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抛利刃祸福相依 捕金蝉黄雀脱壳

作者:许城    更新时间:2014-08-14 15:02:31

秋雨来袭,树欲静而风不止,被风裹挟着的雨点唰唰啦啦作响甚是嚣张,漫天乌云被风雨撕扯着如一堆堆发霉的破棉絮。深夜,走廊里回旋着一股股阴森可怖的气流,裹挟着一群人走向一间牢房。走在最前面的是华北派遣军保定特高课副课长栗原久子,笔挺的军服禁锢不住激情喷射躯体,阴冷的目光直逼那间游荡着无数阴魂的牢房。

栗原久子突然收住脚,回过头来盯着身后的少年,说:“今天是昭和十九年,公立一九四四年十月二十八日,你,栗原晋雄,从今日起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帝国战士,效忠天皇、为帝国大业赴汤蹈火将是你无上荣光的天职!”

栗原晋雄挺直身体,双脚啪地并拢在一起,扬手敬礼,随即喊道:“は(是)——”栗原久子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径直往前走去。栗原晋雄倏然感受到浑身燥热也沉重异常,拴着玉佩的红丝线不只是禁锢脖颈的铁索,垂落在内衣里的玉佩也如火炭般烧灼着他的胸脯,可他必须面对所有,尤其是被他喊作姑妈的栗原久子。

栗原久子仅次于号称“帝国之花”的南造云子,是一个诡秘、狡诈的魔女间谍。栗原久子出生在哈尔滨,十三岁被送回日本,进入神户间谍学校,熟络汉语、具有高超的特工技能。四年后,栗原久子被派往中国,打击国民党各地军统站的嚣张气焰、收买国民党高官窃取军事机密,颇受土肥原贤二的赏识,被派往保定,守住北平的门户责任重大,当然不能有丝毫懈怠!

栗原久子走到牢门前,看守的士兵奉命掏出钥匙,咣咣当当响过一阵后,牢门打开,一个三十岁开外的女人和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被铁索禁锢在铁架上,彼此形同姐妹又如母子,这是栗原久子即将展开博弈的重量级筹码。不久前,栗原久子获取情报后,亲率特高课的得力干将在一天深夜上重拳出击,一举捣毁了gcd保定地下情报网,又轻而易举地在花椒胡同抓获了这个女共党嫌疑。被俘获的女人声称,他们是河南密县人,父母早逝,又连年灾荒,逃难到保定靠当纺织女工为生,与弟弟相依为命。栗原久子不会轻易相信这个束手就擒的女人,可她似乎经过特殊训练,经得起一次次严刑拷依旧守口如瓶,弟弟是一个懵懂少年,不过是姐姐手中的道具,没想到另一个被俘的共党透露了机密——明天,这个女共党将带着弟弟将化妆成难民去刘守庙,与来保定的女地下党接头,暗号是“姑妈好吗?”、“不好,姑妈的手上长了一颗肉刺久治不愈,特地来刘守庙烧香!”

栗原久子看着眼前这个稚气未退的少年,自然想到身边的栗原晋雄。栗原久子的父亲栗原次郎是一名老牌间谍,五十岁的时候因身体的原因不得不从哈尔滨回到东京,却熏陶了栗原久子,也影响了栗原晋雄,潜心为帝国培育了一个技能和智慧超凡的少年间谍。

栗原久子从腰间掏出一把柯尔特自动手枪,咔咔地拉上枪栓,瞄准了蓬头垢面、鲜血淋漓的女共党。就在栗原晋雄屏住呼吸猜想栗原久子究竟要干什么的时候,栗原久子突然转过头来死死地盯住栗原晋雄,片刻,将手中的柯尔特交给他说:“杀人是你在神户间谍学校必修的科目,祖父为了将你推上大东亚战场不遗余力,直到临终前,他还一直为你骄傲——你……栗原晋雄不只是栗原家族的希望,也是帝国的希望……明白吗?”

