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借刀杀人意外事故 借钱医夫堕入陷阱

作者:林继明    更新时间:2014-07-18 02:59:39

12月12日礼拜天,天气晴朗,郝允雁烧了粥摆到阳台上让女儿晒着太阳吃,弄堂里小贩穿来穿去叫唤着,削刀磨剪刀,郝允雁想到家里的菜刀钝了,便喊住磨刀人带着菜刀剪刀下去,一边候着,转眼又来了个卖棉花糖的,女儿在阳台上趴着喊妈妈要买,郝允雁大惊,说:“囡囡快下去,危险,姆妈一会带上来就是。”

王守财在房间里画未来分行自己经理办公室内部装修的图纸,对妻子说:“做任何大事都要未雨绸缪才行。”下午他们要去吴淞区把看中的房间买下,郝允雁穿整齐衣服说:“那你先设计着,我先将囡囡托给隔壁刘姐照看,顺便把我们买房的事告诉她,那间是二手房里面不用装修,我们今天买了明天就可以叫搬场公司来运家具,不得不说了,回来后我们就去,时间也不算早,你还得到宝顺洋行去取钱。”

他们要去的是吴淞区靠近未来宝顺洋行的一幢三层楼高的石库门房,是二楼两居室大房间,朝南,有阳台和新加建的拥有抽水马桶的公共卫生间,每层都有烧饭的地方,四周的环境破旧些,但王守财考虑的是这里今后的发展趋势,更重要的一点就是离开自己未来的分行很近,唯一不足的是女儿学校远了许多,要换两辆有轨电车,他们算过一笔帐,现在王守财在南京路上班,离开家虽然也近,可是附近没有公交车,走到车站宝顺洋行也快到了,所以他上班每天坐黄包车十来分钟路程,每月花去的车费远远高于女儿坐有轨电车上课的钱,郝允雁说:“先生只管上班方便步行就到,中午也可以回家吃节剩好多钱,囡囡坐车过去上课还有剩余,反正我在家无事就每天接送她,不影响烧一天三顿饭的。”

郝允雁将女儿带到刘秋云家,她礼拜天不搓麻将,牌友休息天都在陪丈夫,她没有人陪在家做家务,没事的时候拿丈夫的照片出来看得发呆,要不就是儿子寄给她的信念念。郝允雁来敲门,她打开一看,热情的招呼道:“今天什么风把你给吹来啦?平时刘姐叫得起劲,一到了礼拜天就关上门不见你踪影,晚上睡觉拈在一起不够白天也拈,不怕囡囡看见?”她说着见郝允雁领着女儿,便猜到自己的任务来了,没好气地问:“是不是又要双双出去潇洒啦?赶明儿你家王夹里借来用用,也陪陪我上街买了东西让他拎。”郝允雁没心情跟她开玩笑,不客气自己坐下,尴尬的望着刘秋云不知道话从何说起。刘秋云牢骚归牢骚发,对郝允雁让她帮的忙没有拒绝过,拉过她女儿王月韵对郝允雁说:“好了,我当保姆,你们放心去玩吧。”王月韵嘴巴快,忙说:“我爹爹姆妈不是去玩,我们以后有自己房子啦。”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般,刘秋云惊诧地望着郝允雁一时说不出话来,郝允雁低头不语,空气瞬间紧张起来。终于刘秋云忍不住问:“妹啊,囡囡讲的是真的?”郝允雁不情愿的点点头,说:“今天就去买房,三天前我们已经看好了一间,在吴淞区。”刘秋云着急地问:“你们怎么不事先跟我商量商量?这突然走了太伤感情了呢。”郝允雁鼻子一酸淌下眼泪,说:“囡囡慢慢要长大,大人小孩同一间房间不方便。”刘秋云忙说:“囡囡现在才七岁呀,以后大了以后说嘛,着什么急,我看你们不是有个屏风,过几年再买房子吧妹妹,求求你了,我喜欢跟你住一起,你要走了我怎么办?对了,这事你要早半年跟我说,唐先生这房间我就不租给沈家了。”

