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敬古吩咐两人坐下,从怀里摸出张黄皮信封,信封上并无字迹,更没粘上封口。他缓缓地从信封中抽出纸张,纸张也不是信笺,只是三张方形白纸,上面写着小楷。 他展开纸张,并列排在桌上,道:“我这里有首词,先念来你们听听!”随即拿起一张纸来,念道: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念至此处,兀自叹道:“此乃上阙。”接着念道: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孔敬古念完词,折好手中纸张,装进信封,重揣进怀里,道:“你们可知这填词之人是谁,有何来历?”谢骆二人齐道:“弟子不知,还请夫子明示!” 孔敬古将剩余两张纸分发二人,道:“我也是听市井里有人传诵这首词,便录了下来,一并誊了两份。先不管那填词之人是谁,你们已听我念过一遍,可有什么见解?” 适才谢承志听完上阙,早就热血沸腾,激愤之情充塞胸臆。只感到那填词之人意气风发,英雄气概跃然纸上。待听完下阙,才又觉得那人空有满腔报复,到头也是无处可施,说不尽的哀叹无奈。此刻听到夫子相问,立时起身,道:“弟子觉得这填词之人,非同凡响!不难看出,他一心想尽忠报国,只恨未能遇得明主,颇有含恨之意,着实令人扼腕叹惜。” 孔敬古点点头,向谢承志招招手,叫他坐下。谢承志便坐了。 孔敬古道:“骆庄,你呢?”骆庄站起身来,却道:“敢问夫子那填词者后果怎样?”敬敬古叹道:“已然作古了!”骆庄道:“果然没出弟子所料。弟子倒不觉得他无以报国可惜,他不知急流勇退,不懂明哲保身的道理,这才可惜!”顿了顿,继道:“弟子相信他是死在外力之下。” 孔敬古仍是点点头,未置对错。 师生三人静默半晌,孔敬古道:“你们也知道,过去人们填词,左右不过吟诵风月罢了。自苏大学士开豪放派先河,世上才有此类豪放词出现。这首词的词牌是《满江红》,填词之人乃岳飞。” 谢承志这才拿起纸张来瞧,夫子确是落了“岳飞”的款。他尚且不知岳飞是何等人物,因问:“敢问夫子,岳飞是何许人也?”古敬古道:“他是抗金名将!”当下向他二人述说岳飞生平事迹。他虽也是只从旁人口中听来,却讲得十二分生动。 谢骆二人听夫子讲完岳飞事迹,各有所感。谢承志道:“我汉人江山岂可陷于夷狄?抗金大举决不能中辍,这位岳元帅便是楷模!” 骆庄道:“依我看来,即便金人掌控天下,只要他们勤政爱民,能让天下百姓安居乐业,也未尝不可!何必非要说江山是汉人的江山,天下是汉人的天下?”谢承志道:“夷狄蛮族,岂会懂得爱民?”骆庄道:“唐太宗不也是胡人吗?大唐盛世还不是他一手创立的?”谢承志道:“像唐太宗那等明君,百年……” 孔敬古见他二人争执不休,扬手道:“这事也说不上对错,见仁见智,倒不能强求统合,姑且说到这里罢!”随即散了堂。 谢承志回到家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听过岳飞事迹的缘故,只觉胸中抑郁难伸,当下回到自己房中,拿出那阙《满江红》来抄写。不抄倒也罢了,怎料一抄之下,更是思潮难平。堪堪抄到那“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处,脑海中油然生出一个大汉形象,只见那大汉手按长剑剑柄,兀自仰天长啸。