栗原晋雄又 “は”一声之后,用中指勾住手枪玩转了三圈,似是瞬间把握住了不安分的柯尔特,黑洞洞的枪口直逼被铁索捆绑在铁架上的少年。少年的脸色先红再变得煞白,又变得青紫,嘴张着却没有声音,双腿不住地抖动,身子也如筛糠一般,双眼里透出的是恐惧、焦虑和面对莫测世界的无奈……栗原晋雄那根放在扳机上的手倏然微微地抖动了一下犹如针刺、火灼般难受,尤其令他心悸的是挂在脖子上的玉佩。他获得的玉佩应该是成对的,不知什么原因一对玉佩各在一方,可以断定,佩戴另一块玉佩的人一定遭遇了一场至今还是谜的劫难,与玉佩一起迷失在人间,却不能否认,他的身世一定与华夏民族有关……意外吗?栗原晋雄冷冷地看着颤栗不止的少年不住地反问自己,可他相信一直被他视为祖母的田中富枝不会拿出一块玉佩编撰天方夜谭似的故事。

田中富枝是栗原家的忠实仆人,侍奉了两代人。栗原晋雄被栗原久子接到中国前栗原次郎病逝,田中富枝也随他离开了东京。一向很健康的田中富枝突然被送到医院,栗原晋雄悉心地守护在病床前,可突发性病变预示着田中富枝将不久于人世。临终前,田中富枝很小心地从贴身内衣的兜里掏出一块玉佩,玉佩上除了龙凤和祥云图案,还镌刻着一个篆体“青”字。

田中富枝告诉栗原晋雄,这块玉佩是一个中国女人交给她的,那是在他三岁的时候,交给她玉佩的女人是他的亲生母亲。那个女人临死前,田中富枝接受了栗原次郎的指令,为那个被囚禁在地下室里的女人送去了最后一顿晚餐,被折磨得体无完肤的女人从脖子上解下了这块玉佩后就气绝身亡……这么多年,田中富枝一直遭受着玉佩的折磨,可栗原次郎不会允许她透露半点讯息,哪怕是一点点都会招来杀身之祸。随着栗原晋雄来到中国后,田中富枝同样生存在焦虑之中……现在好了,她将玉佩交给栗原晋雄后,说:“玉佩上的‘青’字很可能与你亲生父亲有关……我是一个良心未泯灭的日本女人……你肯定还有一个中国名字!”

掌控在栗原晋雄手中的柯尔特手枪是一把斩断生死链条的利剑,栗原久子冷静地看着栗原晋雄,试图用一双具有X光的眼睛穿透他的内心,却让她感受到了无比的焦虑,难道他针对杀戮动的恻隐之心吗?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受过正统训练的人,他们的心智和勇气,包括他们神经中枢都被为帝国而战的英灵们统治着,不会出现丝毫的偏差……为什么呢?

栗原久子轻咳了一声震慑了在场的所有人,栗原晋雄挺直身体,扬起了手中的枪,被瞄准的少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栗原久子的脸上现出了会心的笑颜,机不可失——移花接木……利用中国人的智慧对付中国人何乐而不为呢?

“你肯定还有一个中国名字……”田中富枝的声音再次响彻在栗原晋雄的耳畔,那只握枪的手如遭锤袭击,手枪咣当一声地掉在了地上。瞬间被怒火燃烧了的栗原久子扬起一只手,准备痛击栗原晋雄,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搅扰了她的神经,在场的所有人立正、敬礼……监狱里霎时一片肃静。

中岛英夫,华北派遣军保定特高课课长,走过来并没理会在场人的恭维,似乎早就知道这里发生在一切,看一眼怒颜未消的栗原久子,再看一眼镇静自若的栗原晋雄,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把柯尔特手枪,旁若无人地举起来,两声脆响之后,被铁索禁锢着的女人和少年顷刻间毙命。

栗原久子被中岛英夫的举动震慑了,可他的理由很简单——战局不稳,快刀斩乱麻!中岛英夫微笑着转身离开了。被压抑着的怒火重新点燃,栗原久子又扬起手,响亮的嘴巴痛击栗原晋雄,令在场的所有人颇为震惊——栗原晋雄为什么岿然不动,如铜墙铁壁稳如磐石?!

