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弃了“书画协会会员”的身份,苏潇默有时反而觉得空虚起来。上完课,除了在宿舍躺着就是在宿舍坐着,其他地方都不想去。
下了课,施波澜回到宿舍,他正想要报道点什么,杨方就冲了进来大声问:“谁今晚去看话剧社晚会?”
施波澜满脸抱怨,杨方无意中抢夺了他所要报道的新闻内容,他自然不会与他同去。子腾和郑新泽说晚上有事,大勇更不用说。最后杨方的目光只能落在苏潇默身上,竟饱含着一些期望。
“本来我也不想回来,谁知一个女同学给我打电话说晚上有她演的节目,让我非去看不可,我也只好过来。”杨方补充着说明原因。
苏潇默有点想去凑凑热闹,干脆卖个顺水人情,答应陪杨方同去。晚上等他们到了晚会现场的时候,节目已经走到了第二个。杨方知道自己同学的节目相对靠后,如今台子上的表演者完全满足不了他的艺术鉴赏能力,他开始无聊的寻找着自己的乐趣。苏潇默从小到大基本只听说过话剧,亲眼见到的也只有高中课本上像《茶馆》那样的话剧文本,现在眼前的这些景象让他对话剧有了新的认识。他突然想起了社团招新时自己也曾看见有“话剧社”这么一个社团,但是由于比较生疏,就没能吸引到他的芳心,而最后选择了“书画协会”。这就好比一个人习惯了用右手拿筷子吃饭,即使偶尔看见有人用的是左手,也没有多大兴趣去学习。看着眼前的节目,舞台上不同性格的人物层出不穷,有哭有笑,有喜有怒,就像是我们生活的一种缩影。他看着就不知不觉地让自己投入进去,心中一些感觉与共鸣无端显现,虽然此刻只作为一个观众,但他对每个演员情感的把握似乎比舞台上的他们更身临其境。忽然他就觉得可能是这些人演技太差,把一个形象鲜明的“孔乙己”演成了唐朝街头游窜的花花公子;青春阳光的女孩子也太缺乏朝气,给人的感觉像五六十岁的老大娘。苏潇默看在眼里,恨不得自己立刻跳上台去,把这些角色全部示范一遍给他们看。
这些节目虽然形式新颖,但是实在没有什么感染力,自己悄无声息,偷偷摸摸的就结束了。杨方和苏潇默刚起了身,那位女同学就出现在眼前,高兴道:“我在舞台上就看见你们坐在这里。”
苏潇默偷看了她一眼,回想着刚才所有节目的人物,在脑子里翻腾了好几遍,也没有关于她的任何印象。此刻,她依然盛情不减的正陶醉在自己刚才的节目中,忽然噘起嘴问杨方:“我演的好吧?”
杨方一脸的不屑道:“一开始我压根就没看见你,等到快下场的时候我才发现你像盆景一样的站在那里。说实话,我感觉还不如搬一盆花上去。”
“哎呀!人家演的是侍女,你懂不懂欣赏啊!”
杨方不担心她会生气,只顾着一阵笑。苏潇默舌头痒得想说几句,最终还是没有张口。
苏潇默一个人回了宿舍,他似乎已经对自己演话剧的能力深信不疑,猛然间就有了非进“话剧社”不可的念头,脑子里开始闪现着自己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正在舞台上表演着的情景,观众席正传来一阵阵的掌声。直到这些遐想散尽的时候,他才想起在“话剧社”里看到了自己同班的刘大壮与赵海鹏,难道他们也加入了话剧社?苏潇默心里开始有点不平衡,刘大壮虽然个子长得高,但是说话有结巴的毛病,如果让他上台,恐怕一句话还没说完观众都已经散场而去。还有那个赵海鹏,整个人就像一个篮球,腿短的几乎跟胳膊一样长,说起话来满嘴的鼻音,让人一听只觉得反胃。
他一出门就到了刘大壮宿舍,他已经顾不上怕自己听到赵海鹏的声音而反胃。门开着,里面空无一人,苏潇默又搜寻了一圈,连厕所都没有放过,心里一阵失落,刚转过身就听见后面有人叫自己,一股酸水从肚子里奔腾而上,到了嘴里,苏潇默硬是咽了下去。
苏潇默定了定神,问赵海鹏:“你参加了学校话剧社?”
“是啊!大壮也在。”说话的语气仿佛全校除了苏潇默别人都知道。
“那你们是怎么进去的?”
“哎!招新的时候属‘话剧社’人气最旺,一天就招了二百多人,我和大壮都觉得特别适合我们发展,就报了名。”
“那你说我能去吗?”
