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作者:尚磊    更新时间:2014-08-19 14:32:05

学校最终拿钱的人似乎比收钱的人更有耐心,他们不介意让这报名时间多持续几天。学生们的心早在拿到通知书的那一刻就被这神秘的大学生活所勾走了。苏潇默待在宿舍,享受着这大学生活赋于心灵的新鲜气息。

“砰”的一声,一号床兄弟把东西在床上摔得作响,这响明显的饱含着一种怨气,幸亏没冲破房顶,否则二楼的兄弟定会连人带床都滚下来。

“把人能烦死!看看看,天天抱着这英语书看,一点用处都没有。”

苏潇默觉得他很生气,不敢插话。

施波澜道:“商子腾,你看不进去就当陶冶情操。”

“你叫商子腾?”苏潇默满脸惊讶地问。

商子腾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你不知道呀!”他的语气仿佛要证明自己的名字就写在脸上。

“你又没告诉我,我怎么知道。”

“刚进门我就第一个向你打的招呼!”

“但是你又没说你叫什么。”

“唉!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说。”商子腾失去了辩论的兴致,神经一松又躺了下去。

苏潇默倒对商子腾的名字产生了极大兴趣,他走过去问:“子腾,你小的时候是不是嗓子得过病?”

商子腾刚沾上床的身体又与床进行了分离,惊奇地反问:“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你这不是已经明摆着告诉别人了吗。”

商子腾脸上滚起了无数疑问,他扶正了鼻子上的眼镜,似乎眼镜戴的不正直接会影响到听力。

“你的名字‘商子腾’的谐音不就是‘嗓子疼’吗?名字叫得这么明目张胆,谁会看不出来。”

“去去去,你乱猜什么。”商子腾并不生气,仿佛连他也是刚才才发现,连自己都不曾知道的这个名字里面的艺术性。不过,他也没有对自己小时候嗓子有病的情形作以解释。

“那你叫什么啊?名字都不说,只知道拿别人开玩笑。”商子腾不甘心的抱怨着。

苏潇默被他这么一问,突然心里有点害怕,怕说出去的那一刻会有人用名字和他开一个大玩笑。心里不断琢磨着自己的名字,他相信自己的联想丰富的无人能及,连他都不能给自己名字一个幽默的解释,更何况别人呢。

“我名字很简单。三个字,苏—潇—默。”他故意把名字掰开说出来,并且每两个字之间都加上了很长一段停顿。不过这种复杂的形式正体现了他的心虚,越修饰越会让人咬文嚼字。

“哈哈哈!”商子腾一阵狞笑,仿佛资本家发了一笔横财。他接着说:“你的名字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来是一个小丑!”

“小丑?”

苏潇默像被蛛丝蒙住了脑子,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商子腾神气道:“潇默就是小墨,墨就是黑,丑陋的都是黑的,所以连起来就是小丑。”

这丑被苏潇默理解成褒义。他想起了伟大的戏剧大师“卓别林”,“卓别林”不就是以丑而著称吗?他的形象却饱受着人们的称赞与传诵。苏潇默微微一笑,仿佛受到了商子腾的夸赞。

“你说得对!我就是小丑,我将是一个伟大的丑角演员。”

“哈哈!”这两声笑作为他对自己的肯定。

中午的太阳暴躁的直射着楼顶。逼仄的宿舍楼间距离成了底层的保护伞,它狠狠地把烈日阻挡在了高层上面。宿舍的几个都渐渐地失去了知觉,苏潇默听见下水管道里的水一波接着一波地灌下来,此刻上面的同学肯定一个个扒得精光,轮流站在厕所疯狂用凉水往身上浇。

苏潇默掀开厕所门,下水管道的声音清晰极了。他看见厕所墨绿色的地板已经悄悄发黑,上面有几个拳头大小的洞,洞里已经被不知名的脏物填满,黑乎乎的像一坨驴粪。毕业的学生刚一离开,宿舍管理科肯定派人对宿舍进行了大规模的清扫,不过历史毕竟是历史,总有人想办法让后人见证。厕所门扇的内侧面有两个大小相仿的破洞,想必是哪位学长曾经便秘无措,想借助门的力量来制造动力,谁知门不争气,质量太差,薄薄的三合板之间空空的夹着几根木杠子,一捅即破,到头来也没能达到缓解便秘的目的。门的内表面上相对完好的地方也被进行了装饰和雕琢,被火燎过之处留下了一坨又一坨抹不去的黑斑,给人感觉有点像青花瓷的味道,可惜它是黑色的,而且被封印在木头上。不过创造者的眼光似乎及其高远,提前在这朽木上规划好了生长着无数黑木耳的美梦。