王守财画完设计图来到刘秋云家催妻子去买房,看到郝允雁哭哭啼啼的,笑着问:“怎么啦,又不是生离死别,我们以后还可以经常来窜门的呀,刘姐是吧?”刘秋云被王守财这不冷不热的话说得也不知怎么对付他了,赌气道:“好吧好吧,你们就快去吧,囡囡交给我了。”郝允雁慢慢站起来,像小孩子做错事情向母亲认错一般,怯生生地道:“刘姐别生气了,我们即便买好了房子一时半回也不会马上搬过去,这里多住几天的。”

王守财笑着赶紧拉妻子走,敷衍道:“好好好,快走吧,我还得去行里取钱去。”

他们走到楼梯半道,猛然听到背后一声内敛却又似无法控制的哭声,短暂而穿透人心,郝允雁狠狠心失魂落魄的继续往下走去,一路上唏嘘不停。王守财不满地说:“你们女人真是多愁善感,买间房屋也弄得动静这么大,难怪我早晨起来眼皮就跳个不完。”

王守财的钱是储蓄在宝顺洋行自己的行里,一时放在自己行里方便管理,二是比较放心,正值乱世时期,有的银行倒闭起来是没有征兆的,有时老板卷款逃之夭夭,有时一个金融谣言引来大量储户急兑,银行顷刻就垮塌被人收购了去,然后在很长一段时间别想取到自己的存款,很不安全。他存的钱不少,有7000块左右,在当时的上海接近中产阶级,民国政府去年推行法币以来,其购买力一年间缩水百分之二十,今年下半年,市面上开始流行收购黄金,法币的价值受到严重冲击,有继续缩水的趋势,这也是王守财这个金融财务专家考虑到是必须把房子买进的时候了。

他们坐黄包车去宝顺洋行,路上看到闹哄哄的,有几百个工人学生模样的人打着标语在喊口号游行,有条横幅上写着:“停止内战,联共抗日。”还有一条写着:“坚决支持张学良、杨虎城的正义行动。”王守财很不解,对郝允雁不屑地说:“这架势一看就知道有人在背后指使的,太平的日子不要过。”有名报童举着报纸在叫卖:“号外号外,双十二事变,张学良、杨虎城在西安发动兵谏,蒋介石被捉,生死不明。”王守财一惊,招呼车夫拉过去,伸手买了份看:“民国二十五年凌晨五时,张学良、杨虎城在西安发动兵谏,东北军到临潼的华清池捉蒋,蒋从卧室窗户跳出,摔伤后背,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被发现活捉,十七路军还扣留了在西安的陈诚、邵力子、蒋鼎文、陈调元、卫立煌、朱绍良等……”王守财看罢连说:“反了反了,简直无法无天了,这两人肯定是听信了赤话,连领袖也敢捉。”车夫早看过报纸,边拉车边搭腔道:“蒋光头攘外必先安内不得人心,面对日本鬼子的侵略,全国四四万同胞应该联合起来共同抗敌。”王守财立刻痛斥道;“不许侮辱领袖,你一个拉车的懂什么?攘外必先安内有什么错?中国历代皇帝哪个不是先安内后攘外的?当年刘邦和刘秀都在内乱四起时,与匈奴和亲稳住匈奴,待国力发展后再出塞反击它们的,再看清朝,国家内有匪徒作乱,外有英法入侵的时候,果断联外安内,延续国祚50余年,除了明朝,攘外安内并举所以灭亡。”车夫反唇相讥道;“你这是汉奸言论。”王守财发急了,嚷道;“你说什么,停车,给我说清楚点。”郝允雁拉着丈夫劝道:“在外面莫谈国事啊。”

他们来到宝顺洋行,取出全部积蓄放公文包内准备离开,白敬斋从门外急匆匆进来,身后还带着几名气势汹汹的保镖,他边走边指示道:“你们多叫上几名兄弟,马上跟我一起出发。”抬头看见王守财夫妇,忙说:“你来的正好,跟我去吴淞去分行建筑工地,那里有学生借着游行在捣乱。”转而对郝允雁说,“对不起,王太太,你们要出去啊?”郝允雁见他心急火燎的像是出了大事情,觉得应该以工作为重,便说:“没事没事,你们先去忙吧。”又对丈夫说,“房子晚买几天不打紧,别耽误你重要工作。”王守财也是个事业型男人,宝顺洋行出事他这个二把手岂能袖手旁观,便把装钱的公文包递给妻子说:“那你把这个收好,我去去就来,你自己回家吧,做黄包车回去,别省那几个钱东西丢了啊。”

