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的来到了邹家湾的村口。秦厚林又想起了中午他和邹涛涛站在这里的情景。这个谜团就要揭开了,秦厚林的心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道这次家访会看到一个怎样的邹涛涛?会看到一个怎样的学生家庭?不过一切的担心就要结束了,一切的猜测就要有答案了。
这是一个错落交织的村落。秦厚林看到了一些石头砌成的房子,一些红砖做成的房子、一些蓝转做成的房子,一些混凝土粉刷好的小洋楼……秦厚林不知道自己是回到了以前的战争年代还是来到了现代化的洋房村庄。这个村子错落的交织着各个时代的各种房子。
秦厚林和自己的三个学生一会儿走在宽阔的混凝土路面上,一会儿走在崎岖的山间小道上,一会儿走在狭窄的只能容得下一双脚的石头路上,一会儿走在泥泞的小路上……秦厚林在邹家湾经历着现代与古代的思维交替。
秦厚林看到这里的房子一会儿一间连着一间,一会儿单家独户;一会儿同一层面,一会儿高高低低……村子里的房屋就像凤凰山上的树木一样长在自己应该有的位置上。大小高矮各自有自己的摸样,各自有自己的特色。
“秦老师,这边走小心摔着。”舒丹丹提醒着秦厚林。秦厚林突然有一种似乎进到山中寻找猎户的感觉。他们从一个斜坡上爬上去又要在后面溜下来。继续向邹涛涛的家走去。
大家站在一座用石头围成的院子外,“涛涛,秦老师来家访了。”舒丹丹向院子里喊着。院子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在家。秦厚林看到虚掩的门示意舒丹丹不要再喊。他们推开了门,没想到这个石头围成的院子里坐落着一间间石头房子,院子两边堆着金黄色的稻草,几只鸡“咯咯,咯咯——”的用爪子扒着稻草在觅食。
屋门是虚掩的,推开房门堂屋正中央悬挂着一张毛主席的画像。两边堆满了散落一地的泥花生。堂屋两边是两个厢房。右侧的门虚掩着,舒丹丹推开了门。“邹大娘,涛涛在家吗?”床上的老人没有回答舒丹丹的话。继续耷拉着眼皮在昏暗的光线里似乎有气无力,病的很严重。
秦厚林看到这幅情景对舒丹丹说:“看来涛涛不在家,让老人家好好的休息,我们先回去吧,下次有机会再来看老人家。”大家有点失落的走出了厢房。
“秦老师,灶房那边有烟。”一直没有说话的邹亮亮指着灶房那边对秦厚林说。大家轻轻的走到了灶房门口,谁也没有出声,呆呆的站在了那里看着灶房里发生的一切。
灶房的灶台旁一个翻滚的药罐子冒着咕咕的热气。一个小男孩站在小板凳上在铁锅里翻着烙饼。
走出邹涛涛家的时候舒兰花对秦厚林说:“秦老师,涛涛的父母去深圳打工了,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回来了。一直是邹大娘带着涛涛。听我奶奶说邹大娘今年已经七十二岁了。”
“那涛涛的父母为什么几年都没有回来呢?”秦厚林疑惑的问。
“听说前年春节准备回来的,可是包工头出了车祸死了没要到工钱就打算再干一年。去年春节准备回来的在深圳火车站被小偷把工钱偷走了。应该今年春节可以回家了。”舒兰花一边走一边说。
看来是应该帮帮这孩子的。秦厚林也明白了邹涛涛身上发生的一切。“秦老师,这是我家。”抬起头舒丹丹的声音传进了秦厚林的耳朵。
这是一个红色的院落。整个院子都是用红砖一块块砌起来的。这些红砖有的横着、有的竖着、有的立着在院墙上显示着自身的坚强。推开红彤彤的大铁门一只雪白的小狗扑了出来。
“秦老师,这是小花,它很乖的不咬人。”舒丹丹对秦厚林说着就冲红砖垒成的二层新房喊了起来:“爷爷,爷爷——秦老师来咱家了。”
房间里走出了一位上身穿着白褂子,下身穿着黑裤子,精神矍铄的老人,他热情的说道:“秦老师来了,屋里坐。”二层楼的堂屋里依然在中堂的位置贴着毛主席的像。看来这里的人民对毛主席有深厚的感情,秦厚林心想。
