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饭罢,凌母说搬不了那么多日常起居的东西来,要上街去买些。苏芬芬说陪她一起去,结果喧宾夺主,凌母买的只是她的冰山一角。这一逛,从中午逛到晚上的七点,街灯陆续亮了。小韵嗝饱的大肚子也渐已耗瘪,闹起饥荒,路见一家汤圆店,拉着母亲要进去吃。凌母道:“现在就准备回去,还吃什么汤圆,你就不能忍下。”小韵不肯,赖在地上闹。苏芬芬道:“我也很久没吃汤圆了,现在说起,泛起胃口来了,咱们就进去吃一回吧。”凌母道:“你别惯了她,她见到什么不想吃,一吃惯了,以后可就不得了,谁要那么多的闲钱塞她的嘴。”苏芬芬看不过凌母的小家子气,道:“小题大做,不过吃一回汤圆罢了,还不至于此吧?又不是毒品,即使是也要吃好几回才会上瘾呢。你不给她吃,我这个做小姨就偏请她一回。小韵走,别理你妈。”说着牵小韵的手进去。凌母拗不过,只好顺从。等汤圆上来,苏芬芬才想起出去时涂了口红,不适于吃这东西。但到这时,只好委屈自己。她张开小嘴,不逾过大,怕显得粗鲁难看,小心翼翼地将汤圆送进口腔内,生怕染上唇边的口红,活似母鸡正用力地张着红屁股在下蛋。等送进了口里,便像个没牙的老太婆努起嘴来。坐在对面的轾霖看在眼里,想着这些差点忍不住要发笑。突然,跟她同肩并坐的小韵碰了一下她的手臂,正巧使得刚进嘴里的汤圆一下子卡住喉咙,欲吞不下,欲吐不能,像堵塞的马桶,格外难受。凌母忙起身叫她稍低下头,替她捶背。片刻汤圆咳了出来,恰好落在脸前碗里,溅起滚汤溅向她的脸,烫得她尖叫嗳哟。凌母生气,骂小韵:“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野了,现在有汤圆吃,还要放肆捣蛋。”小韵不甘示弱,大声申辩:“我哪里捣蛋了?我是不小心的,谁叫她靠得那么近。”凌母怒道:“嗳哟哟,你还反倒怪人。嘴硬了是吧?我看你很久没吃过鞭子了。”“我就就就就——就是不小心的。”小韵倔强地说着,好像录音机卡了带。凌母举起手要教训她,轾霖上前阻劝,道:“烫都烫到了,再说,她又不是故意的,就算打她也没法补过。”凌母道:“你别老护着他,不打她,不解气,越酿越放肆!”“打就打,我不怕!”小韵说话的神气,仿佛有了金刚护体,一说完,翘起下巴供母亲瞻仰。一旁的苏芬芬早已兜出镜子在照,只见脸上烫起几颗小红点。凌母希望她说句好话,替女儿留面子,谁知她一开口道:“算了,幸亏没什么大碍,要不明天我还真不敢出去见人了”。一说出她就醒悟得后悔,忙发笑掩道:“呵呵——几个小红点,没什么,看起来倒像十七八岁的小女生脸上长的骚叮,返老还童了,呵呵——”凌母陪笑道:“亏你还笑得出来——小韵,你还不快给跟阿姨说声不是。”小韵气还没消不肯,绷脸对着母亲,大眼睛鼓得像处于高温里的温度计,热胀到快要爆破出水银来。苏芬芬哄她绕过母亲,又叫她吃。轾霖也哄她,好容易才端上碗。正吃着,忽然外面街上传来喊卖洋娃娃的声音,撩拨她的兴趣,转过头往外看,没留意碗一斜,半碗汤圆全浇到苏芬芬的脚上,幸好这时汤已经凉了。苏芬芬心痛刚买的新鞋,擦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愤怒得很,强忍不露于脸上。凌母的愤怒再也压不住了,骂了小韵几句就刮了她一个耳光。小韵放声嚎哭,店里的人全看过来,窘得很,凌母三人费把劲方才将她哄住。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多了。
经这一闹,苏芬芬回家后的运气全别扭了。去买烫护膏,不留神,被找回了假钞;下楼梯,踩个空,跌了个五体投地;吃炒面,打个喷嚏,结果面条贯穿全鼻。果真如此衰下去,说不定连喝水也会塞了牙,放屁也会扭断了腰呢。睡前又对着梳妆台大圆镜,严格审核自己的脸,烫护膏涂了一层又一层,几个顽固的小红点仍不肯褪去,像在赖账似的。苏芬芬在脑海里追债一番,胸中的怒火团团升起,大有精卫填海之势,忿骂:“活这么大,今天总算撞到鬼了。从没见过这么没家教的孩子!”
自从离了凌老太婆之后,免遭受些唠叨,凌母的心境逐渐开霁明朗。日子上了轨道,每天除了家务之活及教小韵认字外,几乎也没无事可干了。承认妹夫俩说的是,不管怎样得让小韵去上学。如此悠闲过些日子,凌母越察觉出城里各家总是关门闭户,居家独过,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即使是邻居,也无缘相识。这也好,不像村里的,过门串户,私底里各厮混一窝,背地里你挖苦我,我蹋贱你,不知省多少提防和烦恼。但这般闭门度日,同活似在火柴盒里无甚分别,了无生趣。所以,过了些日子,便觉得“光阴的齿轮”像生了锈,变得迟钝,仿佛口吃者说话,语不成句,慢吞吞的,霉生出了一种惺忪迷殢的心绪,像默不作声的蜘蛛,暗地结网,盘根错节地纠满自己每个心房角落。有时不知不觉地发痴,有时莫名其妙地烦闷。离开学还有一个月,现在不同以往,样样都要费钱,不比在村里时可以做些农活自给。最好找分什么短工顶着先,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有一天比总没一天好。一天晚上,凌母躺在床上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