刚才白敬斋正在家里与三姨太卿卿我我,三姨太拿着几件二太太留下的好看旗袍一件件的穿给老爷看,又带上首饰珠光宝器的在走来走去,问老爷:“二太太到底是二太太,东西就是比我的高级,以前我还以为老爷给我的东西有多贵呢,现在才知道,原来老爷那么偏心,结果给了白眼狼,她走的时候还想带走呢,要不是我拦着就没了。”白敬斋笑道:“现在不都归你啦?”三姨太让老爷欣赏,问:“好看吗?我穿的就是比二太太漂亮。”白敬斋摸了摸她臀部,调侃说;“你穿着虽然好看,但没有你什么也不穿的好看。”三姨太抛去媚眼道;“老爷的意思这大冷天的要贱妾脱光了?贱妾倒是可以舍命让老爷欢喜,倒是怕老爷始终不肯娶贱妾,冤不冤啊。”白敬斋听这话烦了,戳她道:“你又要提这事,我说过以后再考虑,你还跟我讨价还价,我若真要你现在脱了你敢不从?”三姨太见老爷快翻脸,立刻见风使舵嗲嗲地说:“老爷就是贱妾的主人,叫我死也得从,还怕冻吗?我脱给你欣赏好了。”说着果真一件件当着白敬斋的面浑身哆嗦着将衣服脱尽。门外客厅一阵闹哄哄女佣在跟哪个男人对话,像是被阻拦不让进,骂道;“火烧屁股啦,敢闯女眷房间,谁那么大胆?”出房间一看是他的保镖阿根,他是白敬斋最亲近的手下,跟随他转战江南一带几十年,对他比较客气,便问:“阿根出什么事情了,见你神色慌张的?”阿根也五十来岁的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又问;“你这脸谁打的?”阿根刚刚从吴淞区的分行建筑工地回来,说:“吴淞那来了一拨游行的人,本来是在附近那家日本人开的工厂抗议,砸烂了人家的厂房,又跑到我们这里来,说我们这是洋人的房子要一起毁了,我跟他们解释宝顺洋行早就是被国人买下了,他们不信,说前段时间还看到有高鼻子的人来工地参观过,吃定我是汉奸,把我打成这样,你快去看看吧,他们正跟造房子的人打着呢。”白敬斋慌忙问:“那警察没来吗?”阿根说:“来了,端着枪远远的站着,没有干涉。”

白敬斋带着王守财和十几名保镖兄弟出发去吴淞区分行建筑工地,拨开人群进去后,发现里面打成一片,警察围在被捣毁得差不多的日资工厂看着白敬斋那边大打出手没有阻止的意思。白敬斋看那么多抗议的人,还是打着抗日的旗号不敢轻举妄动,他的保镖虽然个个有枪,但他吩咐对方人多又有警察在不许动枪。游行的人高喊:“让你们的汉奸老板滚出来。”白敬斋吓得躲在暗处察言观色,心想,这要是出去露头不要被打成肉浆啊?王守财骂道;“这帮暴民真是无法无天,警察拿了我们纳税人的钱也不管管么?这样下去事态会越来越无法控制,得有人去制止,哪怕说几句话暂时安抚一下也好。”王守财的这话立刻提醒了白敬斋,眼珠转了转计上心头,前面的局势那么乱,谁出头谁没命,何不借刀杀人让王守财代表洋行与游行的人去对话?想到这对他说:“你是这里分行的经理,全权代表,你去找他们谈判吧,记住态度不能太软弱啊。”王守财虽然也有些怵,但白老板说的在理,他既然是这里的经理,就有权也有这个责任平息这场动乱,心里便油然产生了一种责任感,应允道:“没问题,这些暴民都没有文化,我去跟他们上上法制课。”说着跑过去登上一处高高的砖头堆,振臂一呼道;“大家别打了,我是这里的负责人,请你们听我说两句。”

他的声音还真管用,双方拉扯着突然停下来,有人喊道:“他们的老板出现了,听他怎么说。”