一丝诡笑从嘴角爬上来,如此寒酸的厕所竟留下这么多故事。这个地方若是稍微豪华一点,门上必定会留下诸如“XXX到此一游”,那些永远也抹不去的字样。

宿舍的设备,无论质量好坏,应有尽有,就差没有空调。不过,在中国一般的公立大学宿舍也没有配备空调的先例。

夜保持着一股神秘的静,白天的那些喧闹似乎被这些强大的建筑物吞噬了。苏潇默抬头看了一看商子腾,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已经昏睡过去,透过那白皙却不整洁的蚊帐,商子腾睡的很享受。上身裸露着,一条粉红色的薄毛毯贴在肚子上,呈倒三角状,顶角正好遮住裆部。他突然双腿一蹬翻了个身,仿佛一个正在练习游泳的爱好者。嘴里冒出一串恐怕连“百度”也翻译不了的文字,接着又恢复了平静。

苏潇默见睡意迟迟不来,他干脆躺在床上装模作样,不知什么时候终于失去了知觉。

第二天一早,门“咚”的一声被从外向里的一股强大地力量所推开,门扇立刻像一匹受惊的野马,以门轴为圆心,门宽为半径迅速在地上画出一个隐形的扇形,而后决定性的撞在后面的床栏上,再缓缓地反弹回去,半路被一个与地面略成四十五度斜角的脚掌自然挡住,门立定一样停了下来。苏潇默从梦中惊醒,憋了一晚的尿液不受控制的往裤子上遗了几滴,他清楚的记得昨晚临睡之前将门从里面锁住,如今他们怎么同强拆大队一样轻易就破门而入。

施波澜和吕大勇也起了身,仿佛即将打响一场反侵略战争。苏潇默见商子腾床上只剩下一个毛毯,提起来的心才缓缓地放了回去。他看着门里进来的两人,胖子习惯性的矮了一大截,神态和电视剧里面的“小兵张嘎”十分相像,腰上别着一个大号“天然游泳圈”,如此看来他很可能是一个水上高手。瘦的可能因为太高,进门的那一刻头发竟不知不觉地献给门框上沿一个深情的吻别。胖子手上只叼了两个空盆,还没走到四号床,他先把盆顺势往地上一扔,“啪啦”几声过后,空盆在地上开始颤抖。瘦子背后斜挎了一个黑色单肩包,很像漫画里那种被女生追捧的英俊少年。

胖子似乎很讨厌那种规规矩矩的交流方式,他忽然转过身来,连椅子也一同转过一个标准的一百八十度,对着苏潇默就开口道:“院里说今晚七点半让大家到操场集合开会。”说完立刻又转了回去,又觉得有什么话没说完,又转过头补上,“老师要求大家都穿上新发的军训服。”

整个过程虽然没人回应也没人有疑问,但是胖子确信它所传达的精神已经到达每个人大脑皮层最深处。

军训刚开始一天,大家就叫苦不迭,满天的怨气。天天求雨,只恨没人有诸葛亮那样呼风唤雨的本事。到了第三天,连里断手者、扭脚者不计其数,再加上那些藏匿在体内的各种怪病患者,很快又组成了一个伤病连。苏潇默很快把自己也挤了进去。伤病连人数之多,几乎可以与正常的连队抗衡。教官们没有救死扶伤的本领,只能感慨这军训力量的强大,绝对比体检要有用得多,无论什么疑难杂症,只需练上一会便能一目了然。

一位同学深受不住煎熬,因不服从命令而与教官发生顶撞,同学们都目惊口呆,暗自钦佩,但谁也想不到全连竟然遭受“一人犯错,集体受罚”的待遇。大家被罚做蹲姿,一个小时后同志们开始前赴后继的扑向了大地,教官因为心生嫉恨,偏偏视而不见,直到最后全场只剩一人还尚未倒下时他终于宣布惩罚就此结束。趴下的同学们都成了一潭软泥,而那个坚持到最后的同学竟然被赋予了一个“优秀学生士兵”称号,搞得所有人嫉妒地要死。