“大爷,您老身体可好?我是来邹涛涛家家访顺便来看看。”秦厚林对老人说。
“邹涛涛,唉!家里的生活烂包了。也不知道这孩子是造了什么孽?投胎在这样一个家庭。前一阶段收庄稼他家都没有人收,还是我帮他家收了一部分回来。这不正在帮他家剥玉米呢。我们都是斗大的字不识一个,老师可要好好的教育这群孩子呀。我也就多亏着身板还硬朗。”老人目光矍铄的看着秦厚林。那目光就像刀子一样一刀一刀的割在秦厚林的身上。
“大爷,身板硬朗就好。我们帮你剥一会玉米吧。也算是帮帮邹涛涛了。”秦厚林向大家提议道。
坐在舒丹丹家二楼大厅门前大家围坐在一个大圃栏前。手中的玉米粒从玉米棒上一颗颗的蹦跳着掉在圃栏里。“秦老师,你家有玉米吗?”舒兰花一边剥着玉米一边扑闪着好奇的眼睛问秦厚林。
“有,在黄土地上我们是冬种小麦,夏种玉米。一般每年中秋节前后收玉米种小麦。每年芒种前后收割小麦种玉米。就这样年复一年的种着这两样庄稼。”秦厚林的声音回旋在大家之间飘在了二层楼的前前后后。
“秦老师,你们那是不是很缺水?”舒丹丹放下手中的玉米芯子拿起另一个玉米棒子一边剥一边问。
秦厚林没有立即回答舒丹丹,看到大家都集中了注意力他才说:“大家对黄土地的印象是从电影里来的吧。电影里黄土地上的故事基本上都发生在贫瘠与困难的地方。而我家在黄土地的白菜心子里。你们想十三朝古都如果缺水谁还会把都城安在哪里呢?”晚霞静静的照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大家都渐渐的变成了一尊尊金色的佛像。
“秦老师,你既然家访也去我家里看看吧。”舒兰花对秦厚林说。
舒兰花的家是一座混凝土做成的有着天井的院落。刚走进舒兰花家的门就看到一位老奶奶在天井下借着天黑前的最后光线洗着蔬菜。“奶奶,奶奶——秦老师来家访了。”舒兰花对洗菜的老奶奶说。
老奶奶放下了手中的蔬菜站起了身:“秦老师来了,快,快,屋里坐。”
“不了,就和奶奶在这天井下聊聊兰花的学习。”秦厚林对舒兰花的奶奶说。
“秦老师,给您凳子。”舒兰花从屋里端了一个凳子。秦厚林坐在了天井下,学生们像卫兵一样站在他的身后听着他和奶奶的谈话。
“秦老师,你看兰花这孩子学习怎么样?要不要在八年级留一级,打好基础在上。我怕她到了高中课程深吃不消。”舒兰花的奶奶问着秦厚林。
“兰花这孩子学习还是蛮好的。现在不是不让留级吗?”秦厚林回答道。
“我知道兰花这孩子有点偏科。刚才她爸爸还打电话回来问她的学习。她爸爸也知道兰花上学上的早,怕她吃不消。”舒兰花的奶奶说。
“奶奶,兰花是几岁上学的?”秦厚林问道。
“五岁。”舒兰花的奶奶说。
“五岁!在农村是早了一点。”秦厚林点点头说。
“秦老师,你和孩子们坐一会儿。我去做饭。”舒兰花的奶奶站了起来说。
“奶奶,不用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说着秦厚林站了起来就准备往外走。
“秦老师,不慌,不慌,反正我们也要吃饭。”舒兰花的奶奶一把拉住秦厚林的手说。
“奶奶,真是谢谢你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晚上还要回去备课呢。”秦厚林坚持说。
“秦老师,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舒兰花央求着秦厚林。
大家还是没有留下秦厚林吃饭。舒丹丹、舒兰花、邹亮亮和邹涛涛在月光中将秦厚林送到了村口。“秦老师,我们再送送你。”舒丹丹说。
“谢谢你们!今天要不是你们我也家访不了这么多。也就不知道大家生活在怎样的环境中。”秦厚林一边道谢一边往回走。可是他们几个还是跟着自己。
“你们几个怎么了?快回去吧!”秦厚林停了下来。大家也停了下来。“今天是怎么了?”