那啸声竟说不出凄凉悲怆。谢承志心中一震,险些掉下泪来。 他抄完上阙,拿在手中念了一遍,叹道:“好个‘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他心中尽管不胜烦恼,忍不住还是要抄写下阙。待抄到“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处,脑中所现更是惊人,只见大漠空旷处,铁骑嘶鸣,旌旗飘展,两队人马厮杀成一片,当真一场鏖战历历在目。他誊完下阙,兀自叹道:“须知兵器乃凶器,圣人不得已而为之!” 谢承志抄完这首《满江红》,同样题上落款,也是“岳飞”二字,旁注一行小字,写的是“谢承志顿首”。 他记性甚好,经这一遍抄写,已能谙熟于心。当即执笔默写,恰恰默到那“三十功名尘与土”,浑身一个激灵,搁下了手中的笔,站起身来,负手在屋里踱步,暗暗地想,自己一心也想建立功名,难道却是错了。他在屋中来回踱了一圈,又回到凳上坐下,拿起笔来,接着默写,不想才写出个“八”字,再也写不下去,仍起身踱步,这回是一面踱步,一面吟诵。 谢承志变换顺序,先念词牌,接着念落款,再才是念词的内容。从头至尾,念完一遍,发了阵呆,又继续朗诵。 这第二遍同样先念词牌名——《满江红》,紧接着念落款——岳飞,偏偏“飞”字尚未绝口,一人猛力踹开房门,立在门口,恶狠狠地瞪视着他。 这人不是谢归田却是何人? 适才谢承志默念这首《满江红》时,正好谢归田谢清平父子归来。谢归田在屋门外已听到他所念大半内容,只是隐约不明,这刻甫进屋来,便听到他念出“岳飞”二字,怒火上窜,丢掉手中锄头,一脚踹开谢承志房屋屋门,吓得谢清平一大跳。 谢归田立在门口,双眼含怒,瞪视着谢承志。谢承志吓得懵了,不知所措。 只听谢归田喝道:“你刚才念的是什么书?”谢承志支吾道:“孩儿适才在念一首词,叫作《满江红》,是抗…抗金名将岳…岳飞……”谢归田倏地跨前一步,怒道:“你从哪里听来的?” 谢承志见他怒火中烧,心里更加畏惧,心想爹爹平日极少过问自己读书之事,为何今日念这首词却惹他这般生气?他自无法知晓,其中因缘曲折难叙,谢归田又岂会向他述说一二?他爹爹这般恼怒,他绎不出半点头绪,一时畏惧,竟吓得呆了,只注视着谢归田双目,盼他说明。 谢归田蓦地转怒为悲,颤声道:“本就不该许你读书,你再三强求,我才答允,这般已是对不起二…已对不起列祖列宗!什么书不好读,你偏要读那什么《满江红》,岂不是要重蹈你…重蹈覆辙?” 他这番话说的不明不白,在谢承志听来,当真稀里糊涂,全没计较处,直想追问,无奈谢归田盛怒之下,哪还敢有半点造次? 谢归田顺手绰起一根竹棍,便往谢承志身上打落。 其时谢清平一只站在谢归田身后,自也不明爹爹何故陡然生气,但见他那发怒的阵仗,一般的吓得呆了。这刻见爹爹要打弟弟,猛地惊醒过来,忙不迭抢上,扑通跪地,伸出右掌,摊在空中,急道:“爹爹常说‘弟犯错,兄之过’,我甘愿待弟弟受罚!” 谢归田果真收住棍势,没打在谢承志身上,说道:“本该如此!”扬棍打在谢清平掌上。他这下力道沉猛,一棍打下,谢清平右掌上便是一条血痕,清晰可见。 谢清平捱不住痛,手掌不由自主下垂,掌背直砸到地上,却不敢曲掌示痛,仍展平手掌抵受。 谢归田怒道:“说的好,弟犯错,兄之过。”