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姓在百家姓里就不是大姓,在俺王菜园同样不是大姓。干脆这样说吧,提起姓甄的,只要说出个模调,比如甄老头、甄老大、甄老二、甄老三……村里人马上就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来,甄老头就是我爷爷甄有福,甄老大就是我大爷甄学习,甄老二就是我二大爷甄卫星,甄老三就是我爸爸甄丰收。这是咋回事哩?很简单,整个王菜园就一户姓甄的人家,那就是我家。在俺这里除非你是长辈或者年龄较大的平辈,否则直呼人家的名字都是犯忌的,一般人叫我大爷都叫他甄老大,叫我二大爷都叫他甄老二,叫我爸爸都叫他甄老三,到我爷爷这儿按说可以叫甄老头的。老头的叫法可以很轻巧地叫成讨喜的老头儿,也可以很生硬地叫成讨厌的老头。对别人也许可以这样讨喜地叫他老头儿或者讨厌地叫他老头,到了我爷爷这里却没谁讨厌地叫他甄老头或是讨喜地叫他甄老头儿,一律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响响亮亮地叫他甄先生。在俺这里,可以被叫做先生的有三种人,教学生读书的老师,给人家算命看风水的阴阳仙儿,救死扶伤的医生。我爷爷甄有福是最后一种,也就是救死扶伤的医生,可在俺那里的乡下却不习惯把这种人叫医生,而是习惯叫先生。这样,我爷爷甄有福自然就是甄先生。
我爷爷甄有福甄先生能看的病有三种,发烧,感冒,拉肚子。这么说我爷爷甄有福的医术不咋的?这么说或许对,或许不对。说对是我爷爷甄有福的医术不得不承认确实不复杂,说不对是人活着就没那么简单了,除了要做七七八八的事情外,谁都免不了会有个头疼脑热跑肚拉稀碰手绊脚的,这些个病坐地吸土行路抽风靠墙掏砖突如其来防不胜防反反复复,一不小心就病了,一耽误就重了,而且谁也不知道啥时候会得病。万一得了病能及时救治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可是俺那里没有医院不说,这些个小病小灾也不值得跑大地方去,能碰上我爷爷甄有福那就是他们的造化。反过来,我爷爷甄有福脾气好,不管白天黑夜,不管风霜雨雪,不管高低深浅,只要有病人他必定随请随到,再加上天长日久他早就对这些个病病殃殃了然于胸,自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手到病除。病治好了,该付钱了。多少呢?三块两块就足够了,没钱欠着也行。久而久之,我爷爷甄有福不知不觉间就有了坚如磐石的威望。如果说威望是虚的,那么实的也是看得见。庄稼人土里刨食除了地里打下粮食是没啥来钱的门路的,所以,谁家要是能挣钱那就会被人高看的,要是能挣活钱那就更是了不得的。啥叫活钱?就是随花随挣,挣了就能花,花了还能挣,源源不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能挣活钱的门路还是颇有一些的,比如做木工打家具,做铁匠打农具,做篾匠编筐捏篓,做泥水匠盖房子,做劁匠择猪骟羊,做剃头匠理发修眉,再不然做生意磨豆腐……不过话又说回来,不管哪一行虽说都能挣活钱,却不是人人都能做的,就算做了也比不过我爷爷甄有福给人家瞧病做先生。他们哪一行都免不了累、脏、苦,给人瞧病就大不一样了。病这东西,谁也免不了会得,谁也没法保证这次病了下次就不再病了,谁也不会得了病干熬着不看的——啥不要都可以总不能不要命吧?——既然看病,当然就得花钱。病没有头绪,花钱就没有头绪,还是心甘情愿迫不及待感恩戴德地花。我爷爷甄有福挣这样的钱,不光是轻巧,也让人刮目相看心悦诚服肃然起敬!
爱屋及乌由表及里从此至彼我们甄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跟着沾了我爷爷甄有福的光,受到了村人格外的尊重。别的不说,就拿我大爷甄学习、我二大爷甄卫星来说吧,一到年龄提媒的马上就蜂拥而来,都快把我们老甄家的门槛踢断了,那些个人家都为能跟俺老甄家攀上亲当做体面的事。这下可好了我大爷甄学习和我二大爷甄卫星,他们噗嚓一屁股坐下来,大腿翘到二腿上,这个挑挑那个拣拣,高的嫌高矮的嫌矮,白的嫌白黑的嫌黑,胖的嫌胖瘦的嫌瘦,横挑鼻子竖挑眼,鸡猫狗不是的,直到最后才勉为其难地把我大娘单月兰、我二大娘靳巧花娶回来。按说,能挣钱的是我爷爷甄有福,不是我大爷甄学习,也不是我二大爷甄卫星,他们没啥资格挑肥拣瘦。可我爷爷甄有福是他们的爹,我爷爷甄有福挣了钱不给他们花给谁花?大河有水小河满,有我爷爷甄有福花的钱,还花不完,还能亏待了他的儿子们吗?就算我爷爷甄有福挣的钱不给他的儿子们花,至少老了不会刮磨他的儿子们啊!他的儿子们没有养老人的负担当然是好事啊!这是大整账就算是傻瓜掰脚指头都能算得出来啊!
现在自然轮到了我爸爸甄丰收娶老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