“秦老师,一到晚上凤凰山的雾气重,我们怕你迷了路。”舒兰花关心的说。
“谢谢大家!不会的。不用送了,我知道回学校的路。来的时候我都把路记在了心里。大家回去吧。”秦厚林对这群不放心的孩子说。
月亮轻轻的把薄纱披在了凤凰山上。远远的凤凰山在星星点点的夜空中闪烁着。秦厚林感受着夜的宁静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一切在黑夜的静默中静悄悄的睡着了。
人生就是一个谜团。一个等待着每个人解开的谜团。人为什么活着?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邹涛涛、张二雷用自己的人生解答着这个问题。舒丹丹、舒兰花用自己的生命解答着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生命阐释着人为什么活着。
生命在山谷中流淌犹如小溪时而奔腾,时而静流,时而歌唱,时而静默,时而跳跃,时而平静……一切就如庄子所云: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冥灵可活五百岁,大椿可活八千岁。生命在各自的时空里跳跃着自己的舞蹈,生命在各自的寿命里完成自己的历程。
秦厚林回过神来,春晚还没有在华夏大地上拉开帷幕。母亲、父亲、凤儿、侄子静静的盯着电视寻找着自己的快乐。秦厚林的思绪还颠簸在生命的律动中。
明天得起个大早去庙里拜神,这个任务自从父亲病了以后就落在秦厚林的肩上了。村子大坡边的关帝庙显然今年又修过了。在砸毁了的旧庙址上如今又盖起了新庙,光彩夺目。朱红的大门上绘的一青一赤两位门神,手执刀斧,眼若铜铃。白闪闪的墙壁上墨笔写着:关帝庙再建乐助录金名单开列如下:某某某一百元,某某某一百二十元,某某某一百五十元,某某某二百元……最后的落款:二水寺村关帝庙代表委员会公布。
秦厚林的眼前闪现着儿时九月十三二水村的关帝庙会。关帝庙周围笼罩着幽幽的火药味和淡淡的檀香味。孩子们你牵着我,我拉着你的手穿梭在大人们的脚下。庙内关公脚下,一排老妇人或站或跪,全都一身上下青衣青裤,露着缺了牙的嘴,站着的跪下,跪下的起立,纷纷烧香礼拜。
这关帝大帝长个光滑的大红脸,阔脸方腮,右手大刀,左手缕髯,一派福像,香烟线绕之中,显得越发威武。放烛台和香炉的供桌上垂下一幅红布,用五彩丝线绣着“保国佑民”的字样。帐慢和华盖之上,一块乌黑的横匾写着“通天显应”,边上有一行小字,“二水士民供奉”。
二水寺村子里唯独缺少的就是一个戏台,秦厚林的思绪又飘落在凤凰山的戏楼里。秦厚林和谭老师走进一条小巷里。巷口的屋角有块基石,刻着“泰山石”的字样。在这条只容得人挑一担水桶走过的空空的小巷里,秦厚林似乎听见了那幽幽蓝色中散发着淡淡的、温温的“南方黑芝麻糊——”的叫卖声。
秦厚林和谭老师穿过巷子出来,突然面对一片铺满稻草的晒场,空中弥漫一股新收割的稻草甘甜的清香。晒场的尽头是一个旧戏台子,用整根的木料构架的,台面有半人多高,也堆满了成捆的稻草。
成群的孩子沿着柱子爬了上去,又从上面跳到晒场里,在稻草堆里翻着筋斗。四面通风的舞台四根大柱子撑着个飞檐跳角的大屋顶,顶上几根横梁想必当年是用来挂旗旗,灯笼和耍把戏的绳索,柱子和横梁都曾经有过彩绘,漆皮已经剥落犹如牛皮癣。