谢清平忙抬起手掌,谢归田立即又打下一棍,力没稍减,谢清平手掌上登时多出一条血痕,已然红肿一片。他咬牙强捱,不敢吭声。 谢承志适才发懵,这才醒觉,见谢清平已挨了两棍好打,便即扑通跪倒,摊出双掌,央道:“错在孩儿,与哥哥全无干系,爹爹要打,就打孩儿吧!”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想:“我究竟做错什么了?”谢归田重重哼了一声。 谢承志忙将右掌覆在谢清平右掌上,道:“孩儿做错了事,当该自受责罚!”谢归田睬也没睬,又即重哼一声。谢清平便即会意,连忙伸出左掌,摊在空中。谢归田话不多说,一棍子打下。 谢承志从小到大,每有过失,谢归田总是当他面打谢清平,说什么“长兄为大,须教导兄弟,弟有过错,当先受罚”之类。 谢承志眼见央求无效,扯住谢归田衣袖,好让他再无从下手。谢清平替他挨过多少打,那还算得清楚?见哥哥挨打,他心里固然难受之极,惟愿爹爹打在自己身上,哥哥挨一棍,自甘挨十棍八棍,以作交换,那也绝无怨言。 他眼见哥哥挨了四棍打,左掌吃了一棍,倒还轻些,右掌吃过三棍,早已红肿浮起,那番剧痛可想而知,心下更为悲痛。他扯住谢归田衣袖,不肯放松,苦苦央道:“爹爹打我吧,别再打哥哥了!” 谢归田气急败坏,使劲挣脱衣袖,一棍打在谢清平左肩上。这下用力更猛,竹棍跟着折断,谢清平又只一件单衣,就见他左肩鲜血外沁,晕红了一块衣衫,显是皮肉已破。好在这时常氏赶来,拉开谢归田,说道:“你再打,他明日还能下地干活吗?”伸手扶谢清平起来。谢清平却不敢起身,想是肩上剧痛难耐,忍不住伸手按住。 谢归田见竹棍已经断成两截,手中只剩少半截,无法再打,当下扔掉手中半截短竹棍,自去找地方消气。谢清平这时才敢起身,也没顾及肩上掌上疼痛,咬牙伸手扶谢承志起来。 谢承志双眼含泪,颤声道:“哥,你肩上痛得厉害吗?”谢清平微笑摇头,其实他额上大汗滚滚,岂是容他掩饰得了的? 谢承志自然明白他是为让自己安心,强装无关紧要,心中更加愧疚难受,伸袖揩去谢清平额上汗珠,道:“都怪我连累哥哥受苦!”谢清平也不说话,只扶他起来。常氏道:“志儿,你先扶你哥过去歇一阵吧!”谢承志便扶起谢清平过去坐下歇息,倒了半碗凉水,捧给他吃。谢清平双掌才挨过打,虽不过是皮外伤,过不多久自能好转,然则初创之下岂能触物?刚伸手接碗,甫碰到碗边,一阵火辣辣的痛,深入心扉,说道:“我口不渴,你自己喝吧!”谢清平捧碗送到他嘴边,他才喝了。 谢清平喝完凉茶,谢承志又倒半碗,捧给他喝。他摇摇头,再不喝了,咬牙道:“我肩上痒得厉害,帮我瞧瞧!” 谢承志忙放下碗,轻轻撩开他左肩上衣衫,触目之下,再也把忍不住,两颗泪珠夺眶而出,都落在了谢清平左肩上。那泪珠儿跟着滑到伤口上,更增瘙痒。 谢承志打来些水,掺进少许热水,调试好后,找来一块干布,在温水中浸湿,拧作半干,清洗谢清平肩上伤口。他轻轻擦拭谢清平肩上伤口周边,不敢稍事用力,惟恐致他生痛。他一边轻轻擦洗,一边默默掉泪。谢清平森然道:“好大回事么?哭哭啼啼的成什么话?” 谢承志只得强颜笑意,心中却暗道:“从今往后,我再不会教哥吃半点苦楚!”谢清平心中却是别种滋味,暗忖:“咱们手足兄弟,我替你挨顿打,又算得什么?” 施全将承志托给谢归田的时候,谢清平当时也不过四岁又两个月,孩童自难知事,又历了十多年岁月,哪还记得清楚幼年往事?