 

阴历九月,时冷时热,时阴时晴,一场秋雨过后,又招来弥散在天地间的昭昭晨雾,至早饭后才渐渐散去。每年阳春三月的刘守庙会除了招引四面八方的买卖人,更多的是来刘守庙烧香祈福的百姓,云集在刘守庙内,奉上一炷香火,就是身体康健的人拜倒在刘守真面前也如见真佛一般,何况,保定城内外的枪炮声连绵不断、此起彼伏,游荡在大街小巷的人中指不定就蹿出一个军统特务或日本间谍,最要命的是遇到被日本宪兵追缴的共党分子,惊慌失措的百姓免不了被一颗飞来的子弹攫取性命,更有人不明不白地被抓进监狱,死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烧香祈福的百姓平日遇到沟沟坎坎的也是常来常往,刘守庙里香火缭绕也真正成了百姓们的祈福之地。

刘守庙位于保定城外东南一隅,街两边的茶肆、酒楼上插着太阳旗生意也不十分冷清,出入茶肆、酒楼的人里有腰包阔卓的商贾,也有富贵闲人们,更多的是那些拿着“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谢谢)”当口头语的软骨良民,那些在茶肆、酒楼下边经营的摊贩们,看似本本分分,却隐藏着令栗原久子纠结的隐患。移花接木的游戏开场前,栗原久子调用特高课所有誓死一拼的帝国勇士,安插在刘守庙周围,像百姓在街边摆上白洋淀的鱼虾、安国的药材……目标一旦出现,掌控在栗原久子手里的令箭可以随时抛出,她相信只要那个女共党出现在刘守庙就插翅难逃!

一身褴褛、蓬头垢面的栗原久子胳膊上挎着一个脏兮兮的蓝花包袱、一脸忧郁,拉着失魂落魄的栗原晋雄走在街上,不时伸手捋捋蓬乱的头发,侧眼看看一脸惶惑的栗原晋雄,心中由不得暗淡了起来。

刘守庙内正殿三间,前院左右为厢房,院内碑石肃立,刻着刘守真的医德供万人瞻仰。院内树木繁盛,香客们伴着渐渐温和的秋阳缓步走来,正殿里香火缭绕。栗原久子拉着栗原晋雄走进来必须装扮成举目无亲的样子,奉上一炷香祈求安身立命之所却又无能为力,眼巴巴地瞅着来往的香客,现出一脸的茫然,可她的眼睛一直在追寻目标——三十开外,头发烫成中长波浪,穿着阴丹士林蓝布旗袍,肩搭一条开司米披肩,挎着皮包款款走来……对暗号前,栗原久子拉着栗原晋雄背靠在正殿左边那棵古槐树上……栗原久子与栗原晋雄往庙里走着的时候,被她安插在庙门旁的人也准时到位——几个男人穿着家做的土布外罩、戴着毡帽,脚上穿着粘着泥的旧布鞋,衣服上还粘着散发着鱼腥味的芦苇叶……谁也不会怀疑他们是来自白洋淀的渔民,蹲在在庙门前等人或烧完香在此小憩……一切应该万无一失!

目标出现了。栗原久子盯着一个走进来的女子,与她获取的情报的十分吻合,甚至连装扮都没有丝毫的差别,可那个女子看见背靠在老槐树上的栗原久子和栗原晋雄,只瞟了一眼就进了正殿。栗原久子没动,她相信鱼儿只要看见飘荡在水面上的鱼饵就不会弃饵而去。