“你?你可以演话剧?这演话剧要有一定天赋的。”赵海鹏努力地修饰着神态,似乎自己对于苏潇默来说就是一个不可超越的榜样。
“我,我怎么不行了?我也有天赋。”
赵海鹏轻蔑道:“不信你就来试试,到时候可别只摊上什么倒茶端水的活儿。”
苏潇默不想再和他多说,一出门碰上从外面进来的刘大壮。大壮问:“你、你、你干、什、什么?”
任何人和他说话都会觉得累,苏潇默干脆直接说:“我想进话剧社。”
“好呀!”激动的力量是强大的,刘大壮一听竟然没有结巴。一旁的赵海鹏却露着一副冷眼,苏潇默顾不上他的态度,脸上的兴奋催着大壮赶紧说。
“明、明天晚、晚上、社、社、社里正、正好、要、要开个、个会,到时候、你、你、你跟、跟着我、去、去就行。”
苏潇默听着这说话状态,身上不自然的像是爬满了毛毛虫。他不敢再让刘大壮多说话,急忙点头表示同意,离开之时却习惯性地说了声“谢谢!”说完莫大的后悔千军万马一样奔心头而来,他不得不接受大壮那句“不、不、不用谢!真、真、真的、不、不用谢!”
刘大壮的语言特色具有很强的现场感染力,或许这正是他能演话剧的最大特色与原因。一想起来自己马上就是话剧社一员,甚至很快就能登台表演,这份激动在苏潇默心里肆意的跳跃起来。开会的时候大壮果然来叫他同去,到了话剧社会场,苏潇默突然感到一些意外的拘束与紧张,眼前的这好几百个人似乎都活灵活现,从脸上都能看得出一些“演员”的样子。他接着被领到社长的面前,社长一听他要加入,欣喜着满口答应,仿佛一眼就看得出苏潇默是一个话剧界的可塑之才。社长一介绍自己就让他感到熟悉,原来老家都在同一个镇上。苏潇默一听,套近乎就成了必经的过程,他自然的也就免去了入社的费用,这让一旁观看的赵海鹏嫉妒到抓狂。
等他们一坐稳社长就开始讲话。刚才心里担心加入社团的问题,表面上不得不做出一副恭敬,更没有机会去谈论社长的长相与人品,如今坐在下面才发现,自己这老乡一看就不是当领导的胚子,一脸的尖嘴猴腮想抵赖也是无机可寻,头两侧的头发陡得像悬崖峭壁,额头上面留了细细一撮,弯起来像月牙,整个五官除了眼睛在脸上稍微占了点面积,其余都小的要命。他要是不当众讲话,或许还让人觉得有一些内才,但刚一张嘴,就给人一种话剧社缺人的感觉。一般相貌不济,言语不畅的人必定在身体或心理上有着常人所达不到的东西,这可能正是他能当选社长的巨大原因。
会议的目的是要安排话剧社“全员大汇演”节目,这是继上次“五周年纪念”之后的一次大型活动,期末还有一场长期以来饱受期待与好评的“年度专场剧”。苏潇默觉得这话剧社真是占尽了节目形式与演员众多的必然性优势,所以论节目数量以及表达效果都让其他社团只有羡慕的资格。如今,这一切正好让他认为自己饱含的表演天赋,在这巨大的舞台上终于有机会能怀才而遇。
整个社团在前一次的会议中都已被分成小组,苏潇默也就自然的随到了刘大壮与赵海鹏的组内。小组内的演员都已敲定,也许苏潇默此刻只能担任一些剧组的后勤人物。
排练的第二天,苏潇默依然早早的在那里熟悉着剧本,直到快开始的时候,赵海鹏呼着粗气楼梯上来,一进门就说:“小李来不了了!”
“怎么回事?”