军训的那几天果然滴雨未见,学生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倒下的都被抬去伤病连,最后伤病连竟成了主力部队,留在场上继续训练的残军勉强组成一排。到了检阅的那一天,上天竟然慷慨的下起了雨,这雨下来的唯一理由只能用庆祝军训圆满结束来解释。伤病连里的同学一见老天赐雨,那些平时缺胳膊少腿的竟欢快得蹦了起来。教官们站在雨里,他们为了见证自己的劳动成果,一个个用宣誓的态度决定检阅仪式非进行不可。伤病连里的同志一听这话胳膊腿又断了一大片,都瘫在地上。

检阅的时候伤病连坐在一旁观看,作为见习兵。看着那些坚持下来所谓的精英把正步踢得像海边的波浪,他们却只能捂嘴大笑。经过这次军训大家懂得了军人的伟大,军纪的严明。

为了犒劳在训练中洒了热汗的同学们,学校决定放三天大假。

胖子的名字似乎时刻写在脸上,苏潇默也忘记了自己什么时候就知道他叫“杨方”,谐音“洋房”,其寓意让人看了不言自明。瘦子在一次吞云吐雾中与苏潇默相互交流,他的声音绵软的几乎穿不透那层薄薄的烟雾,不过郑新泽这个名字轻易就被苏潇默捕捉了过去。

郑新泽低头吻了一口烟嘴,只有烟雾稀薄的那一刻,他才舍得显露出自己那依旧模糊的面庞。他很瘦,脸也很瘦,标准的瓜子脸,没长胡子。

苏潇默忽然眼珠发直,脑子里仿佛想起点什么。难道是他?越看越像,越想越像。没错,就是他。

他想起了前几天的入学体检的时候,同性之间被分成小组,上了医务室二楼,遵循传统中男左女右的习惯,男女生各站一边。医务人员已经放弃了对医院环境———特别是对空气的保护,果断的让大家都脱了鞋子,怪味们欢快的扑鼻而来,顾不上捂住鼻子就进了医房,一走进去就看到一堆女生也站在里面,这当然只是男同学们的一种遐想,不过想必女同学那边也是相同的景象。

医房没挂窗帘,正贴在西边墙上的大窗子至少也有四个平方那么大。自然光像是一群强者,挤着蹭着往里射,这让高挂在房顶的四个灯管嫉妒得快要熄灭了。学生们都光脚靠着墙站成一排,没有人说话,他们似乎被赶进了一个专门洗脑的传销窝点。对面站着一个医生,因为他穿着白大褂。幸亏这里是医院,不然他肯定像一个称职的哭丧者。他的特征很显著,额头上方一大片头皮裸露着,粗的发黑,像是一张磨损了的砂纸,头上稀有的毛发被流放在左右两个半球,黑白相间,宛如一条条纤细的斑马线,椭圆形的鼻头上毫不意外地压着一个沉甸甸的如同刚从油锅里捞出来的眼镜,两个核桃大小的镜片正迫不及待地逃离他的眼睛,他用手往上掀,掀出了一个猥琐的眼神。

“把你们的衣服都脱了。”

同学们都迟疑了一下,相互进行了一个心理交流。

夏天的衣服穿的很简单,老男人很快就看到了他们只剩下一片破布包裹着私处的身体。

“再脱,往完的脱。”

脱裤子是让男人觉得最洒脱的事情。二话没说,他们将内裤拉到膝盖上方约一拃处。不过再洒脱也应该保留节操,节操是伟大的中国人民从古代一直流传下来的,一种不可磨灭的东西。苏潇默眼睛的余光像机关枪,迅速的向左右扫视,同学们都习惯性的提着裤子,生怕一不小心裤子从大腿之间不翼而飞。

“你怎么不脱?”老男人开口叫。

这句话似乎比军训中教官的一声“向右看齐”更有威慑力。大家的目光瞬间甩向队伍的右边,队伍最末端站着一个高挑的兄弟,一只拳头紧握着,另外一只手牢牢地牵着裤边。

“你这小伙,这里又没有女同学,你怕什么呀?我们只是看看大家的身体状况。”