他不知道谢承志本该姓施,只因施全“托孤”之时,言盼谢归田不必令承志知晓此事。施全当时自知欲杀秦桧,实是凶多吉少,多半就会反受其害,牺牲性命。他又是豪杰之列,心想死了便死了,能为义举而死,那也值得。但只怕承志长大成人,得知事情真相,难免生报仇念想,是以千叮万嘱,要谢归田瞒住。 谢归田接下承志来抚养,视若己出,起先还不以为意,到承志满四岁那天,心想自己姓谢,这次子总不能姓施,若不为他改姓,只怕他懂起事来,必要追问,那便再难隐瞒。因此承志自四岁起,再没让他姓施,改姓了谢。谢归田又让常氏瞒住,十多年来,常氏果然绝口不提此事,因此迄今谢承志、谢清平都不明此节,二人都当彼此是亲生兄弟。 谢承志小心翼翼为谢清平清洗完伤口,血渍既祛,伤口逾为清晰,竟是一道三四寸长的口子。此时虽不再出血,却有许多黄液汩汩外沁。谢承志拧干布片,平铺在谢承志伤口上,道:“哥,你这伤口即使愈合,只怕难免留下疤痕。”谢清平淡然道:“不过一条小小的伤疤,算不得什么!”谢承志道:“事情因我而起,却累得哥受此大苦,教我如何安心得下?”谢清平莞尔道:“这算得上什么大苦!人生真正的大苦岂是这般容易捱受的?”心中陡地一酸。他只是没说,我心中真正的苦楚,你又怎能知晓?他脑海中倏忽重现出那日谢承志与骆予美在李林中的场景,真个是郎才女貌,言笑晏晏,一个情深,一个意切,他心中越发酸楚万分。 过了三日,谢清平肩上的伤口果然愈合,伤疤脱落,疤痕却留,永不能消祛了。他毫没放在心上,只是谢承志一旦见到,不免自我报怨一回。 这日午时,兄弟二人到湖边洗涮农具,春寒料峭,湖水尚有寒意。谢承志道:“哥,还记得我七岁那年,咱们偷跑来湖里洗澡的事么?”说完眼望太湖,悠悠出神。 谢清平浸湿双手,朝谢承志用力甩去,手上所带水滴都洒在了他颈里,笑道:“要不要咱们再下去游上几圈?”谢承志乐道:“去就去,咱们看谁不怕冷!”当真挽起裤腿,脱去鞋袜,跳进湖中浅水里。谢清平笑道:“有本事,你先脱了衣服再说。”谢承志道:“有本事,你先下水来再说。”自己却退上岸来。谢清平哈哈大笑:“水中滋味不好受吗?怎么就上来啦?”谢承志正经道:“滋味好得很,不信你自己下去试试!”趁谢清平不备,一把将他推进浅水之中,拊掌道:“我没骗你罢,滋味是不是很好?”谢清平“哎唷”一声,叫道:“你居然也学会使诈啦?”他裤腿未卷,鞋袜没脱,这么给推到水里,便都打湿了。 谢清平立在水中,非但不上岸去,竟自在水中漫起步来。他左右附近走过一圈,道:“滋味果然好得很那!”谢承志知他意图拉自己下去,忙退身避到远处,笑道:“那你好生消受吧,我也不想奉陪。”谢清平走近两步,道:“咱们有福同享,我不能不讲义气。”捧起一捧水,往谢承志身上洒去。谢承志闪身不及,胸前衣衫打湿大片,笑道:“好手段!” 兄弟二人闹了一阵,谢清平跳上岸来,脱去鞋袜,拧干裤腿,坐在草丛中晒太阳。谢承志提起鞋袜,搁在谢清平的鞋袜旁边,挨着他坐下,一起晒衣衫。 谢承志道:“那年咱们偷偷跑来洗澡,险些酿成大祸。”谢清平道:“可不是么?你差点儿就丢了小命。”谢承志道:“岂止是差点儿,几乎丢了半条命呢。”谢清平道:“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怕什么!”谢承志凝视他双眼,道:“还是哥替我捡回这条命的。你那时也小,力气不够,只是死死拽住我左手往岸边拖,你自己倒呛了许多水。”