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郭靖在金庸小说著作里，是最愚钝的主角，愚钝如郭靖，也可以终成武学高手，这说明人无论聪悟或愚钝，皆可以学有所成，全在一个勤字上，有言道：“欲学惊人之艺，须下惊人之功，”武学如是，他学亦如是，有人不禁要问，但凡有天才般的学问，当有天才般的资质，想郭靖不以聪悟之敏，却以拙勤成其武学，这有些想不通，我听之，也想不通，非想不通其之问，是想不通其之名，何谓天才?今所谓天才天才者，以为独智异禀之人，我之谓天才者，为天赋之才，苟天不夺其才不使为痴而使有知者，则人皆有受识之才，人皆天才矣，受物于心，心识通物，受事于心，心识通人，物不可知，人莫能学已，物之可知，岂物私于此人偏于彼人，受物于心，进以思之多，则求受物益多，思多得多，思少得少，深思得其精，浅思仅得其粗，精者通获其神，粗者仅得其形。牛顿发现吸引力，瓦特创造蒸汽机，岂物私于其两人？物私于其人，无牛顿，则后来者不见明，答：“你何不作此想，设有人先于牛顿之意，此人意而不得，为后来的牛顿所明之，你若作此想，则世间之许多事物非见于此则为于彼人，所以说：“物之可知，则人莫言己愚拙，不学则愚学则智，”人皆有受识之才，人皆有接知之思，多接则多知，少接则少知，知多知少分然而称，万物之于人，无偏于此，无私于彼，思者有余，而弗思者不足，如是而已。
谚曰：“一日之计在于晨，一生之计在于幼，”故少而好学，时若日出之阳，壮而好学，时若日午之阳，以此计之，日午不如日出，二八不如一八，迟不及学也，吾观中国之奕者不胜邻邦，然则为迟不及学？孰或智不及人？答曰：“非智算不及人，亦非迟不及学，惟以有勤胜无勤，大勤胜小勤，今奕者同八岁而学，二八而对赛，此不胜于彼，则问之何？若以岁计之，则同时长，以志计之，则异功，孟子曰：今有通国之奕秋教两子，一人专心致志，一人思援引弓而射鹄，虽以同学，终以异成，故曰：“中国之奕者不胜，若此不及彼之专心致志，如若彼之专精入神，而又逾之彼，胜不难求。”古之善奕者，以奕为乐，以奕为乐事，则无时不以奕为乐，以奕为苦事，则学止已。
人生有智愚之分资吗？人之学，能感者为人之心，所感者为物之理，故对于物之理，每个人皆可以用心感悟之，所异者如何感之，考物之勤，智在其中。能感者，人之知，所感者，物之致，惟所致之异，故其知之异，世俗谓之智愚者，不同之知也，善为师者不因其愚，而因于其愚，点引其致，使其自知，故愚者不可谓不智，若分智与愚之名，则以勤与懒谓之，懒者不考，真是愚，两者皆勤，有知有未知，以明昧名之可也，一勤一懒，有知有不知，此以智愚名之，疑者知之始，思者疑之路，学之日弗胜不学之日，学之思弗胜不学之忘，是谓不继，何以启疑，何以承明。
好学者不认为己智，勤则有之，勤则是智吗？听长者诲人说：“你不智，只是不勤，”勤既有，犹不智，长者训之：“你不够勤，所以不智，”问：“何谓够勤？”“达智则是，”这样，则智为于勤了，故善师取人智愚，惟观于勤懒。学无不勤而巧得可言，盖巧者每因率乎勤，承勤于手则活，承勤于思则灵，手承懒则拙，心承懒则蔽，八字言之，承勤则智，承懒则愚，以勤懒而定智愚，既承明以为人师，将启明于后来者，亦指以此路，其路曰勤，既勤以为人师，亦教人师以勤，世所谓鸿博者智过于人，而成其功，鸿博者自认勤过于人，而足其学。
