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下午，就在王磊和共济会石匠谈天论地之时，还有另外的人也在找王磊，但是没有找到，只好去找谭脚板儿。这个人就是汽机班的那个青工，王磊班上的同事，前几天被食堂夜宵闹翻的。这个青工，其实已经出院，现下正在修养。这天早上，青工拉起腻腻歪歪的女朋友，同去医务室开药。这女朋友，也是四厂青工。二人正在药房外面干等，只听见隔壁，是那个被曹伟一棍子敲翻的梁老二，正在和人说话，声音很大。青工不听则已，一听之下，好比白日撞见鬼，跳起脚来，要找王磊，要拿主意。
和梁老二说话的人，不是别个，正是那瘪头凸肚的空降厂长。当时，这青工正在药房门口闲站，配药拿药，五六分钟是要的。不曾想，这青工听见，门诊另外一间里面有那空降厂长的声音。青工奇怪之下，偏头一看，原来门缝那边，空降厂长和他肥瘦两个走狗都在，正围住坐在凳子上等待换纱布的梁老二。那梁老二仍旧愁眉苦脸，那空降厂长仍旧面目可憎。空降厂长恨恨然，问梁老二说，你到底行是不行，拖拖拖，再拖，事情要糟，到时候第一个倒霉就是你，自己屁股自己揩干净。梁老二的假笑比哭还难看，说领导，你也看见啦，那几个都是亡命之徒啊，把我打成这个样子，不是我不努力，主要是那几个亡命徒太狠啦，你又不准喊警察来抓他们走。那肥头大耳一巴掌挥将过去，打在梁老二烂了一半的脑壳上，说你当真是被棍子敲傻球，警察要是来，不单单是带走人，还要调查，一调查么你小狗日的命就算是到头啦。那干精骨瘦说，就是就是，汽机班那个女人现在还精神恢复不过来正常，掉了一个娃娃，这个事情不好弄，传开来，不是警察要整你，厂里面也有人找你拼命。
那梁老二当真要哭啦，说领导，你们可真是有把握，到时候四厂一关，你们莫不管我哟。那空降厂长有点不耐烦，说你不要瞎扯，我们是头炮，头炮要打响，到时候这个四海之内，处处有我们同道中人，一起闹起来，一起关它几十家各种大厂，我们那么多人，个个都管，咋就不管你啦。关键是那几个亡命之徒，你不是说拿宵夜送他几个进医院休息？现在别人休息，他几个反倒要吃人啦，你到底可拿得下来，你说个准话。
那梁老二眼看势在必行，就干脆咬咬怪石嶙峋的牙巴骨，嘬嘬五光十色的牙花子，说领导，我想办法，我一定想办法嘛。空降厂长明显是因为正值用人之际，不好翻脸，所以陪下耐心来，说好，反正就是这一两天，你务必将这几个亡命徒支开。
那青工听得毛骨悚然，咋自己班上的老大姐掉了一个娃娃的事情，厂办的人会说不敢让警察调查。现下又说要整翻王磊他们，这个事情太恐怖啦。亡命徒不曾支开，只把那青工吓得从药房门口跳起来，又怕里面几个人听见响动，出来当场盯住他，所以赶紧药都不拿，拉起女朋友，就要往外冲，一路跑得踢踢踏踏。他才跑到医务室门口，就听见里面医生在喊他名字，说你个娃娃，咋药都不拿就跑，跑个哪样嘛。然后就是空降厂长和干精骨瘦出来询问的声音，那青工在医务室门口听得真切。青工想，完啦，那空降厂长是个有心眼的，肯定被他识破，他也要对付我，这回是跑不掉的。
情急之中，他顾不得多想，就往宿舍区跑。他心里面只有一个名字，王磊，王磊。连日以来，王磊这个名字，在四厂成了一副解药，一把开山斧，一道救命符。天塌下来，务必要王磊这等人去顶，自己是顶不住的。因此上，青工冲到宿舍，三找两找不见人，出来往厂区又跑，想王磊可能在办公室，才跑几步，就迎面看见谭脚板儿。乱投医不顾死活，青工赶紧将事情告诉谭脚板儿，说赶紧找王磊，问他咋整。谭脚板儿这两天，是前所未有的锻炼，让他前所未有的成熟。谭脚板儿一听，长长吁了一口气，说还好是先告诉我，要是提前三步，先告诉曹伟么，今天就是三五条人命的事情。于是谭脚板儿说，我晓得啦，你们两个回去歇着嘛，我找到王磊，他必有对付的手段，到时候晚上我们在宿舍楼里面再议。然后谭脚板儿就打发两个小青工回去，他自又回来大礼堂找王磊。
谭脚板儿心思也不在那青工所说的问题上。那青工所说，其实私底下王磊和曹伟他们早就怀疑过，只是苦于无证，不好冒失。谭脚板儿晓得，这个时候，此事决不能让曹伟盲动，不然会出人命。将事情告诉王磊，让他拿出定论，只有王磊制得住曹伟。谭脚板儿的心思，主要在回忆往事。谭脚板儿有事情想向王磊请教，但是此事过于怪诞离奇，不知如何开口。谭脚板儿一路上想，还是应该先说青工的事情，这个是眼前问题，自己的问题，稍后慢慢再请教不迟。但是离奇的事情是有魔力的，这使得谭脚板儿，多少年来，从未如此魂不守舍。
夕阳西下。王磊认为，这天是这年的最后一天，明天就是元旦。在这最后一天，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和共济会石匠讲了那么多的话，也满有意思，应该喝两杯，以示畅快淋漓。当然，另外一个缘由就是，今天晚上务必让曹伟多喝两口，喝完就让他睡觉，不然他半夜肯定要跑去将梁老二拖出来打死。所以，这天王磊以天气冷为由，不沾啤酒，猛灌白酒。
果然，夜幕降临之后，在四厂大门外的排档口，荒郊特有的寂静之中，只剩下曹伟的怒吼，若不是王磊架住他，人家排档的桌子都要被掀翻。原因是这样，在王磊告知曹伟梁老二的情况之前，这天下午在保卫科，曹伟就已经将办公室的桌子掀翻。这天下午，派出所来人，告知四厂派出所，说是化验报告已然下来，四厂夜宵食物中毒的原因并非是有人下毒，而是纯粹的食品卫生状况不佳导致。那个派出所来人说，你们四厂食堂也是搞球不成伙食，咋那个样品里面，要多脏有多脏，好比一坨吐出来的，你几个咋就吃得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