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从王宫出来，我立即赶回商队所住的客栈。老瓜蔫子和陈子争已等我多时，见我回来，连忙出来，不约而同地问：“怎么样？”
我点点头道：“放心，都谈妥了。”两人登时松了口气。老瓜蔫子忍不住悄悄道：“少爷见到车市王了？是怎样一副模样？”我笑笑道：“瓜叔，那车师王又不是神仙妖怪，还不是和咱们差不多的模样。”陈子争皱眉道：“这次代价只怕不少吧。”我将手掌一张，比了一比，老瓜蔫子轻轻吸了口气，说道：“好家伙，五十匹丝绸？”我嘿了一声，说道：“五十匹丝绸是给那个内务官的。那车师王除了要丝绸之外，还要五百把环首刀。”
陈子争大吃一惊，说道：“公子答应了？”我沉声道：“不错，要打动那车师王，我别无他法。”老瓜蔫子的脸登时黑了下来，说道：“他娘的，咱们拼死拼活，还不够他们动动嘴皮子。这车师王可真能狮子大开口。”陈子争默然半晌，说道：“如此一来，咱们纵把货平安运回关内，所赚也有限的很了。”
我道：“环首刀难在无处可找，本身倒并不太过贵重。回头我去找郑侍郎、王主簿的人想想办法，要咱们自己从关内运出来，那是办不到的。实在不行，这批青金咱们就暂时存在车师王宫，日后有机会再来取就是，反正也丢不了。”
老瓜蔫子这才脸色稍霁，嘿嘿一笑，说道：“没错。西域这块地方，本就是变幻莫测，说不定这车师王过几天就被人赶下了台，甚至一命呜呼，到时候咱们再找人偷偷把货弄出来就是。”
陈子争叹了口气，说道：“好在公子实力雄厚，咱们不赶着这笔资金周转，否则这么一大批青金压在车师王宫，大家都只能等着喝西北风了。”
老瓜蔫子转过话题，问道：“少爷，郑大人和王主簿那边，真的能弄到环首刀？你不会真的打算把这么一批军械送给车师王吧？”
我说道：“郑大人屯田轮台，王主簿是解忧公主的心腹，他们出面向朝廷要点军械，那是名正言顺。其实郑大人倒真的想送一些军械给车师王，可惜不便公开行事。我允诺车师王这件事，倒也并非一时冲动。”
老瓜蔫子不解，问道：“郑大人想送兵器给车师王？为什么？”
我道：“匈奴想方设法离间朝廷与西域诸国，咱们当然也想法设法让匈奴与西域诸国互相猜忌了。几百把军刀，在真正大军对阵中算得了什么，可是车师王拿了这些兵器，一旦配备给自己的士兵，那匈奴自然会怀疑车师王私下与汉朝有什么勾结，不然向为汉朝厉禁的军械，何以会忽然大批出现在车师？到时候不论车师王如何解释，那也是洗脱不清，匈奴是再也不会信任他了，到时候不是想办法让人取而代之，就是尽量消减控制他的权力。车师王不甘心失了权柄，那就早晚要和匈奴关系破裂。”
老瓜蔫子咋舌不已，说道：“原来还可以这么搞法，啧啧啧，不得了。可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干脆公开送他呢？”
我道：“以匈奴的威慑，车师王还不敢公然倒向汉朝，所以这种事情，越是暗中进行，越是显得真实。一旦公开，只怕匈奴反倒不信了。另外，万一车师王兴兵侵吞周边部落小邦，咱们公开送去大批精良军器，成了公然助纣为虐，与朝廷一向对西域诸国之间以和为贵的经营方略，显然是背道而驰。”
老瓜蔫子连连摇头，唏嘘感叹，说道：“这些弯弯绕，我老头子可真搞不来，还是真刀真枪，说打就打来的痛快。”
陈子争微笑道：“咱们是做生意的，也一样讲究以和为贵，没事老打什么架。这治国理政嘛，有时候也跟咱们做生意是一个样子，不战而屈人之兵，那才是高手。”
三人谈谈说说，不觉已经天色微明。我一夜未睡，却丝毫不觉疲倦，心中想到明日一早，能够见到的那位公主，很可能便是相安，便五内如沸，无法宁定。只是这公主若真是相安，接下来又该如何，却是半点主意也无，到后来竟隐隐地只想逃避这个问题，念头一旦升起，便立即转开。虽然昨夜终于打动车师王，答应带我去见公主，然而直到此刻，又实在分不清自己究竟希望这公主是相安的好，还是不是的好。
商栈中休歇客人已经纷纷起床，商栈老板备了羊乳、马乳、囊饼、肉干等吃食，招待客人。张远、萧遣等人也都纷纷起来，各自洗漱取食，大家身处兵荒马乱之地，虽然都还沉着，但心中紧张还是免不了的，自然也不可能睡得太过安稳，但大漠中行走惯了的汉子，只要能够小睡几个时辰，起来那便个个精神奕奕。众人远远地见我和老瓜蔫子、陈子争都在，也不围拢，吃了早饭，有的便去检查货物，看视马匹骆驼，打听城外消息，招呼储备食水，各行其是，丝毫不乱。这都是多年行走养成习惯了的。
忽然商栈另一处毡屋内走出几人，看到忙忙碌碌的张远、萧遣等人从身边匆匆经过，其中一人眉头一皱，对旁边几人说道：“真倒霉，怎么到哪里都能碰见这些臭气熏天的汉人。”说的居然是一口乌孙话。
这话声音虽然不高，但我和老瓜蔫子、陈子争却都听得清楚。我们在西域往来多年，许多地方的语言都能听得个七七八八，而乌孙王都赤谷城，乃是我们打交道最多的地方，乌孙语言，自不在话下。老瓜蔫子是火爆脾气，无缘无故听见这么一句，登时大怒，正要张口回骂，我一把拉住，低声道：“瓜叔，先不要理睬。”说着淡淡向那几人扫了一眼。先前说话那人显然已经察觉我们这边的动静，当即狠狠地对视了过来，目光之中，全是一股居高临下的挑衅意味。
陈子争轻轻一碰我的胳膊，低声道：“公子，这几个乌孙人似乎不大对劲。”
老瓜蔫子一愣，气哼哼地问：“怎么不对劲？”陈子争道：“这几人的行商身份，一定是假扮的。其中有的人衣服都不合身，穿在身上，随便的很，而且各自透着一股骄傲凶横、颐指气使的做派，这决不是行脚商的样子。”
我嗯了一声，还未答话，就听那开口抱怨之人身旁，另一名乌孙人低声笑道：“珂鲁，咱们这次迎接的汉人公主，那可一点都不臭啊，我看她香的很呢。”语气之中，肆无忌惮，充满了轻佻猥琐。
此话一出，我和老瓜蔫子、陈子争都骤然一僵，忍不住立时对望了一眼，那乌孙人口中所说的汉人公主，除了眼下正在城外的相安公主之外，又能有谁？老瓜蔫子立时沉住了气，说道：“好家伙，刚进车师城，就让咱们碰上有意思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