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大江依然东流去

作者:聂华苓    更新时间:2014-08-26 10:44:25

爱荷华的秋天很美,来得突然。秋的金黄一点一滴,飕飕洒在树梢。一天多一点,一天多一点,一天多一点。等得人着急。突然一下子,秋天忍不住了,轰的一下,一树树的金,一树树的红,你一抬头,也忍不住了,叫了起来:多美呀!那样美的秋天很短,去得也突然。只消一夜风雨,就落叶满地,留下光秃秃的枝桠了。冬天很长很冷,那倒叫人想起离别已久的北国风霜。1949年离开大陆后,在台湾15年没看到雪了。1964那年冬天,爱荷华第一场大雪,黑夜中,雪花铺天盖地纷纷撒下。我和几个朋友在大街上踩着厚敦敦的白雪快活得大叫。稀稀落落几个行人,看我们一眼,走过去了,白雪对于他们是严寒的来临。春天姗姗来迟,你不惹它,它来撩你──清晨第一声清亮的鸟叫,解冻冰河上闪烁的阳光,树林里悠悠荡出的小鹿,喝爱荷华牛奶长大的姑娘红润的脸蛋,傍晚河上不忍退去的夕阳红。夏天是年轻人的,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衣服剥得不能再少了,躺在河边晒太阳,书本盖着眼。桥上的年轻人,有的孤单单地闲荡,有的挟着笔记本匆匆赶去上课。河边小路上踩着单车的年轻人在你身边闪过去,对你说一声嗨。

爱荷华这小城,春夏秋冬各展其特有的风情,只因为有了一条爱荷华河,流过大学校园,一直流进密西西比河。到爱荷华来的外国人,都要去看看马克吐温的河。我到爱荷华不久,Paul兴致勃勃开车带我去看他的美洲大河。

我在桥上看着密西西比河,对Paul说:没有长江滔滔大河的气势。

他大笑说:大沙文主义!这可是我们的大河呀!

我们有一条小船,可容六、七个人,停在珊瑚水坝。我们常常带着两个女儿到小船上去。他们游泳,Paul教她们滑水,我则开着小船在水上兜来兜去。还没学开汽车我就会开船了,因为水的引诱。我爱水,溪水,湖水,江水,海水,全爱。但决不游泳。Paul骑马,打网球,游泳。他喜欢流水的柔润和大浪的冲击。那也就是他那个人。他想尽办法逗我下水,说什么我也不肯。他拗不过我,不断地说:你和我一道游泳,该多好。他爱狗,我怕狗。我们结婚前,他说要养一条狗。我说:你要狗?还是要我?我拒绝游泳和养狗,是他对我的两大憾事。

我和Paul有时下午拎着一篮食物和酒到小船上去,沿河而上,停在一个寂静的水湾,正好停在柳条飘荡的荫凉中。船上有个小炭炉。Paul生了火,给我倒一杯雪梨酒,给自己调好一杯杜松子酒,便跳下水游泳。水是泥色,但没有泥,那是河底的黑土地。我看着他游泳,一面在炉火上烤薄纸一样的牛肉片。他游完上船,喝一口杜松子酒,对我说:多好的生活!

我们一杯在手,无所不谈。那条小船是我们的世外桃源,也有现世人景。

也就是在那条小船上,我突发奇想,对Paul说:何不创办一个国际性的写作计划?

Paul说:你真是想入非非。爱荷华大学疯疯癫癫的作家还不够吗?你知道我怎么拚过来的吗?爱荷华作家创作坊刚开始的时候,阻力很大。我去校长的酒会,听见一个教授说:所有的作家都应该用石头绑起来,扔到大海去!Paul说着,大笑起来:你知道吗?不等他把我们扔进大海,我就把他一脚踢倒了。

就在那条小船上,爱荷华大学国际写作计划在1967年诞生了,现在已有一千多位作家从世界许多地区来过爱荷华。就从那条小船,我和Paul一同走过二十世纪的人景──欢乐,灾难,死亡,生存。


I.大江依然东流去

又饮长江水,1978

寻找艾青,1978

林中,炉边,黄昏后——丁玲,1981

压不扁的玫瑰——杨逵,1982

踽踽独行——陈映真,1983

母女同在爱荷华——茹志鹃,王安亿,1983

郭衣洞和柏杨,1984

乡下人沈从文,1984

【外一章】

秋郎梁实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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