮的人,男的腰间挎着短刀,叫加藤秀二,去年在宁波救下吴涛的那位日本武士,他现在是宇喜多井的保镖,女的便是吴涛,不过她现在的名字叫加藤英子,去年随他去满洲结的婚随了加藤的姓,连名字也改了,还通过加藤在民国民政厅的朋友篡改了她的档案,以未婚的身份凤凰涅磬,在满洲嫁给了加藤秀二,目前正在申请加入日本国籍,但她早就以大日本帝国国民自居了,这次随丈夫加藤来上海,一时任务所在,加藤是宇喜多井的保镖,她自然跟随而来,二是“前夫”唐辛亥未死心有不甘,她要成为真正的日本人需要把过去自己的历史统统抹去。

宇喜多井替他们相互介绍了番,沈默然鞠躬行礼,露出献媚的笑容,开了句“早上好”的日语:“熬哈腰无,沟扎依麻思。”加藤出于礼貌还了句生硬的中文:“上午好。”相比之下吴涛是中国人国语吐字当然标准,沈默然惊诧地问:“加藤夫人汉语居然那么好,佩服佩服。”加藤开玩笑道:“她从小在满洲的新京市长大。”沈默然一时反应不过来,问:“新京市是?”加藤嘲笑的口吻说:“哦,很抱歉,你们中国人叫长春,哈哈哈。”

沈默然顿时发现自己失言,通过这件事情,他深知以后说话一定要谨慎,反应要快,不能轻易暴露出自己的政治价值观,只有这样才不会引起他们的怀疑。

在东亚商事会社里大多数都是中国职员,包括各领域的专家学者,其中不乏有民粹主义者,也有洋奴主义者,是个世界观混杂的地方,沈默然平时话不多,别人让他发表对时局的见解,他只会打哈哈,表现得漠不关心的样子。沈默然在延安时期念过几年书,结识了一个经济教授从他这里学到了这方面的知识,他从前是做生意的,所以很感兴趣,在回在东亚商事会社派上用场,常有质量较高的经济分析报告出来,深得社长宇喜多井的赏识,也正因为如此,社长也向他提供了许多日本国内的经济信息让他结合当前形势进行研究,因此沈默然能够从他这里获取很多重要的情报和日本在华的战略动态。东亚商事会社除了社长有办公室,其他的人都在一的大房间里各自为政。加藤随社长出去办事去了,吴涛到会社来找丈夫没找到,到处转悠着来到沈默然的办公桌,她今天一身日本军队制服打扮,看上去英姿飒爽,带着挑逗敲敲桌子,沈默然正埋头看报纸,忙起身招呼道:“加藤夫人您好,有什么指教吗?”吴涛笑着往桌上一坐,俏皮地说:“哎哟,沈先生别叫那么正规好吧,我的名字叫加藤英子,你就叫英子吧,大家随和些。”

吴涛是来打听唐辛亥消息的,不光是问他,这里其他职员都问及过,没有目标针对性,她认为唐辛亥可能仍然混迹在上海滩这个冒险家的乐园,贪了那么多钱总得去享受,她转弯抹角的问:“听沈先生口音不是本地人吧?”沈默然答道:“我的祖籍是福建,不过我一个生意人全国到处跑的,呵呵。”吴涛问:“哦,南方人,看你人高马大的以为是北方人,那你来上海多少年了?”沈默然按照之前介绍他来这里的社会背景,回答说:“在上海有十来年了。”吴涛追问:“单身?”沈默然道:“我和母亲还有太太,怎么了?”吴涛笑道:“没什么,我曾经也在上海住过一段时间,随便问问,我当时住在霞飞路的同泰里。”沈默然一听慌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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