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了这步，派出所不可能因为你食堂搞不成伙食就抓人，人家只是给出处理建议，各种整改，说是你们四厂是国营大厂，应该有能力处理，今后注意点。说完人家也就走了，留下一干四厂保卫科的弟兄在那厢空悲切，都说你妈原来食堂是这个搞法，这多年我们不晓得吃了他梁老二多少脚丫巴泥。只有保卫科长为人老道，他深知，四厂上下职工，和空降厂长关系最好也就是梁老二。空降厂长带起肥头大耳和干精骨瘦两个，挤走厂党委书记以后，多少迎来送往，酒席排场，都是他梁老二在操办。人家吃的是人脉关系，梁老二捞的是油水马屁。今天之事，就算自己按照派出所建议，报到厂办去，厂办也不可能对梁老二有多少处理，还不是一推六二五，敷衍一番，扯淡了事。更何况四厂这几天在闹厂子关停的风波口上，又有几个人关心食堂的事情。因此上，保卫科长也只能是一声浩叹。
这声浩叹之中，曹伟掀翻了桌子，拎起了哨棒。还好保卫科人多，紧忙按住，不然当时梁老二就已经死球了。然后他们找来王磊和谭脚板儿，劝走曹伟。临走，保卫科长悄悄告诉王磊，说小王，千万莫让他闹起来，四厂够难啦，经不得大事啦。王磊依言应允。
所以在晚上，王磊看这个冬天的排档口，也是四下无人，就任由他曹伟纵声狂骂，随他曹伟去给梁老二上下十八代眷属打招呼。只要曹伟不去伸手抓哨棒，王磊就只管给他曹伟倒酒，谭脚板儿只管给他曹伟夹菜。
酒过三巡，三巡之后又三巡。曹伟骂也骂累了，酒也灌饱了八成，渐渐安静，只是闷喝。倒是谭脚板儿三杯下肚，兴致上来。谭脚板儿说，小师傅，你说我们这几天来做这些事情，可值得嘛。王磊眯起半醉的眼睛，说咋不值，你可是听见哪样事情啦。谭脚板儿说，不是听啊，你看嘛。然后谭脚板儿弯腰抓起他的包包，拿出王磊的笔记本电脑，打开给王磊看。
原来此前，谭脚板儿依王磊所言，将那此前他在大礼堂举着板子拍摄的视频发上网络，一开始也还是涟漪四起。只是才过了一天多，就石沉大海，再无消息。王磊看着那些页面上，想起当天下午共济会石匠所说，看着看着，哑然失笑，由苦笑而狂笑，由狂笑而狂啸。
那王磊在大礼堂闹事当天，言之所及，多少真知灼见，多少一针见血，当时网页上都能见。而现在铺天盖地而来，你看不见70亿人口到5亿人口的危机，你看不到人类未来的文明旅程，你甚至寻不着对这个星球乐观的理由。网页是人民趣味的天下，天下人民，另有趣味。那一天，人民的趣味主要有：无内裤透视装走红，明星抢穿，(图)。女星新宠高跟鞋亮相，怎样穿才美，(图)。2009早春度假系列秀场。网友实测1000元精华液美白效果，(图)。美容5妙招肌肤防晒无油光，超人气保湿面膜正装试用。床上最忌讳的10个习惯。研究称腿越细寿命越短。亲吻私处的健康隐患。女人第一次到底有多疼，(图)。3秘诀让她主动献身。从喝酒方式读懂女人。女性喜欢被触摸的部位，(图)。34岁人妻夜会多名男子。哪所大学美女最多，(图)。偷拍地铁上的性感美女，(图)。校长拿5千元要小学女生陪睡。副局长之妻杀女儿后自首举报丈夫贪腐。司机与摩托男子斗气，追入小巷将其碾死。坐台小姐身材差被砸死。两对夫妻地铁大打出手。女星夜会亿万富豪，曾故意泄春光上位。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一方面，王磊越发觉得那共济会石匠所言不虚。一方面，王磊在想，真是将那自由能源交予人民，在这番趣味引导之下，世界当真就会更好么，也难说。
王磊再翻出他叫谭脚板儿上传的那些视频。视频后面的确也有留言，头几位是抢沙发抢板凳的，当真关注者，寥寥无几。寥寥无几之后，当真如共济会石匠所言，真诚和真知，淹没在涂鸦和谩骂之中。王磊看得出，这背后，的确是有苏岩的力量，苏岩比自己强大。王磊选对了敌人，但这是苏岩的战场。看着满目的涂抹，王磊又想到了甘地那句话，谬误就算没有成为真理，但真理也就此不为人所见。现在王磊已经成了苏岩的斗争对象。第一回两个人在媒体上交手，是他上电视那次，王磊蒙在鼓里面就将苏岩拎翻。这次苏岩有备而来，火力全开，王磊这一回合上，不是赢家。
大笑之后，王磊望望盯着酒杯发愣的谭脚板儿，说脚板儿，你可失望。谭脚板儿想想说，但是我还是认为应该坚持下去。
王磊真心一笑，谭脚板儿是越来越像高僧大德了。
王磊干下一杯，悠然开腔。有些东西，要在这个时机，教给谭脚板儿和曹伟。就像之前王磊悄悄留给众人的纸条。王磊认为有些事情，要提前交代一下，而现在，似乎渐渐临近他要提前交代的原因了。这来自预感，也来自王磊心中的精密计算。
首先，王磊将这天下午会面的共济会人物介绍一番，然后告诉两个兄弟，他们下午讨论些什么东西。对于石化燃料枯竭导致人口下降这一节上，曹伟和谭脚板儿倒是当真不曾想到。四厂是个火力发电厂，石化燃料点亮千家万户，千家万户不觉得怎样，但是至少四厂人是明白的，他们晓得自己责任重大。但是如谭脚板儿和曹伟，万万不会想到，一旦石化燃料枯竭，黯淡的不是路边霓虹，而是万家灯火，消散的不是繁荣兴盛，而是四海众生。
然后，王磊就成了当初自己在那荒山之上遇到的高人老者，又如同自己在泰国彩象岛海边了断未遂后遇到的英吉利高人。打开百宝箱，抛开砖，引出玉，展现给两个兄弟一幅他们从来不曾想象过的连环画。在这个连环画里面，地表不是我们认知的地表，地心不是我们认知的地心，远古不是我们认为的蛮荒，未来不是我们认为的辉煌。在这个连环画当中，天有灵，地有灵，人有灵，也是天有能量，地有能量，人有能量。天有经络，地有经络，人有经络。在这个连环画里面，黄帝不一定是过路客，盘古不一定是中原人，女娲不一定只捏出黄皮肤，嫦娥不一定就是吃错药。王磊在为兄弟们推算，推算那秦始皇究竟烧过些什么书，推算那郑和老乡究竟航行过哪些路。秦始皇烧的书不一定全是地上的书，郑和下的洋不一定全部是西面的洋。在这连环画里面，巨人不是传说，曾经当过主角。金字塔不是坟墓，里面全是工程学。南美洲荒坡上有大特写，不知画与谁人来欣赏，中美洲丛林里有甲骨文，不知谁人在倾诉何时的离殇。谭脚板儿和曹伟，在这一年的最后这天晚上，在这家昆明郊外的大排档，算是给自己的头脑开了光。他们渐渐懂得王磊当初懂得的东西，秘密会社到王朝更迭，岂止天意，更有人为，看似是天灾的未必是天灾，貌似是人祸的未必是人祸，多少王朝兴废事，多少楼台烟雨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