王守财居高临下望着黑压压的人群,扯着嗓子道:“同胞们,我知道你们是爱国的,但是爱国要有理性,不能用暴力对待无辜啊,这里是宝顺洋行吴淞分行建筑工地,是一家国人开设的银行……”人群中有人呐喊:“别听他瞎扯淡,都有洋字了还国人开设的,骗鬼啊?”有人附和:“对,他把我们当憨大了,揍他、揍他。”他还想作些解释,人群潮水般涌上来,保镖们措手不及被赶到后面去保护白敬斋,把王守财一个人置于愤怒的抗议包围圈中,很快他站着的砖头堆轰然倒下,有人往他雨点般的扔砖头。对街有队警察正在保护一家日资工厂,看到这边情况失控就赶了过来,抗议的人群顿时作鸟兽散,这一切白敬斋都看在眼里,也是他将王守财推向了死亡线上。王守财一动不动埋在砖头堆里,半个脑袋露在外面血肉模糊,保镖和警察纷纷围拢上去,一名领头的警察问;“这人是谁?”白敬斋过去道:“他是我们宝顺洋行的经理。”警察训斥道:“还不赶快送医院?”几名保镖抬着王守财塞进白敬斋的轿车内,迅速送往位于法租界内的广慈医院,这是十九世纪法籍耶稣会士南格禄所创建的,在当时属于上海最好的医院,白敬斋完成了“谋杀”王守财的任务后,车沿着洋泾滨往西开进入法租界,白敬斋也坐在车内,心情无比复杂……

广慈医院急诊室,王守财在生命体症极其微弱的情况下被推上手术台,由该医院的脑外科专家法国人阿尔瓦博士亲自主刀。白敬斋和少数几名保镖在走廊上等候结果,医生告诉他们,病人的大脑严重脑震荡,可能影响到了细胞组织,生还的机率极低,问要不要冒险?白敬斋周围还有其他人,他当然说希望医生尽最大能力挽救病人的生命,医药费不是问题。有个保镖轻声问白敬斋,要不要通知王太太,白敬斋恍然大悟,他这忙里忙外的表演应该让王太太看见,对他心存感激才是,便说:“快、请王太太,地址在霞飞路同泰里……”白敬斋去年送喝醉酒的王守财夫妇去过一次,特意记住了门牌号码以后有用。

保镖坐白敬斋的汽车赶去,广慈医院距离王守财家并不远,二十多分钟的路程,白敬斋故意弄乱自己的衣服显得狼狈不堪的模样,让一名保镖在医院大门口候着,人到了回来禀报,此时已是傍晚五点多,王守财手术了一个小时。

郝允雁在宝顺洋行与丈夫分手后回家,藏好钱去刘秋云家接女儿,笑嘻嘻地说:“我回来了。”言下之意是没有去买房,刘秋云很惊讶,前后时间不到一小时,去吴淞区购房应该没那么快,问:“怎么不买啦?”郝允雁故意调侃她道;“你怎么知道没有买?告诉你,买到啦。”刘秋云白了她一眼,生气道:“要离开我好像很开心嘛。”郝允雁肚子里放不下话,笑道:“好了刘姐,看你这脸拉得老长的,我们没有去买,在银行里碰见他的老板,说有要紧事情让他去处理,我就回来了。”刘秋云并没有那么的兴奋,因为今天不买,下个礼拜天他们还会去买,这是迟早的事,倒是失望与希望交替着变换让她提心吊胆的还要准备去考验自己的忍受力。她剥了核桃仁放王月韵嘴里,说:“晚上王夹里回家我要好好的跟他洗洗脑子,让他晚几年买。”郝允雁本来也非常赞同丈夫现在就买房,没料到刘秋云的反应如此痛苦,她于心不安,回道:“好是好,就怕你说不动他,我家先生是位具有独立思想的男人,不大会受人影响放弃什么的。”刘秋云突然似有同感地说;“是啊,是啊,王夹里看得出的,一个标准的大男子主义者,我看你对他服服帖帖是中了邪了。”说着抑制不住露出神秘的诡笑,郝允雁忙说:“看你笑得好阴险,你指的是什么啊?”