苏东坡尝谓文与可善画竹，非其手巧过于人，其功无他，是其勤过于人，日心想莫非其竹，日手画亦是其竹，一支一叶，时习不怠，支支节节，日淳习熟，然后可以因见其竹，挥笔成画，虽以画竹比拟笔记，岂异哉？一言一语，笔记不怠，备事之文，而后可以因见其理，指挥成篇。作画如作文，心无成意，未能成文，作文亦如作画，善画者心有成竹，笔下成画，善文者心有成意，笔下成文。
二
季羡林说：“天资+机遇+勤奋=成功，天资，我本来想用天才代之，但天才是个稀见现象，其中不少是偏才，所以我弃而不用，改用天资，大家一看就明白，这个公式实在是过分简单化了，但其中的含义是清楚的，搞得太烦琐，反而不容易说清楚，谈到天资，首先必须承认，人与人之间天资是不相同的，这是一个事实，谁也否定不掉，十年浩劫中，自命天才的人居然号召大批天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至今不解，到了今天，学术界和文艺界自命天才的人颇不稀见，我除了羡慕这些人自我感觉过分良好外，不敢赞一词，对于自己的天资，我看，还是客观一点好，实事求是一点好。至于勤奋，一向为古人所赞扬，囊萤、映雪、悬梁、刺股等故事流传了千百年，家喻户晓，韩文公的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更为读书人所向往，如果不勤奋，则天资再高也毫无用处，事理至明，无待饶舌。谈到机遇，往往为人所忽视，它其实是存在的，而且有时候影响极大，就以我自己为例，如果清华不派我到德国去留学，则我的一生完全不会像现在这个样子。把成功的三个条件拿来分析一下，天资是由天来决定的，我们无能为力，机遇是不期而来的，我们也无能为力，只有勤奋一项完全是我们自己决定的，我们必须在这一项上狠下工夫，在这里，古人的教导也多得很，还是先举韩文公，他说：“业精于勤荒于嬉，行成于思毁于随，”这两句话是大家都熟悉的。王静安在《人间词话》中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静安先生第一境写的是预期，第二境写的是勤奋，第三境写的是成功，其中没有写天资和机遇，我不敢说，这是他的疏漏，因为写的角度不同，但是，我认为，补上天资与机遇，似更为全面，我希望，大家都能拿出衣带渐宽终不悔的精神来从事做学问或干事业，这是成功的必由之路。”
未知季先生说的成功，是属于天资高者，还是属于低者？如属于天资高者之独有，则天资低者虽十倍勤于人，成功有什么必由之路？如两者皆可致成功，则不如直称：机遇+勤奋=成功。且何谓天资？季先生没有解释天资是什么，我就给一个辞解吧，天予人有征知之资，人之天官完好，每个人都能征物而知，人与人之天资不相同，在于有人用心有人不用心于征物，越深入天才天赋的实质，越觉得里面是勤奋，有异于常人的勤奋，则有异于常人的天资，如果将天资搞得太神秘，反而不容易说清楚，是吧，所以天资也统归于勤奋之内。再来说说机遇，季先生以其出德国留学称为机遇，季先生留学德国的机遇，张贷年先生无之，张贷年先生算不算成功呢？况且，如果机遇争取得来，也是勤奋努力之故，如果争之亦不得，而成之在侥幸，岂不是勤奋+机遇=侥幸成功？那么，机遇可分为二，或由己，或由外，机遇由己的，则勤奋+机遇=成功，机遇由外的，则勤奋+机遇未一定成功，这样计一计，勤奋+机遇≤成功。如果将天资、机遇想得太神秘了，就会认为成功是命运使然，如果将天资归于勤奋，将机遇的争取也算在勤奋努力，你会认为成功乃运命使然，这方是成功的必由之路，还是古人说得好，有志者事竟成。
