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至次日一早，凌母吩咐轾霖要在家里照顾小韵，自己去一躺妹妹那里。到了妹妹家，见苏芬芬和几位阔太太正在打麻将。胖墩墩的那位是校长礼尚昌的太太，一副麻子脸的是县长梁善君的太太。另一位脸上化着浓妆的是凌母的同房侄媳妇沈金梅。她受不了脸上皱纹屡次冒犯，多涂些粉末来镇压，只可惜仍涂不平，看起来倒像是给驴粪蛋上上了粉。她一转头见到凌母就笑道：“哎哟，是媛婶，来了。村里的车可好搭？一早就到。我也不在村里几年了，都不知变成哪个样。”凌母道：“还能变到哪里去啊，还不是一个样，过年过节时你回去拜神还不知道？前些天，我就搬到城里来了。”沈金梅听了，出了一会神，想起以前自己贫困时儿子病了，问凌母借两百块来看病都说没有，因此故作惊讶道：“什么？你搬到城里来？买了房子？我也早说过了，这年头谁都发财了，也早该轮到我六叔了。六叔什么时候出国回来？都不上门坐坐，是不是发了财，就不认我们这些寒碜鬼了。”凌母道：“金梅你说笑了。我们这些才是寒碜鬼，你们拔根寒毛，都比我们腰还粗呢？别说哪有什么本事发财，能不饿个半死就早已谢天谢地了。还哪敢指望要在城里买房子，只是轾霖要转到城里来读书，才要搬到这里来，租的。六叔看也要至少明年才能回来，都不知是些什么工，一去就是几年。”金梅道：“你也别怨，俗话说上山打柴，去得久，挑得多，这回我看六叔准是满载而归，呵呵——现在忘了我们不要紧，到时可别忘了就行了。”凌母听了，笑道：“你这辣妹子，嘴还是那样贫。可俗话不也说上山打柴，去得久，饿断九条肠呢。呵呵。”众人跟着都笑了。金梅带笑道：“切，口是心非，赖得理你。”凌母刚想回答，不料苏芬芬问她吃过饭没有。凌母说吃过了。苏芬芬又道：“那你歇会先，我麻将一瘾上来就分不出身，等会我搓完这几局再和你说说话。”凌母道：“又不是生人，没事，不妨，你搓你的就是了。”
这时，见Dodo拿着一个已作废的旧麻将蹒跚走到麻将台角下，踮起脚，一手举得高高向台边攀，一手拿着麻将不停地拍打桌面，昂着脖子朝苏芬芬竭力嘟嘟大叫，脸上的鼻涕不住往下流。苏芬芬掏出纸巾，伸手托住他后脑子，替他擦，道﹕“你看你流了一滩鼻涕，还再那里大叫。总是爱跑来这里捣乱。”说着，扭转他的脸去看凌母道：“Dodo，你看，谁来了。快去媛姨那里讨糖果吃，快去。”Dodo看了看凌母，又转过脸来瞧瞧芬芳，半信半疑。凌母抱起他，用脸摩沙他的脸道：“你妈是坏蛋，只顾着搓麻将，不理咱们Dodo，走，咱们去大厅里玩。”苏芬芬听了，笑道：“谁叫你妈是个麻将瘾君子，奶奶下楼倒垃圾也快回来了。”礼太太道：“儿子哪能比得上麻将好，搓几搓，就赢了几百。”梁太太接过话道：“说得是。可儿子呢。搓又搓不得，还要求神拜佛地哄，上面还没吃完，下面就拉得昏天暗地，整天要为他做牛做马，谁不烦﹖”沈金梅道：“她命好呢。有这么个贴心的婆婆，什么事也用不着她。好顶过我请一个保姆。”苏芬芬听她们你一嘴，我一嘴，冷笑了一下道：“说这话，你们妒忌我不成？”三个太太都道：“那还用说，只恨妒忌不来。有这么个贴心婆婆，谁不眼红。”此刻轮到苏芳芳摸牌，正好摸到的是自己等候已久的二筒，于是笑道∶“管你们眼不眼红，反正我自摸了，少说废话，给钱，给钱。”沈金梅道：“你们评评理，刚夸着她，她却恩将仇报，也太小心眼了吧？”苏芳芳道：“对付你们三个千年老妖，不小心眼点怎么行啊，呵呵——”
正说着，曹老妪倒垃圾回来了。Dodo一见她，便嚷了起来，曹老妪朝他做个鬼脸道：“嚷什么嚷，和姨妈玩会不好么，偏要缠着我，我有宝？”说毕，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就出来，一面陪他玩耍，一面和凌母说些家闲之话。自然照例少不了些像一般人家一样夸自家的孩子如何乖巧，如何聪明的话。其间，苏芳芳手气逆转，一衰到底，所以时不时听到她抱怨的话：“真真是倒霉透顶了！摔了仰天跤，还会跌破鼻子。早早候五门牌，竟然不但不能自摸，还连续打出了两个杠给人家。这牌还哪能打。”沈金梅道：“嗳哟，瞧她这小家子气，手气一下不好就立刻气成斗鸡眼了。刚才你赢的时候又不见你这样说。风水轮流转，皇帝轮流做嘛，今年轮到我家，明年轮到你家。别急，小心上火。”
可是接下来苏芳芳的手气并没好转。凌母想也不知她牌打到什么时候，再说看她输了钱，难免不心浮气躁，而且又当着众人面，所以前来的事就忍住不说了，只好和曹老妪再说一回话就回去了。半路上，凌母突然觉得现在回去太早，何况回去也是闲着，为什么自己不在街上找找看呢？于是她沿街边走边看，看哪家有没有贴出招聘广告。一路走下去，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可每当走近一看，却到头来总发现自己不符合里面的条件。她越找越心灰意冷。她带着一丝希望，走到一个红绿灯路口，突然发现对面马路有一家叫“皇瀚大酒店”门前立了个大招聘广告。她喜出望外过了马路，走到招聘广告前，只见上面简约写着：招聘洗碗工女性三名，年龄十八到五十，包吃包住，待遇面谈。她走进饭店。门口迎宾台站着一位穿大红花旗袍的女人，脸上的化的妆比沈金梅的还要浓，尤其那个嘴唇涂得红得好比马骝的屁股。她见凌母走进来，不屑一眼。凌母问道：“你们这里是不是要人——”未等凌母说完，她就不耐烦地说︰“你来见工的是吧——”凌母点头，连说了三个“是”，接着她转个头望向门外，正眼不瞧凌母冷道：“你进去，往右边走，有个楼梯口，上去二楼找人事部就行了。”凌母谢过。穿过右边的走廊，走上楼梯。楼梯里卵黄色灯光显得格外昏暗，而又很静，顿然令她有些局促起来。她忐忑不安，逐步拾级而上，快到楼梯中部时，突然迷迷糊糊看到一个人迎面走来。她避开，可那个人也跟着做出相对方向改变，依然使面朝着她，越走越近，到一步之远时。她停住脚步点头像那人问好。那人也点下头，但并没向她问好。她不由往后退一步，可那人也跟着往后退一步，顷刻令她更加惶恐不安。随后，她惊呆了，这不正是自己么？原来楼梯中部的墙用镜面装饰着。她噗嗤傻笑了一声，继续上楼。到了二楼，见一位女服务员走过，便问：“小姐，你们这里谁叫任世步？我有事找他。”女服务员被问得一脸迷惑：“任世步？好像没有这人——”凌母道：“怎么会没有呢？门口那位小姐叫我上来来找他的。”女服务员道：“你是不是说错了？那你来找他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