刘秋云笑得更厉害了,但她不能说,因为这话指的是她经常夜里偷窥他们的床上戏,发觉郝允雁的主动与张扬跟平时判若两人,常常边看边心里骂着:“这妹妹贱得来要命。”两人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的闹着,全然忘却了中午的不快,但彼此心里都明白,这样的日子已经渐行渐远,对郝允雁来说,这次急着买房与其是为长远考虑,不如说是为了丈夫在床上能够尽心,她曾经暧昧地对丈夫说:“先生是家里的顶墚柱,这根柱子我要爱护它,知道它的冷暖。”当然她自己也有这个念头,每次在床上说是献给丈夫,到后来自己便沉醉了。这次郝允雁她家要搬走,无疑对刘秋云是釜底抽薪,整个楼里她就跟郝允雁说得顺,又是住对门,就像一家人,以前她一个白天是搓麻将,早晚两头跟郝允雁闲聊,可是最近仿佛搓麻将的瘾渐渐没有了,白天约郝允雁一起去小菜场回来,两人就坐在走廊上拣菜,有时交换一些菜相互搭配,说起笑话来:“你家王夹里身体好有我的功劳,可是好处全让妹妹给拿去了。”周教授在家门口一会进一会出的在等对门的关洁出现,他知道礼拜天关洁不出去,总得起来烧饭洗洗弄弄的,看见她可以搭上几句,昨天傍晚他去卫生间上厕所,门虚掩着,以前这个样子就说明里面有女性在用男人免进,但女人如果要上里面洗点衣服,接点水可以自然而然的进去,所以除了洗澡这门是不反锁的,周教授出来的时候,过道上风很大,以为是风把门刮得合上了,便咕噜着推门进去,正好看见关洁半个雪白的屁股蹲在马桶上,关洁见到他贸然的闯入尖叫起来,周教授慌忙退了出去,关洁出来就数落他,说:“门不是关着嘛,怎么还要进来?”周教授连忙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风刮上的,你看这弄堂风好大。”关洁对这栋楼里的任何人都很尊敬,惟独对周教授她不敢恭维,总感觉他在对自己动歪脑筋。半年多前唐辛亥陷害她时身子被这老家伙看见过,想起来就恶心,不过当时算是多亏了他的出现,也没有去计较,但是他后来又把她昨晚救唐先生的事情告诉了来抓他的那两个来路不明的男人,结果造成自己第二次受到侮辱,险些丧命,所以她对周教授没有好感,此时她认为刚才周教授明摆着是故意闯进卫生间,所以气呼呼地说:“别给自己肮脏的灵魂找理由了,你是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周教授自以为是身份的人不容别人诋毁,冲过去问:“你说我是什么东西?今天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了。这里风大,我以为门是被风刮上的,里面没人,就进去了,又不是故意所为,再说你又不是黄花闺女。”周教授最后恶狠狠的补了句,“看过你的男人多了。”

周太太听外面丈夫在吵架,出来把丈夫骂了顿拖进屋,也没有理睬关洁,她一向看不起关洁,在家里故意高声数落丈夫:“你这老不死的一点品味也没有,老喜欢跟这种女人闹事,教授白当了。”

周教授睡了一宿觉得后悔,跟关洁吵架以后彼此就不能打招呼了,第二天就一直在等她出现作深刻道歉。外面实在太冷,周教授进屋呆了会又出来看看,大门口进来一个贼头贼脑的男人,身穿中式棉袄,戴了顶鸭舌帽把眼睛压得很低,在四处巡视。周教授警惕地问:“你找谁?”那人是白敬斋的保镖从医院里来通知王守财消息的,他神情紧张兮兮地问;“这里是王守财先生家吗?”周教授点点头答;“是,在三楼左边那间,你是哪里的?”那人没有理睬他,三步并两步的奔上楼,猛敲左边的门,郝允雁正与刘秋云聊得起劲,听到声音喃喃地说:“谁在敲我家门啊,我去看看,会不会是我家先生回来没带钥匙?”

郝允雁出来见是一个生人,第一反应大概是找错人家了,问:“你找谁?”

那人回头道;“这里是王守财先生家吗?”

“是啊,你是?”