“他突然说自己牙痛的老毛病犯了,我把他送到医务室才赶来。恐怕这部戏他是上不成了。”
小李是剧里二号男主角,所有人都不知如何是好。苏潇默和这些人还不是很熟,他觉得这是老天赐予自己的大好时机,可他真的不敢毛遂自荐。
“不然让苏潇默试试吧!我觉得他肯定行。”听到这样的举荐,竟然没人相信刘大壮能连贯的说出这么长一句话,苏潇默更不相信。
“你、你、你们都、不不知道,我、我、我经常一、一、一激动、就、就不会、结、结、结巴了。”刘大壮高兴地说,仿佛结巴是让他引以为耀的一种特异功能。
也许是刘大壮实在太幽默了,竟然没有人对他的提议有所不满。赵海鹏虽然觉得苏潇默太被器重,但是也是无话可说,毕竟他还没有一个人演两个角色的能耐。苏潇默在一片笑声中就成了剧组里不可缺少的二号男主角。
苏潇默如愿以偿的得到了一个重要的演员职位,就好比一个整天想着发财的人真的就捡到了一大块金子。不同的是,他努力地发挥着自己在表演方面独特的技艺,排练的几天里,无论出现什么样的天气,也不能影响他们的认真工作,苏潇默一些对于表演的提议与大胆的搞怪动作,还真的让整个剧组活泼了许多。
到了演出的那一天,现场熙熙攘攘的挤满了人,一不小心就会踩到别人的脚上,门口的人继续往里涌,没有占上位置的只恨不能把自己挂在墙上。喜悦像波浪一样在苏潇默心中一层一层的泛起来,似乎今天这些人都是专程为了看他而来的。还没有享受够这窃喜的快感,大壮从一旁拽着他的肩膀,苏潇默知道演出将要开始了。
主持人和观众刚一碰面,苏潇默就觉得自己的双腿开始不由自主地抖了起来。想这么气势磅礴的场面他以前最多也就当过观众,幸好他不是第一个上场,否则,就凭着自己从来都没舞台经验的事实,难免会出洋相。
他不知道刘大壮何时已经在台子上开始手足舞蹈,场下欢呼声震耳欲聋。
“接下来有请我们的二号男嘉宾。”
听见主持人叫他,身体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动弹不得。主持人又重复了刚才的话,话音未落,后面一推,苏潇默仿佛一个炮弹,一下子就从台口弹了出来,等他清醒过来才想起刚才的心理准备竟然忘在台下没带上来。此刻双腿只能拖着双脚向前滑动,刚落到台子中央的地方,腿脚果然开始不争气,一个踉跄直接跪倒在舞台上,苏潇默不敢抬头,然而台下掌声、尖叫声与欢呼声狂奔而来。此刻他也只能见机行事,脑子里一闪,正好能将那些哀天怨地、感慨世俗的台词与自己这跪拜的动作结合起来,再加上一阵捶足顿胸、仰天长叹的动作,让人一看像极了哭丧哀悼场景。不过这惊人的气氛正好是剧中想要表达的效果,如此一来反而达到了让人既意外又觉得不可思议的效果。
随着他的下场,观众们的呼喊声却依然奔袭着,愈发浩荡。台下两个素不相识的人刚才还为了地方而吵架,如今却一起津津有味的谈论着苏潇默的演技。接下来出场的是赵海鹏,他男扮女装,同样达到了让观众发狂的效果,但是体型决定了他是一个臃肿笨拙的女人,也许台下仅仅只是欣赏他的装扮罢了。
但是最终结果他们竟然无缘“最佳剧组”的称号。散场后赵海鹏就火了,他把那张圆脸拉的老长,自己又不能去找评委理论,只能把气撒到剧组身上,发飙道:“你们实在演的太烂了!”
“我们?难道你没演?”刘大壮激动着反驳。
“我的演技还用说!苏潇默真是把人丢尽了,一上台连就失去了形象,台词全是自己乱编的,真不知道排练的时候都干什么去了。”
苏潇默一听原来问题在自己身上,他一想自己那时候虽然凌乱,但是也没出什么差错。他不服气道:“我承认我第一次上台有点紧张,但是我那些随机应变的动作与语言都得到了意外的收获,也没出什么差错,观众们都觉得逼真形象。”
“哼!你还真以为你演的好?你是下跪下的好!观众出于面子,才给你掌声。你要是给我下跪,我也会一样给你喝彩。”
“你,你演的那个伪娘也好不到哪里去!”
赵海鹏一听自己的专利受到了污辱性的质疑,肚子里那团火再也扑不灭,他冲上去对准苏潇默的脸就是一拳。苏潇默感觉鼻孔一股热流蜿蜒而下,从嘴唇到下巴给整个脸上点缀上了一道红。周围人来不及阻挡,两人就厮打在了一起,手上挥着拳头,脚下挪着步子,直到两个人滚在了一起,租来的衣服也被撕成碎片撒了满地。旁边的女生只能吓得尖叫,其他人都冲了过来才与刘大壮一同将他们拉开。苏潇默鼻子上的血还往出滴,脸已经被血染花。赵海鹏虽然身体结实,但是左眼依然肿的发黑,脸上也是青紫一片。
表演所穿的衣服都是租来的,没有什么情面好讲,社长不得不先罚他们每人一百元作为赔偿。苏潇默心疼自己的钱,后悔像一双大手,交替的抽着自己的耳光。而赵海鹏似乎心安理得,毕竟发泄对一个人来说是一种难得的精神享受,纵使造成再大的赔偿也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