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7

作者:以笑作答    更新时间:2014-07-24 10:06:51

谭脚板儿这个时候正在到处找王磊,宿舍不见人,办公室空荡荡。本以为王磊去四厂门口和曹伟在保卫室闲扯,等谭脚板儿急冲冲来到,也不见。谭脚板儿冲到值班室门口,只见曹伟站在四厂大门前,时而抬头望天,忽而低头看地,若有所思,似有所悟。曹伟面前一个里外纯黑洋装中年人,正在谈谈讲讲,曹伟一边听,一边魂飞天外。

本来,若是从前,谭脚板儿定是冲上前去,不由分说,拉起曹伟就走,因为他们三个的事情总比别人事情更重要。但这时候却不然,谭脚板儿看见这道大门,这两个人,尤其其中一个人的里外黑洋装,谭脚板儿倒吸一口冷气。谭脚板儿没有特异功能,但是这一个时刻,这一个画面,谭脚板儿晓得,早晚会发生,只是不曾料到会是在今天,虽然这几天谭脚板儿已经有点预感,但是还是不曾料到会如此之快。于是乎谭脚板儿慢慢转身,往回走。一路喘大气,就像高山反应。

谭脚板儿当然找不着王磊,倒是苏岩找得着王磊。这个时候,王磊正在大礼堂打扫卫生。连日来,四厂众人在大礼堂齐聚,心情都说不上好,因此上大礼堂里面有很多抽了一半的烟头,有很多撕成一半的稿纸,有很多摔成很多瓣的杯子。王磊的爷爷王先明,在退休之前两年,因为年纪大了,体力不济,从值班的前沿岗位上退下来,但是退休时候还不到,所以厂里面给老人安排了个照看大礼堂的工作。这个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逢开大会,王先明就提前去将大礼堂大门打开,灯打开,窗帘拉开,然后就坐下来等大家开会。等大会开完,王先明再负责将窗帘关上,灯关上,大门关上。如果王先明看到礼堂应该打扫,就去后勤找临时工来打扫。工作如此简单,完全是那个时候的厂办照顾老职工,给他办闲差,等二年退休,同时,岗位工资和奖金不变。那个时候,厂办领导不是空降的,也不会开口闭口讲黑人兄弟打篮球如何如何。

因为岗位工资和奖金不变,所以像王先明这样的人,当他看到大礼堂需要打扫的时候,是不会去后勤找临时工的。王先明这样的人,会从大礼堂杂物间找出打扫工具,自己动手,也甘之如饴。毕竟在这个年纪上,干这个工作是比值班轻松太多。王先明退休之后,大礼堂没有人照看,只是定期有临时工来打扫。今天,王磊一觉醒来,先想到他爷爷王先明,所以就来到大礼堂,从杂物间拿出工具,开始打扫。一个人,在巨大个礼堂里面,井井有条,四周传来的回声,都是自己工作的节奏。扫着扫着,王磊渐渐明白,爷爷王先明一直坚持要自己扫大礼堂的原因,是因为这个过程,太像一首漫长的钢琴独奏啦。

有这个想法的人不止是王磊。苏岩一早就来到四厂,她有太多的情绪,有太多的语言,都想要对王磊表达,但是苏岩独缺一个有把握的方式。大吵大闹,苏岩晓得自己干不过王磊,又怕王磊鬼脾气上来,将自己甩到太阳系外沿打转转。软磨硬泡,苏岩晓得王磊这个粗货吃不来这一套。苏岩多年前就见过王磊喝茶水,是拿个大水果罐头杯杯,泡满,等凉,然后一口大半杯,喝起来咕咚有声,好比一头牛。一个人喝水像牛,脾气也就多半像牛。晓之以理,这段时间王磊的表演已经是力拔山兮,说理是说不过这个人的,你说一句他有一千句等着你。你不懂的他懂,你懂的他不屑。动之以情,这一点上,苏岩当然想得到,但王磊那个宽额大口金刚牙的面相,就是个舍得大义灭亲的。更何况,苏岩怕的是,王磊当真一点情面都不顾。苏岩已经不怕王磊让自己心疼,苏岩怕的是自己心疼死,王磊无感觉。苏岩明白,自己和王磊的关系,从个人上讲并无大矛盾,但问题出在王磊,王磊并不活在自己这个世界。自己的世界,要金银有金银,要体面有体面,一切唾手可得,一切指日可待,只要王磊点个头。但是王磊却一偏头,千山我独行。苏岩就算退一万步,自己那个世界的金银和体面都不要,但是此刻苏岩却怕,千山之中,自己可能再也跟不上独行的王磊,本已牵起的十指,却又成为挥别的双手。就像那天晚上,睡去之前,王磊分明在自己怀中,醒来之后,那人却已不知所踪,偌大张床,是半空的。在这个高原的冬天,大半张床,也就是冷的。

所以苏岩就一直没有主动上前找王磊讲话,她只是默默地跟着王磊来到大礼堂,在后排找个位子坐下,静静地看王磊打扫。王磊听得到的钢琴独奏,包括独奏的回声,苏岩都能听得到,所有的慷慨激昂,所有的低吟浅唱,所有的大气磅礴,所有的峰回路转,苏岩都听见了。苏岩想起来,那个时候还在学校,苏岩常常说王磊不靠谱,不着调。那种时候,王磊都会高傲地一抬头,狂放地喷出一口吸得很深的烟,说不是我的谱和调有问题,主要还是你的演奏功夫不见得到家,然后就纵声长笑,宛若癫狂。那个时候,王磊的曲子,苏岩听得见,只是这个时候苏岩才明白,自己那时候听得见,却未必听得懂。那个时候的苏岩,就算听不懂,她总是能随时将王磊揽过来紧紧抱住,无所谓大庭广众。这个时候,礼堂空空,无众目睽睽之虞,二人咫尺之遥,苏岩分明就是难以迈出步去。

王磊也只是自顾自的打扫,他的毛病是苏岩多年惯出来的,总觉得,她有话,自会上来说,更何况自己此时忙着钢琴独奏,也未必有什么话说。王磊只是满心要让这水磨石的地板,恢复往日的光芒。他的钢琴独奏里面,有好多四厂往日的光芒。王磊这咫尺之遥,也没有迈得出去,直到苏岩许久之后,又静静地离开。

苏岩离开后又很久,王磊的独奏才算曲终。曲终,王磊高高地坐在大礼堂主席台桌子上,点了一根烟,每一口,都吸得很深,喷得很远。此时的大礼堂,静悄悄,但听在王磊耳朵里面,却是咏叹调,唱得轰隆隆地。王磊觉得,苏岩好像一直在猜自己的身份,这让王磊鼻子一酸,又一苦笑。王磊暗自揣度,苏岩可能永远都猜不到自己是怎样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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