“我是他老板的保镖,请问他太太哪里去了,好像这家没人嘛。”

刘秋云领着王月韵也出来看究竟,郝允雁直觉像是发生什么事情了,面部僵硬地道:“我就是王守财的太太,请问先生有何事?”那人急忙走过来说:“王太太,时间很急迫,你别问了先跟我走,路上我再慢慢告诉你。”郝允雁听了有点害怕,看这情景难道丈夫出事了?她不敢往深里去瞎猜。刘秋云生硬地道:“你这人莫名其妙,我们认都不认识你,怎么跟你走?”那人一跺脚说:“好,我说了吧,王太太别激动,你丈夫在吴淞区一个工地上被游行的人打伤送进了医院,正在做手术,生死不明,你快跟我去吧。”郝允雁的大脑仿佛被重重打了拳似的,问:“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生死不明,他到底怎么了?”刘秋云不信,说;“你别骗人,我一看你就不像是好人。”说着拉住郝允雁说,“妹妹,你别上当。”郝允雁摇晃了下身体挣脱她,认为这不是骗局,那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丈夫真是去吴淞区宝顺洋行的分行工地处理游行的事情,忙对刘秋云说:“囡囡你帮我看好了,我跟他们去。”刘秋云不放心,说;“那我跟你一起去。”郝允雁突然大声嚷道;“你去了囡囡谁照看?”顿时眼泪夺框而出,刘秋云第一次看到她发出如此大的声音,吓得不敢再出声音,王月韵也被逼出了泪水,拉着妈妈的衣服喊道;“姆妈,我要去见爹爹……”

来人在一旁不耐烦地问:“王太太你到底走不走,时间可不等人的。”

郝允雁用力将女儿往刘秋云身上一推,跟着来人飞奔下楼,滚下去似的正好撞见在底楼一直在细听的周教授,他并没有听得很清楚,只知道出了什么大事,看郝允雁满面泪痕的冲出大楼也没有问,回家向老伴去汇报去了。一会工夫,老夫妻俩一块上楼去向刘秋云打听,吵吵闹闹的把沈家阿婆也引了出来,儿子媳妇上午急急忙忙的说去外地进货,过几日回来,实际上他们是通过电台获悉西安当日凌晨五时,张学良、杨虎城对蒋介石发动了兵谏,通知他们立刻回延安布置新任务,走时儿子沈默然叮嘱母亲呆在家里别随便外出,邻里居舍之间也不要多言,沈家阿婆很听话,早早买完菜回来烧好就呆在房间里没有出来过,这回听到周教授夫妇声音很响的上楼觉得好奇,因为他们一般不到上头来,周教授在拍刘秋云家门的时候也跟了上楼。

刘秋云打开半扇门,问:“周教授什么事?”再一扫,门外还有周太太和沈家阿婆,知道他们是为王家的事,便出来说:“听说王先生被人打伤现在在开刀呢,允雁去医院了,我管着他们的女儿。”王月韵哭着从屋里跑出来喊道;“我要去看爹爹。”

“作孽作孽。”沈家阿婆念叨着。

刘秋云说;“我看来叫她的不像是好人,会不会是骗子图谋不轨?”

周教授惊呼:“是啊,我也看那个人贼头贼脑的,他们是坐车走的,你说他们是去医院,问过哪家医院要不我们派人去看看?”刘秋云摇摇头说;“没有问,我看现在只能等了,你们都回去吧,有了消息我会通知你们的。”

郝允雁坐白敬斋的车来到广慈医院,在手术室门口,护士拿着器械和药品进进出出的忙碌着,白敬斋首先看到了她,着急地对郝允雁说:“王太太来啦?你别急,他在里面做手术。”他把王守财出事的经过大致说了遍,并强调自己如何及时把他送到上海最好的医院,郝允雁也顾不得说客套话,浑身颤抖着要倒下来,白敬斋托住她,搀扶到过道的长凳上坐下,安慰道:“王太太,广慈医院是法国人开设的,医术非常高明,相信王先生会没事的,这帮闹事的真可恶,抗日就抗日,为什么要殃及无辜?”