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加上百分之一的灵感，什么叫灵感？如果灵感就是顿悟，什么叫顿悟，苦思不能明其意，却在偶见而悟之，此谓之顿悟，何谓顿悟，久思而不得，偶然有觉遇，从而顿悟，顿悟非不求而顿获，不思而顿得，故谓顿悟者，内有渐修之积，外有适逢偶然之启。偶然有缘吗？答有缘，勤者先见其缘，如果说勤者有不见，不勤者反见之，真若如此，我答不知其缘，虽然，勤者有不见其缘，但见缘不失于勤者，不勤而见偶，不求而见道，故我不知其缘，况且，勤者虽然不见于此，但每每有获诸彼，譬如寻此物，却无意发现久寻不见的彼物，其乐同然，道理同样。放眼纵览古今中外卓越的学者，无不以勤，虽然从其记录之学，或可以找到顿悟而知的偶然性，但每一个人勤奋好思，又找到渐修而至的必然性，故学不经渐修，如何能明顿悟之意，未经渐修，何以致顿悟。
人之知识所以异，在于他们的感性不同，一些人善于发现规律，缘于感性的积累，感性经验积聚到汇合处，就能贯穿而无所纷乱，这，就是理性，亦是说，这是感性升华到理性，有的人感性未达到此，故有所不贯。人问，为什么有人能发现真理规律，有人不能呢？这里面具有天才的因果吗？通常人们认为天赋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优秀特有才能，是由于强大的理解力，敏锐的洞察力，飘逸的悟性，共同构成的，并在适当的机遇中展现出光彩，是吗？这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性不同而已，之于在适当的机遇中展现出光彩，这是感性的联系和贯通，一旦遇到另外一个感性的事物，联接起来，而贯通，所以多思的人多灵感。我们可以这样理解，现实中的感性事物只是分裂开的规律，书本中的规律是接合来的感性。
培根说：“感觉是认识的开端，”笛卡尔说：“感觉是认识的假象，”心如何在感觉之中以掌握理？人之心知存于感觉，诸感觉无所塞，则理通，通则明，感觉是分散的认识，规律是整合的认识，人是不能一下就可以感觉事物的规律，正如说感觉是分散的认识，认识事物这部分的三至六，次又认识事物那部分的一至三，次又认识事物某部分的六至九，进行条理整合，从而揭示出事物的规律一至九，故规律是整合的认识，有人找得事物规律，有人找不到，为何？我常谓人皆有受识之才，禀知则同，充知则异，惟其接受事物之多少，亦即感觉事物之多少，及其用思之精粗勤惰，则其事物规律之知判然有差别，一般说来，人有知觉，物有可觉，物异处而异知，心异志而异成，此者知不及彼者知，非此处不及彼处，乃此志不及彼志，有志则勤，勤无蔽处，惟勤，则感觉愈多，规律愈顺，惟不勤，感觉不广，更无用论其规律了，许多时学者在此处不明，在彼处遇明之，这就是勤，这就是博，但博不同于杂，杂与博不相类，博与精为相类，张中行曰：“精与博不是截然分开的，这结果是精与博的配合，”博者精于此类，精者博于此类，乃得物之情。荀子曰：“不以所已藏害其所将受谓之虚，”心若能如是，则是在感觉之中已掌握理，若所已藏害其所将受，则有所悖，悖又原于蔽，物或蔽人，或人蔽物，所谓人有蔽，为思之未广，故蔽不在物，而在人。
三