顿了顿,接道:“哥,你说当时要是你实在拖不动我,你会不会松手?” 谢清平正色道:“我当时本就想松开手的,好在能把你拖到浅水里来。说实在话,我自也害怕给淹死了,若是再耽搁一会儿,不但救不成你,我自己的小命也是难保。”说毕斜眼打量谢清平脸色,心里暗道:“便是咱们一齐给淹死,我也绝不放手!” 谢承志收回目光,眼望太湖远处,悠悠地道:“我知道哥是口是心非,无论如何,你也不会松手。”谢清平拊掌道:“这些陈年旧事,还干么提它?”谢承志断然道:“我这一生一世,也不会忘记哥待我的好处!”谢清平笑道:“爹爹事后得知,咱们可受了顿好打。”谢承志道:“挨打的是你,我却没吃到半棍。”转脸继道:“我小时候太也顽皮,总是拖累你挨打!”忽又想起前几日之事,继又叹道:“想不到长大了,还是一样。哥,你就不怪我吗?” 谢清平折下一片草叶,厉色道:“怎么不怪!我要打还回来。”便用草叶刷谢承志手臂。谢承志道:“似你这般打还,太也轻了,我不能偿还万一!”谢清平森然道:“偿还什么?你欠我好大的债么?”谢承志道:“我便是这么觉得。哥待我恩情并重,只怕我这一生一世,也无以为报。”谢清平又拿草叶刷谢承志头顶,道:“你再说,我便还打你!” 兄弟二人说闹一阵,衣衫鞋袜都晒干了,才起身收起农具,齐同回家。回到家中,谢归田正同柯遂良喝酒,二人谈说些农事。谢清平、谢承志放下农具,一起向柯遂良道了好,在一旁陪坐。 过不多久,常氏备来农家饭菜,众人一起吃了。罢了柯遂良拉谢归田到得屋外,低语交谈了几句,却不知他二人说些什么。晚间谢承志去找骆庄谈天,二人只说些闲话。骆予美静静地坐在一旁做针线。是时谢清平因日里出工,甚感劳累,早早地上了床。一时尚未睡沉,迷糊间听见谢归田跟常氏在堂屋里说话。 只听得常氏道:“我不赞成这事,那样太委屈平儿了!”谢承志骤然一惊,清醒不少,暗忖:“娘在说什么?什么太委屈我了?”当即好奇心大起,凝神倾听谢归田常氏二人说话。 但听常氏继道:“我明白你的心思,只是我觉得咱们那样做愧对平儿!”谢归田道:“这事不过是三弟划了个谱儿,事情还没一撇呢,你干么那样较真?”常氏道:“予美……” 谢清平的心倏尔一紧,一股脑坐起身来,却听常氏说道:“毕竟平儿是兄,承志是弟。兄没立室,弟先成家,太不合情理,你说是不是?” 谢清平适才听见常氏说出“予美”,心下紧张,浑没听清妈妈说了句什么话。虽不过是顷刻前的事,也一样拿捏不准了。他拼力回想,似乎妈妈说的是“予美那孩子,咱们看着她长大。她性情温和,又知礼节,我也喜欢!”。不管这句是不是全然如此,后面那句却是听分明了,妈妈说的是“毕竟平儿是兄,承志是弟。兄没立室,弟先成家,太不合情理,你说是不是?”他暗自揣摸常氏前后的话,心道:“原来爹娘是要为弟弟娶亲。娘既提到予美,那便是有意成全他二人的因缘了!”这么想着,又听常氏道:“你倒说句话呀,为何一声不吭了?”只听见谢归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再听不到声音,堂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谢清平坐在床上,心却去的远了。他觉得整颗心空落落的,全没了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