谭老师说凤凰山的戏台演过戏,杀过人,开过会,庆过功;也有人下过跪,叩过头,到收割的时候又堆满稻草,娃娃们总爬上爬下。
在历史的长河中他就是那烙饼的鏊子。当年也爬上爬下的娃儿们老的老了,死的死了,上了宗谱和没上宗谱的都弄不清楚,凭记忆拼凑的谱系又是否原样?有谱与无谱到头来也无甚差别,只要没有远走高飞,就都得种田吃饭,剩下的又只有孩子和稻草。
秦厚林听着谭老师的话信步走着,装满木材的农用卡车连连掀着高音喇叭从他们身边驶过。秦厚林想起了来到凤凰县的那天,穿县城而过的狭窄的公路上,往来的车辆都一律掀起刺耳的高音喇叭,而客车上的售票员,还把手伸出窗口,使劲拍打车帮子上的铁皮。也只有这样,行人才能让道。
其实,黄土地上的县城也是这样拥挤。路上的汽车随着人流的速度蜗牛一样的前行。只是一个在黄土地上,一个在青山绿水间。木板的铺面排在两旁,楼下做生意,楼上晒衣服,小儿的花袄、女人的胸罩,男人的短裤、印花的床单在车辆的喧闹声与扬起的灰尘中花枝招展。
秦厚林到了一座石桥上,黄土地上没有这样的石桥。清风徐来,凉爽而惬意,石桥架在宽阔的河面上,桥上虽然是柏油路面,两边斑驳的石柱子上刻的凤凰河三个字依稀可见。秦厚林倚着水泥加固了的石槛杆,俯视由石桥连接的这座县城,两岸都是黑色的瓦顶,鳞次栉比,让人总也看不尽、望不透。
两山之间,一条展开的河谷,金黄的稻田上方镶的深色的板栗林。河水蓝澄澄的,悠悠缓缓,在河床的沙滩间流淌,到了分水的青麻石桥基下,变得墨绿而幽深,一过桥拱,便搅起一片哗哗的水声,湍急的漩涡上飘出白色的泡沫。石条砌的河堤总有上十米高,留着一道道水渍,最新的一层灰黄的印子当是刚过的夏天洪水留下的痕迹。
太阳就要落下去了,橙红的团团如盖,通体光明却不刺眼。秦厚林眺望两旁山谷收拢的地方这些石头山变成了黄土地上的土山,层峦叠蟑之处,如烟如雾,将那轮通明的像在旋转的太阳,从下端边缘一点一点吞食。
落日越加殷红,越加柔和,并且将金烁烁的倒影投射到一湾河水里,幽蓝的水色同闪烁的日光连接在一起,一起波动跳跃。晚风从耳边吹过,也还有驶过的汽车,照样不断掀出刺耳的喇叭声,应该离我支教的地方不远了秦厚林想。
穿过桥头,卖小吃的摊子撑起了黄昏的县城。秦厚林在左边吃一碗豆腐脑,那种细嫩可口作料齐全走街串巷到处叫卖一度绝迹如今又父业子传的豆腐脑使秦厚林回味起了黄土地上的豆腐脑。吃着这没有辣椒油和蒜泥的豆腐脑只是一股软滑和香甜缺少了刺激的激情。
秦厚林在右边又吃了两个从炉膛里现夹出来热呼呼香喷喷的芝麻烧饼。这会才回到了大学的校门口找到了一点久违的记忆。
“秦老师,还记得你来凤凰中学住的第一晚吗?”谭老师胖乎乎的脸闪现在秦厚林眼前打断了他的思绪。夕阳洒在他的脸上如同一尊笑容可掬的弥勒佛。
“那天晚上,望着天花板上电灯泡四周密密麻麻的斑点,竟是无以计数的蚊子,就等电灯一灭好来吸血。我见过蚊子,没有见过如此多的蚊子。凤凰山的蚊子可真是名不虚传呀!可是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凤凰中学竟然不在凤凰城,也不在凤凰镇,而在凤凰山。”秦厚林的声音随着晚风飘散在凤凰山的角角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