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就像不存在的田螺姑娘一样,做了好事儿,一溜烟儿地跑了。孩子们对于假期,永远是回味无穷且贪得无厌,并处于无穷的期盼之中。他们用这种留恋和贪婪来延长这种对自由生活的向往,背对着开学日期,死死地消极地抵抗着这个日子的到来。
可是老师的短信还是到了:“请开学日带好学生简历。”其他什么也没留,没提任何要求,闻菲请教了家委会的李幽兰,她也没了主意,只能做到哪里算哪里了。
开学模拟考很快也过去了,江浩威发挥稳定,这等于给闻菲又吃了一粒定心丸,虽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保障,因为在没有拿到入学通知书的那一刻,任何猜测都是臆想。不过,闻菲这次决定搏一搏。她不想通过任何渠道去为儿子打通关系,因为在小升初这个没有规则的畸形产物中,任何渠道的打点,都要付出不薄的代价,而这种代价是闻菲不愿意尝试的。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尽管这个打算也是她所不甘心的,进对口中学,就是不用经过考核,也能有书读的就近公办学校。
听说今年第四季度,会试行初中就近入学的政策。闻菲松了一口气,今年第四季度,他们这一拨孩子已经入学了,不适用这个政策。为什么很多人都不想就近入学呢,就是因为师资分配不均衡。好的师资力量都集中在名校了,而一小撮名师汇集在公办特色学校。所以,大部分就近入学的学校,师资力量极不平均,才导致了这样一种现象。
而第四季度的这个政策,没有实质性的效应,只是变相提高了学区房的价格,让这种恶性竞争,变相操作愈加白热化。闻菲既不会付出高昂代价吹捧名校,也不会考虑学区房的购买或者租赁,她在用孩子的成绩和品质博弈。即使赌输了,她相信以儿子的资质,在任何地方,都会有不错的表现。所不同的是,如果进了名校,整体学业进步更大一些,如果进了普通中学,可以做鸡头,但是决不能冲昏了头脑,毕竟普通学校的整体学术氛围还是稍逊一筹的。
江伟业没有闻菲这么笃定,这么做心里太没有底了。他在联系他的渠道,闻菲没有阻拦,有一个关系总归是好的。不过这个关系,是在孩子被学校推荐失败之后才启用,如果这个渠道要价太高的话,一样不予考虑。人生不是短跑,人生就是马拉松,中途你可以休息,可以调整,也可以加足马力。但是,你不会看到终点,最好的状态,就是你永远在路上,永远在准备的状态,永远在厚积薄发。
闻菲曾经在一本书里看到过这样的描述,是章诒和的文字:“人生中最残酷的事,根本就不是什么青春老去,芳华凋零,而是面对诺大纷繁的世界,自己成了赤手空拳的俯首就擒者,其无助无力,与幼儿无异。不敢想今后,也好像没有未来,只有近在咫尺中讨生活。而且内心总是胆怯的!”这段文字对于小升初家长来说,也是最确切的描述。在没有规则的圈子里,大家都在抓瞎,看着学校的动向,小心翼翼地决定着下一步的安排,不想得罪学校,也不愿屈就自己。就这样,焦灼着,矛盾着,对比着,参照着,权衡着。
所以,中国的家长太忙累了,因为期望过高了;中国的家长太乱了,因为要应付的事情太多;中国的家长太过怨恨了,因为没有标杆的游戏规则太多。
正当闻菲陷入一种悲哀的情绪,一阵京腔怒吼声划破了天际。“你不动动脑子啊,上课在想些什么呢?这么简单的四则运算都不会,你再仔细想想啊!”这位妈妈隔三差五会这么训自己的儿子,可从语气和态度上,闻菲感觉这孩子连动物园饲养的动物都不如。
由于这座小区建造得比较早,当时江伟业买下来的时候,非常便宜。这里大部分都是动迁过来的住户,所以闻菲觉得既然整个氛围是这样的,房价也难怪会便宜。可是渐渐地,她发现,楼下婆婆妈妈们出门买菜遇见时的唠嗑,邻居们的争论,楼上都能听个一清二楚。隔墙有耳可以改一改了,在这里用隔楼有耳也不为过。这建筑用的什么轻便的钢筋龙骨,墙壁的透气性这么好,简直是没有秘密可言。
半年多来,这位妈妈高亢的凯歌一路进行下来,使得周围居民被一路陪骂。有时是花腔女高音,有时是河东狮吼,有时石破惊天。令人悲哀的是,那个受训的孩子,一直没能让人搞清楚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永远没有这个孩子的声音,没有辩解,没有哭泣,没有反抗,没有吵闹,甚至没有呜咽。“我花了一千五百元的补习费,你书不看,题目不做,你到底想干嘛?”
闻菲在想象这个可怜的孩子:低着头,两手摩挲着,两个脚尖互相顶住,生就一副为人子女的谦卑模样;脸涨得通红,像嫩嫩的新鲜的猪肝似的嘴唇紧闭,牙齿却咀嚼着;噙着泪,不吱声儿,心却被提到了嗓子眼,憋着气。
太可怕了,中国家长,这童年的一幕幕,将会给你的孩子带来怎样毁灭性的打击;中国孩子,在这样的压抑之下,你无论如何都发不出自己的声音,长大以后,在精神上,你可能一生为奴,也可能终有一天会发出毁灭性的呼声。
闻菲知道那家孩子住在四楼,一方面,她为那个孩子心疼,一方面,她对儿子说:“浩浩,远离那样的孩子,压抑太久的人,不会给周围的人带来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