郝允雁真想大哭一场,可她知道这里是医院需要肃静,她克制着,抱着头埋在怀中,肩膀一抖一抖的,看得白敬斋竟然也一时心软,可事情到这地步他已无路可退。手术一直做到晚上七点仍然在进行中,白敬斋让人买来几笼小笼馒头,问郝允雁:“王太太吃点吧,自己身体要紧啊。”

郝允雁稍微冷静了些,也许她经过痛苦的折磨,相信丈夫能够手术成功,她充满泪水的眼睛望着白敬斋,略带感激的语气道:“谢谢白老板,我不饿,您也守侯那么久了,你吃吧。”白敬斋推开保镖递上来的小笼馒头,说:“看见王先生遭受如此痛苦,我也吃不下啊,作为他的老板,没有能保护好他,心里有愧。”说着眼睛也红红的,郝允雁猛然觉得白敬斋原来是个善良的老人,丈夫平时对他的评介并没有错,反倒自己对他曾经有过误解,现在想来内心深感歉疚。

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接着氧气瓶和药水的王守财从里面被推出来,像刮了阵旋风,把坐着等候的人全部刮了起来,郝允雁冲过去扶着担架车呼唤着丈夫:“先生,先生你醒醒,我是允雁……”

法国医生阿尔瓦博士疲倦的走出来,郝允雁扑上去问:“医生,我先生有救吗?”阿尔瓦博士神情严峻地用生硬的中国话道:“你是他太太?他头颅内的淤血全部清除了,现在正处在半昏迷状态,不过生命体症还在,脑细胞不可逆的损伤严重,需要进一步治疗……”

郝允雁只听懂丈夫还活着,其它一点也不明白,拖住阿尔瓦博士还想问什么,阿尔瓦博士礼貌地道:“对不起,你若有问题可以去医生办公室那里有专人回答你,我还有其他病人要去医治。”白敬斋似乎听明白了医生的话外音,王守财怕是好不了了,暗中感到庆幸,表面上装着十分迫切的心情对阿尔瓦博士说:“医生,你们一定要用最好的药啊,钱不是问题。”旁边一名护士拦住他们平静地道:“救死扶伤是我们医生的职责,您放心吧,现在请你们跟我去帐台进行病人登记与付费。”

郝允雁这才想起,丈夫手术需要医疗费,可她身上没带钱,问:“多少?”

“您先预付一万五吧。”

“啊?!”郝允雁惊呆了,问:“怎么要那么多?”这无疑是天文数字,她顿时不知所措。

“我们这是全上海最好的医院,刚才都把病人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这点钱算多吗?接下来病人还要进行几次手术,其中的药物和护理都需要钱的。”

郝允雁的脸本来就白,此刻苍白得犹如一张纸,无助地说:“我家现在只有丈夫刚刚从洋行里取出的7000块买房子的钱,这已是我们家全部的积蓄了,还有一半多往哪里去凑?”

白敬斋挺身而出,拍胸脯说:“王太太,你别着急,只管去把7000块拿来吧,其余的白某付。”

“那、那我们怎么还你这比巨款啊?”

“王太太说哪去啦,我把王守财当兄弟,这点钱还什么还不还的,以后再说吧,你快去拿钱,别耽误下一步的治疗。”

“那,那我给你打借条。”郝允雁是个有骨气的女人,觉得人家是客气,自己不能口说无凭的就拿了这笔不知道要还到哪年哪月的巨款,这正合白敬斋的意思,有借条在手,犹如她的卖身契,套住她就更有希望了,他假装无奈的摇摇头说:“好吧好吧,先去拿钱,救她要紧。”

如果说,白敬斋刚才看到郝允雁痛苦的情景有过一掠而过的内疚的话,现在全然被自己计划的成功油然的兴奋,仿佛今天晚上这个朝思暮想一年的女人就可以把她带回家享用,他坚信,王守财即使不死也不可能完全痊愈,即便他走运完全痊愈,这笔8000块的数目他们下半生是还不起的,只要还不起,王太太就会在无力偿还时就范,想到这,他内心终于露出了奸诈的笑容。

郝允雁与白敬斋同坐一辆车先去宝顺洋行,白敬斋以自己名义支出8000块法币,随后送她回家取另外7000块原来买房子的钱,半路上,白敬斋不断的安慰着郝允雁,时隔一年,他们居然又回到了同一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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