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凌家原先有一口鱼塘,凌父的两个兄弟早已到城市里定居。鱼塘只好留给凌父经营,家里的收入几乎全靠它。可惜好景不长,三年前村委会书记凌宝德凭着一张纸和一个公章就一一得一地征收了它。说这鱼塘是公家的,现在要征回来填为平地,建新的村委会办公大楼。凌父当然不服,到镇政府上访,不料镇政府偏袒村委会。凌父大气,啐口骂他们同一个鼻孔出气。义愤难息,于是上访到县里去,县政府接待官员善解人意,先把他安抚下来,嘴里像泻肚子下痢似的说了一大堆什么的法律程序,这才好容易打发他回去等消息。谁知这消息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虚无缥缈。然而,一天天的缓冲,并没有把他满腔怒火冲得好比一次次泡过的茶,反而烧得更旺,大可再烧一趟赤壁。一天吃晚饭时,不经意想起妻子刚生完轾霖那年,村委会的计划生育队,趁没人在家,撬门而进,搬走家里几件像样的家具,威胁妻子去结扎。刹时怒火破胸而出,一拳重击向饭桌,吓得几个碗不约而同地往上跳:“混账!全是去他妈狗屁府!”看透县政府没有结果,老等也不是办法,便索性到市政府里上访,不幸结果也是一个样。凌父回来越想越气,越气就越不甘心,越不甘心就越要再上访。不料最后激活了市政府那位领导潜伏的记忆——不小心记起中国一位著名司法精神病学专家说过的一句话:“多次上访的群众百分之九十九是患有精神病的。”于是立刻板板有眼鉴定他严重患有“偏执性精神障碍”,关进精神医院里。当时差点连三亲六故也误以为他神经错乱。三个月后释放出来,原本面黄肌癯,更加瘦得大可做骨骼结构学的标本。回家没几天,找上凌宝德打了场架。打破了他的头,门牙也掉了好几颗,当然自己也伤了不轻。结果凌宝德一口咬定凌父赔偿医药费三千伍。从此,凌父萎靡不振,成天酗酒成性,凌母说两句,就打得她叫苦不迭。没了鱼塘,家里的经济日不敷出。还好第二年五月,托二哥的关系,上了什么出国捕鱼海船当水手。据说每出一趟海要三年才返回一次,而薪水不能按月结,要累积到返回时才一次结清,不过,还好每月有五六百补贴寄回。而凌母又只能在家里干农活,所以家里一直很拮据。大女儿凌诺彤比轾霖大两岁,是个懂事的女孩,当时正读高二,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决心辍学去打工赚钱补家用。她同母亲说,凌母不同意,屡次三番规劝她也不肯,之后隐瞒着母亲,先斩后奏跟堂姐去了深圳打工。那时凌老太婆还怪凌母太过于纵容女儿,骂了凌母几天。
凌老太婆是个昏聩刁蛮之媪,脚跟里挑鸡蛋,鸡蛋里又挑骨头,整天没事有事唠叨个没完没了,好比和尚念经。人虽已老态龙钟,可声音却老当益壮,唠起话来脆亮得很,像爆花米似的。所以常见她嘴角积有两滩如奶油状的泡沫,仿佛海边不肯退去的波浪。也因此,两个儿子在外定居,想接她来住,但媳妇们都强烈反抗。两个月前,屋后的蒋家建新屋,霸占了凌家一米几宽的地,当然这是凌老太婆的话。总之,这类事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凌老太婆气得火冒三丈,说时迟那时快打电话给大儿和二儿,叫他们立刻回来备战。不料,儿子们都说有事在身,暂且回不来。等了几天还是没回来,气得她浑身毛孔像洒进了芥辣粉,三下五除二又去打个电话骂儿子们没心肝。焦躁的心再也按捺不住,便扯着凌母出战,谁知凌母不愿意,她就骂她,骂得上火,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向蒋家开火。凌母怕她寡不敌众吃亏,就前来阻劝。不料,凌老太婆倒反过来骂她:“你这没良心的婆娘,你不来帮我也罢。你还来说三道四——”食指像机关枪啄向母亲双眼——“假模假样假好心,猪鼻子里插大葱——充象,我看你的良心准是被狗吃了!啊——啊——”突然想起蒋老头是凌母的表舅——“哼!我呸!皇帝嫁的女儿,怎说都是娘家的好!”转战凌母,凌母想解释,可凌老太婆的耳朵聋得高明,不想听的全听不到。再说历来受惯她的性子,也早已习以为常,只好忍声吞气,任她骂去,以为像往常一样骂累骂腻了自然会平息。不料这次恰好相反,越是不求瞅睬她,她就越骂得起劲。骂着不时使她想起凌母怀小韵那年,三番四次替她求神拜佛算命都说是个男丁,可偏偏生下来是个女的,枉费了自己这番工夫。想到这些,更是火上加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