走进正殿的女子是河北省委派来的地下党员黄嘉瑜。从成都回到保定,黄嘉瑜坐着洋车到了城隍庙街只看了一眼就将头上的淑女钟型帽的帽檐拉低了。黄家宅院在黄嘉瑜离开保定前就是失去了辉光,那场劫难至今还是一个无法解开的谜。那时候,黄嘉瑜还是一个激情四射的女学生,侥幸躲过劫难怀揣着令她愤恨和难解的谜离开了保定与一群学生奔赴延安,就读于抗日军政大学并加入中国gcd。毕业后,黄嘉瑜受党的委派去重庆工作,秘密打入国民党军统局电讯处,跟随当时的地下党支部书记张露萍一起出生入死,将从军统机关截获的重要情报源源不断地送到南方局,在最森严也最机密的特务首脑机关里建起了“红色电台”……突然接到秘密指令,接受河北省委的安排只身回到保定,以省立女子师范学校国文教师的身份为掩护,重建遭受重创的保定地下情报组织、肃清隐藏在党内的毒瘤、剿杀投敌叛国的汉奸……黄嘉瑜踏进刘守庙后镇静自若,却心怀一丝忐忑,毕竟保定的地下工作充满了步步惊心的险恶!

栗原久子抬头看了看渐渐升高的太阳,预定的时间一点点临近,被她盯住的目标也走出了正殿,混迹在络绎不绝的人流中。待黄嘉瑜走过来,栗原久子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依旧是充满茫然的目光,栗原晋雄却锁定洞开的庙门处,一只手放在腰部,摸到别在腰里的手枪,耳畔突然响起了田中富枝的声音——你肯定还有一个中国名字!

走过来的黄嘉瑜开口了,栗原久子随口答话,没等她把话没说完,栗原晋雄倏然从腰里拨出手枪,放在扳机上的手指轻轻颤动,一颗裹着凉风的子弹伴着嗖嗖的冷音,直逼一个站在庙门前的男子。男子身穿大褂、头戴黑呢子礼帽,嘴上蓄着短胡须,眼睛上罩着墨镜,脸上有一道斜着弯曲的刀疤……如此装扮似乎滴水不漏,他脸颊上的刀疤却深刻在了栗原晋雄的记忆里……此劫过后,两个人还会继续生死较量却是后话,暂且不提。

子弹裹着凛冽的杀气直逼男子的头颅,可被那个男子射出的子弹直取的是栗原久子的性命,却在栗原晋雄的干扰下偏离的目标。栗原晋雄射出的子弹被那个男子躲避了,抽身逃出庙门,守在门外的特工闻声而动,可那个男子举起手枪顷刻让他们毙命。枪声首先惊动的是刘守庙内的香客,被栗原久子安插在茶肆、酒楼里的人也涌到了街上,连装扮成摊贩的人也一起向刘守庙展开了合围之势。栗原久子盯住的目标却在她躲避子弹时眨眼隐身,当她看到目标穿过骚动的人群跑到墙边欲夺路而逃时,从破旧的蓝花包裹里掏出手枪,咬着牙冲着目标的大腿扣动了扳机,目标却也是眨眼的工夫借着院墙边上的一棵柳树越墙逃走,丢给栗原久子只是一条开司米披肩。刘守庙内骚乱渐渐平息,栗原久子命令身边的人迅速追踪,走回来捡起落在树下的蓝花包裹,院子空荡荡的,栗原晋雄呢?

栗原晋雄一直在追踪目标,可目标同样借着骚乱的人群妄想瞬间逃遁,却被栗原晋雄死死锁定。目标的手段颇为老辣,混在人群中闪转腾挪,还时不时回头冲着栗原晋雄放上一枪。

刘守庙后边是一条河,除了一片茂密的小柳树林,再是生长在岸边的没膝杂草。栗原晋雄追踪到柳树林旁,举起枪对准了闪进去的目标,枪响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沉闷的啊……栗原晋雄忙跑了进去,目标却早没了踪影。不甘心的栗原晋雄以柳树作掩体,亦步亦趋地继续搜寻,待他来到河边,看到河面上荡动着一圈圈激烈搏击后的涟漪,再将目光锁定河对岸,一切了然,却无奈。

沮丧之极的栗原晋雄呆立在河边,被一阵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惊动才转过身来。栗原久子和一群人踏着潮湿的杂草走了过来。栗原久子也颇为沮丧,那个女共党越墙后转眼不知所踪,事先有人在墙外接应也未可知。栗原久子拉住栗原晋雄将他搂在怀里,伸手拍着他的头说:“あなたは帝国のエリート(你是帝国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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