江郎才尽这个成语人人皆知，但这四字有多少人深究过？江郎是学之而才尽，还是不学而才尽？在弄清这个疑问之前，先理清另外一个疑问，江郎之才是不学而显，还是学之而显？学之而显，不学而才尽就不难理解了，不学而显，亦只能曲解为传说中的天才，天才是上天赋予每人都有学而知之的才能，这是我理解的天才，人非生而知之，所以人没有天生之才，人皆学而知之，因为每个人都不是生而知之，所以上天给谁的都不会多，哪为什么每个人的智慧不一样呢，上天给谁的也不会多，是指先天的，后天的努力各有不同，所以每个人的智慧不一样，有过乎常人的勤奋努力，故有过乎常人的才华，这是我理解的高级天才，而这正是世人所说的天才，没有不勤奋而成天才，也没有不思考而出灵感，天才出自勤奋，灵感出自思考，天才如果鄙视勤奋，哪是连自己也鄙视了，未开始学就先讲不识，哪是轻视自己的天赋，没有不可学，惟有无心学，说学了也不识，哪是忽视了学习方法，懂得煲水吗？要不间断加薪增火，水才会冒烟乃至沸开，为学也一样，在刚刚有头绪时而停之不深究，疑问又怎能破开呢？勤奋好像一条柴，思考好像一把火，勤奋也只能是一条柴，你只能对着一个炉，今天烧烧这炉，明天烧烧那炉，炉中事物不熟透当然不出味，这是我理解的一条柴，一个人只有在一个领域内做出伟大的建树，而不能在各个领域都做出伟大的建树，这一点，还要靠长年累月专注而完成的，人类从蒙昧之世走向现代文明，岂不是以薪火相传吗？后来人思考你所思考的，上一代人思考未果，在下一代人继续，这是我理解的薪火相传。
好学不信天才，惟好学者，自信每学必精，所信于勤作智，惰作愚，虽然，专其所学为精。何谓江郎才尽，惟不学，则知止，故学而积累知识，如水流有源，记云：“不学三日无所长，不学一旬有所亡”，夫既得不加学，复又忘之，既得加乎学，复又疑之，愈疑愈进，愈学愈广。为学须是日积月累，无急躁，毋间断，学一间断，则渐疏离，学无间断，则渐绵密，故学者三年而忘，不及初者三年而学。为学之道，旨在勤，主在专，古人说：“读书百遍，其意自见，”此语精妙，虽不言及勤与专，勤专已在其言内，百遍谓其勤，百遍谓其专，既勤又专，读书百遍其意自见，譬如功到自然成，火到自然滚，虽勤而不专之，何能热，虽专而不勤之，何能滚，既勤又专，故功到自然成，火到自然滚。
吾学未足以堪明之，心想，我之才能未达到此，莫作强求其解，惟蓄蕴待与之，因不知其解而重读之，从而暗合了多读一次，渐悟一分之意，因为心记不强，以笔记之，从而暗合了笔记成书之理，日记其意，笔记为言，集其各意，集其各言，调理成章，谓笔记成书者，笔记为未理之书，书为整理之笔记，整理笔记，遂即成书。
学或忙于无暇而荒之，或畏于无期而废之，为何这样说？夫人忙于事无暇读书，但当他闲暇时，以前的思路也淡忘了，想到费神寻找思路，又念其遥远而无期，从而废止其学，故不做笔记，学问不长，记录看书心得，有益于思路之深入，虽然间中无暇而忘，但温复笔记，思路亦易重现。吾无心用功于学问了，翻看笔记，尝思，怎么我能写出这番言论，心想，若以今日的学习工夫，实难写出这番言论，功夫在绵密也。日记其学，其同者合而道之，其异者分而序之，故聚多言为一类，括多疑为一由，则是曰：“累言为篇，累篇为文，”人问我如何成书，亦说：“我无甚过人处，累言为篇，累篇为书。”顾炎武之日知录，不知者谓一日录其所知，知者谓每日录其所知，序其所言而为篇，勤看于书，则其笔记多，愈看愈精，愈记愈精，不勤于书，则其笔记少，不但笔记少，所记亦浅，如此虽有心得亦间问：“记或不记呢？”人之初学，如滴取，及其成，如流涌，为文滔滔生于涓涓，以其自谓不道，小言不蓄，大言而不能达，以其自谓善藏，有笔不记，后失而不能忆，做笔记时犹恐忘之，何况其后，吾尝不做笔记，悔失其所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