他嘴角抽动着,胳膊忽然一甩,索性将裤子脱过膝盖以下。仿佛老男人看见后瞬间便能自卑而死。

左边的几个男生大笑起来,苏潇默看到刚才的男孩脸蛋羞得发红,肚脐正下方的东西像压不住的秤杆一样,一个劲的往上蹭。本来只脱光了衣服不会有什么特殊反应,只怪老男人提及其“女同学”这让人想入非非的三个字。此刻,也许她们也一样,都光精精的站在对面房间里。

如今没想到这个英勇风趣的男孩子竟然是自己的同班同学、一舍之友———郑新泽。苏潇默把笑憋在嘴里,没敢吐出来。他又诡异的看了一眼郑新泽,心想暂且先把这个把柄抓牢,日后自有用得着的时候。

杨方手上提着一个大袋子往出走,经过苏潇默面前拍了拍。

“知道这是什么不?”

商子腾赶紧凑过来扑着抢着问:“什么?”

杨方不慌不忙地撑开袋子口,上面五颗头立刻围成了一个规则的黑圈,没过三秒又爆炸一样的散了开来。

“我靠!”

“七度空间。”

“尿不湿。”

“你用的是‘七度空间’牌的尿不湿?”杨方反问道。

“是卫生巾好不!”

苏潇默有点懵,他来不及抢答就听到商子腾道:“杨方个变态,拿这玩意来干什么?”

“说不定人家是给女朋友买的。”施波澜替他说了句好话。

吕大勇错开了嘴冷笑了一声。

“你不知道有钱人拉屎都用这个擦屁股么?”郑新泽拔掉嘴中的烟,也插了一句。

杨方似乎有点生气,他索性把这股气演化成鄙视的语气道:“我说你们这些人能不能别这么迂腐和落后。现在的社会讲求物尽其用,难道肉包子就只能给人吃,用来打狗不行么?”

“别在这卖关子,肉包子跟卫生巾有屁关系。”商子腾嚷嚷着。

“真是天生智力低下。正所谓欲陈此事,先言他物。这叫做‘比兴’,是《诗经》中重要的的表现手法,连这个都不懂,你那语文是化学老师教的吧。”

杨方把自己说的笑了几分钟,要不是他及时停下来,其他人已经做好了拨打“120”的准备。

“实话跟你们说吧,这个本来是我给军训准备的。听高年级的同学说‘军训苦,军训累,简直让人活受罪’,所以我就提前准备了这个,垫在鞋底里面,最起码可以保证脚不受什么伤害。”

“真的管用?”苏潇默半信半疑地问。

“不信你拿一个试试。”杨方手上已经摸着一个递了过来。

苏潇默慌忙往后退,双手摆出拒绝姿势,仿佛杨方递过来的是一个沉甸甸的炸药包,随时都有爆炸的可能。

杨方又递给商子腾,子腾也没要,他又放了回去。

“你们还不知道,这玩意已经被我们国家的开发商和制造商看中,一种被叫做‘军训垫’的商品即将问世,应该还会加上这样几句广告词———‘脚里暖暖的,脚底软软的。脚下不痛,天天轻松’。”

大家一时被杨方这精彩的广告词弄得目瞪口呆。

杨方似乎想起了他刚才要干什么,接住脚步继续往外走,走到门口转过头朝里面问:“有没有人想一起去玩乐?”

“去哪里?”商子腾道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好奇。

“找妹子玩呀,她们喜欢去哪里,我就带着去哪里。”

所有的沉默给了杨方一个否定的答案。

杨方自己有车,是一辆褪去颜色后依然耀眼夺目的帕萨特。他说是他爸让他开着上学用的,大家都深信不疑。车一直都停在他们宿舍窗外,窗子就像剧场里一个巨大的电影屏幕,大家在屏幕里看见杨方摇头晃脑地拉开车门,然后迫不及待地把自己塞进车里。车子一扭头,屁股后面冒过一股黑烟,像是启动时太吃力而憋出的一个臭屁。他把这屁排到了空气里,后面的树叶晃了晃就捂上了鼻子。

车子开走了。

杨方和几个约好的朋友先到了一个酒吧,玩到深夜只觉没劲,又去了夜店寻找那种疯狂的气氛。半夜里,大家都满身的酒气,杨方摇摇晃晃的起了身,脑子里又产生了想要唱歌的冲动。后来他们到了一家“KTV”,杨方边吃边唱,高兴时热烈的欢呼与叫喊,伤感来临之际又默默流泪。直到天明,也没有丝毫的倦意来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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