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吃完饭的早晨,太阳开始强烈起来。
后院桑树上的叶子,像被热干了一样静乎乎地挂在那里。周围一直响着各种音色的蝉叫声,一段牵着一段,赶集似的朝前推。空气里所有的动静完全被这强势的声音融化了。房间的窗子朝东敞开着,阳光拼命的往进挤,母牛舐犊一般舔着凉席的大脸。苏潇默一屁股坐上了炕边,一只精壮的蚊子腾空而起,像一架刚加满油的战斗机,伴随着一阵嗡嗡声飞走了。他背对着窗子躺下来,动作精准至极,让烈日只能远观,却无法亲近。肚子咕咕的叫了几声,仿佛有一群和尚在为刚吃下肚的饭进行超度,食物还没来得及作个揖已被移交给下一个器官去了。四周的苍蝇骚动起来,它在空中先是盘旋一阵,等观察好地形然后猛扎下去,踱上几步,小心得像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特种兵,突然又腾空而起。苍蝇的做法必定饱含着自己的乐趣,它似乎看得穿被骚扰者的心理———眼也不睁地只用空手在苍蝇叫声传来之处挥上一挥。苏潇默也许同苍蝇之间有着不解的默契,果然象征性地挥了挥手,又放了回去。
一个陌生人从房外吊丧一样地跑进来。
“快,快!你爸在北边大路上让车撞了!”
苏潇默心里一急,顾不上穿鞋,撒腿就朝北边大路狂奔。
到了路口一看,十字路口中间趴着一个人,脸被埋在下面,但是从体形与衣服上来判断,这人就是他爸。
旁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门半开着,一个脸上扣着墨镜的青年男人靠在车边,嘴里悠闲地抽着烟,并不时的斜视着趴在车前的人。旁边被围得一点缝隙也没有,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声。
“爸,爸!”
苏潇默哭出声来,扑过去就使劲地摇,疯狂地喊,但是一点作用都没有。额头上的鲜血已经把柏油马路洇了鲜红一片。他直起了身,走到青年男子面前吼问:“是你撞的我爸?”
“是。”
“你撞了人还敢无动于衷的站在这里?”
“是他自己不长眼往我车头上面撞。”
“你放屁!”
苏潇默哭声越来越大,几乎钻透了每个人的耳膜。他突然又跪倒在地上,朝着四周转着圈磕头,嘴里不断哭着说:“求求你,求求你们!快救救我爸!”
周围的人都不作声,反而都一个劲的向后退。
苏潇默又站起来,拽着青年男人的胳膊道:“无论怎样你应该先救人啊!”
青年男人胳膊一甩:“又不怪我我干嘛要救他?弄脏了我的车谁来负责。”
“你这个土匪!灭绝人性的野兽!”苏潇默的哀嚎从身体各个部位往外渗。
不过青年男人似乎根本就没有听见他的骂声。
“法律,法律一定会惩治你,让你得到应有的报应。”
“哈哈哈!”
青年男人自然一笑,反而像战争类电视连续剧里即将英勇就义的革命壮士。
“法律?法律算什么?公安算什么?他们一个个还不都是徒有虚名罢了!你就是把县长叫来,他也不敢把我怎么!”青年男人胳膊轻轻一挥,苏潇默被甩到几米开外的地上。接着又说:“对不起,我还有公务在身,恕不奉陪。”
说完拱起双手,向周围的观众随便摇了几下,人群右边“哗啦”一下就散开一个宽大的口子。
苏潇默赶紧扑上前去,死死地抱住他的一条腿,嘴里不断重复着:“你不能走,你个杀人犯!你不能走,你个杀人犯!”
青年男人一时甩不开,不耐烦地骂着:“你个小杂种,还会耍死狗!”不过再恶毒的语言似乎也无法阻止苏潇默这已经发了疯的动作,他立刻腾出另一只脚,对准苏潇默的头就是一阵狂踹,这“咚咚”的响声开始在周围回荡起来。
不过没有一个人上前阻止,反而不知在谁的带头下周围“哄”的一下,观众们竟然都鼓起掌来。
苏潇默哭喊着,如同一只犯了狂犬的疯狗,开始用头撞,用牙齿咬青年男人的腿。青年男人一下子恼羞成怒,从腰间掏出明晃晃的一个玩意,那是一个左轮手枪。枪轮飞快的转动,像一阵风。突然,“咔嚓”一声,枪身前后咬合。青年男人把枪举过头顶,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圆,最后对准苏潇默的脑袋“砰”,只一声,这声音异常的清脆。
苏潇默的头像爆米花一样四分五裂,热腾腾的脑浆溅到青年男人的衣襟上,溅到周围人的脸上。他立刻露出一副狞笑,接着用指头沾了一下粘在衣襟上的脑浆,放在嘴里轻轻地嘬了一口,“滋溜”一声,这声音很快传到周围每个人的耳朵,周围人也学着他的样子疯狂地抢食溅在自己脸上的东西,伴随着一阵异样发抖的笑声......
大门“嗝”的一声被推开,苏潇默翻起身来就朝外跑,径直撞到了一个身体上,把刚进来的人撞了个四脚朝天。苏潇默只顾着往北边大路上去,没跑几步他又退了回来,扶起刚才被撞倒的人,一看才知道是他二伯。
“我爸在哪?我爸怎么样了?”苏潇默双臂裹住二伯问。
“啥?你爸咋了?”
苏潇默意识突然变得清醒,刚才出窍的灵魂仿佛又回到了体内。原来只是一个梦!苏潇默额头上的汗珠“嗞嗞”作响,像是锅里即将沸腾的开水。
“没......没什么!”
二伯怎么也想不到苏潇默刚才会做那样的一个梦,也许是自己已经与时代脱节,理解不了年轻人那些稀奇古怪的行为。他有点抱怨道:“你这么大一个人,刚才把我撞了一个大跟头,却跟没有事一样。”
苏潇默心里一阵恐慌,大脑催促着思想不停地责备自己。
“那二伯你刚才没事吧?”
二伯“嘿嘿”一笑,仿佛一个被欺负了的孩子得到一份物质性的安慰。
“我能有什么事?要是有事我还能在这里和你说话。”他接着说,“我给你说,你二伯命硬着呢!小的时候被人家从沟畔上推下去还照样能跑,就是被枣刺在腿上划了几个血口子。”说着撩起裤腿指给他看。
苏潇默只觉得心里疼得发痒,没有去看那些旧伤的勇气。
“给!录取通知书!”
苏潇默看着他迟疑了一下。
“早上我去村委会办公室有点事,临走的时候刚好看到了你的通知书,就顺便帮你签了字捎回来了。”
二伯很早就在村上学校里教书,刚退休没几年。苏潇默看见信封背面右下角的地方工整的写着二伯的名字,印上去的一样。
“让二伯操心了。”
“看你这瓜娃说的啥话!二伯就盼着你们都有点作为。要是二伯一年有一百个侄儿都考上大学,让我来回跑一百趟我也愿意。”
苏潇默望着二伯满脸坚定的神情,不由得被他这种精神所感动。但是他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样的话才能抚慰二伯期待满满的心,纵然是假话也不知从何说起。他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呆在了那里。
“那没事我就先走了,你赶紧回去把通知书拆开好好看看,准备准备。”
没等苏潇默反应过来,二伯已经转过身子离开了。苏潇默往前追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想用言语送送二伯,可是二伯已经迈开步子走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