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信物

作者:薄发    更新时间:2014-07-17 17:09:51

母亲遗命是要我将骨灰带往西域,与父亲在大漠中合葬。但让我下决心在西域组织商队,与老瓜蔫子闯荡这条丝绸之路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北军第一次来抓捕我们的官兵中,那名与领军校尉耳语献计,结果导致北军态度大变的李姓军侯。

就在相安随大鸿胪副丞和北军校尉进入上林苑数天之后,一天夜深人静之时,我正闷坐于院子里,一边为母亲病情发愁,一边又思念相安,一名黑衣人忽地越墙而入,站在我的面前。

这人黑布蒙面,夜色里完全看不清相貌,一双眼睛向我上上下下地打量。我当即站起,心中甚觉诧异,瞧对方身手,功夫大是不凡,心想若是盗贼,应无可能到我和母亲所住这般穷苦的地方下手,难不成是赵方还不死心,又从江湖上邀请了杀手前来报复?

正待喝问,那黑衣人已然脚步一滑,向我直扑过来,同时口里低声道:“先让我看看你的功夫。”呼的一拳,猛击我右肩。我来不及说话,急忙沉肩卸力,让开这一击,跟着连退三步,又避开了对方的连环三脚。只听旁边小屋的房门呀的一声打开,听见动静的老瓜蔫子已然走了出来。

那黑衣人对老瓜蔫子恍若不见,只是一味施展拳脚,向我猛攻猛打。老瓜蔫子看了数招,见我尽能招架得住,便也不上前动手,只远远地站在一边,静观其变。

我喝问对方身份来意,那黑衣人充耳不闻,只是强攻,于是也不再做声,打起精神应付。两人只是闷打,顷刻间走了二三十招,谁也没占着便宜。蓦地里那黑衣人一拳从极其刁钻的角度打来,我不想如此纠缠下去,于是装做应变不及,运劲于背,硬挨了这一拳,同时脚步一错,反手一掠,揭下了对方的蒙面巾。

黑衣人啊的一声,立时后跃退开。月光下看的分明,正是此前与那北军校尉耳语的李姓军侯。

我和老瓜蔫子都想不到会是此人,不约而同地惊噫出声。我虽然知道那天若不是他出来与校尉说话,我们四人说不定就会命丧当场,但一想到相安莫名其妙被召入上林苑,从此无法相见,就是因眼前这人的一番言语而起,心中便说不出的恼怒,挥拳便要再战。

那李军侯却一摆手,说道:“且住,我此来并无恶意,说几句话就走,是有关殿下的事情。”

听见这话,我硬生生地收住了拳头,冷冷地盯着他。李军侯微微一笑,说道:“小子功夫不错,假以时日,必有所成,很好,很好。”随即肃然说道:“我知你对我不忿。不过我这么做也实是无奈,若不如此,你们的小命,一个也别想保住。今晚前来,便是和你们分说明白。”

原来这李军侯的先人,当年曾受过相安祖上的恩德,一直念念不忘。番王作乱平定之后,李军侯遵守父命,也曾偷偷打听废王后人的情况,只是始终没能查到。直到那天相安露面,他才晓得眼前正是自己所寻之人。但赵家在卫将军那里送了重金,加上平时一直交好结纳,与北军中的重要人物瓜葛甚深,这次铁了心要这一干人为儿子抵命,他一个小小的军侯,一时之间也是彷徨无策,不知该如何才能帮忙。眼见着校尉有当场屈杀几人之意,他情急之下,忽然想到一事,灵机一动,便立刻出面,要暂且先解了眼前之危再说。

那校尉竟然也被他一番言语说得意动,就此改了主意,快马回来转禀将军。原来那将军正为一件要紧事苦恼,将军唯一的女儿嫁在王府,为将军生了一名外孙女儿,聪敏伶俐,极得宠爱。谁知朝廷日前突然传出消息,要征召王室公主入上林苑学习胡语习俗,将军这名外孙女儿,便在入选之列。虽然朝廷并未明言此次征召的用意,但将军与王爷都是遍历世事的人物,哪能猜不到朝廷是为和亲做的预备。将军之女死活不愿将女儿送将出去,近日已回来哭诉多次,将军正为此烦恼,李军侯便是想到了此事,情急之下,生了一个救人的主意。

这主意说起来却也简单,便是由将军奏告皇上,说是在民间找到了一名废王的后裔公主,并将其才貌大大夸奖一番,恭请皇上恩准恢复身份,然后再想办法以此女代替将军的外孙女儿,入上林苑学习。李军侯当时救命第一,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哪里还能够预计后果,而校尉则是要讨好将军,听了李军侯的主意,觉得似乎可行,便回来禀告。将军一听,自然大喜,将赵方之事先搁置一边,此后又与王府那边合计,反复斟酌推敲,竟便就此定了下来。至于赵方一家,虽然钱财丰盈,但到底是区区一个商户,虽然这些年一直恭敬孝敬,但将军从来也未曾真正放在心上过,此时哪里又去理会。

在皇上那里如何奏报,反倒最无甚要紧,只要有合适人选顶替,此人到底是哪位宗室的公主,皇上哪里会去关心,自然一切但凭臣属料理。

那李军侯却是个有心人,后来千方百计打听相安入苑后的情况。以他北军军侯的身份,想办法找到在上林苑内伺候相安的奴仆倒也不是太难,那奴仆愁眉苦脸地说,相安自进上林苑之后,日夜的茶饭不思,一心只求回家,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李军侯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思来想去,觉得终究还是要着落在我们身上,于是有此一行。

那老瓜蔫子听完李军侯述说,脸色极是难看,说道:“预备和亲?是对匈奴么?”李军侯摇了摇头,说道:“以我之见,这也就是个以防万一的后手,毕竟朝廷近年来对匈奴厉兵秣马,大举开战之意表露无遗,先朝与匈奴单于的和亲,早已废止。所以我才大着胆子,想出了这个办法。我想相安姑娘不过是借此在上林苑待一段时日,拖过几年,年龄大了总不可能不出嫁,只要在长安寻了人家成亲,一切便没有问题了。”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向我瞄了一眼。

我双手紧紧握住,心中一片混乱,虽然情知李军侯的做法也是为了相安,但说到将来成亲,我与相安之间无疑就变得大为困难,母亲的话又在我耳边响起:“就算将来相安顺顺利利封了公主,难道朝廷会让一个行商之子,去娶一个公主么?”

那个时候,无论是我、老瓜蔫子还是李军侯,对和亲的概念都还止于匈奴,并未想过西域。因为朝廷早年与匈奴战争失利,被迫和亲,曾先后送过多位公主与匈奴单于,以求稳住边关,休养生息。而西域多是城邦小国,即使遣使来朝,朝廷也多只是赠以厚礼,妥为接待,却鲜有下嫁公主之举。

那李军侯见我不语,看了看我,慢慢说道:“恕我直言,相安姑娘似乎对小哥情有独钟。但情形至此,我也无能为力。今晚到这里来,也是求个心安,小哥对相安姑娘若有什么话,我可以想办法代为转达,咱们总得让相安姑娘先莫要糟蹋自己,挨过这几年,再说其他。”

我默然良久,伸手从颈中摘下母亲交给我的那只玉兽,连着丝绳一起递将过去,说道:“既然如此,烦请军侯大人将此物转交我妹妹,就说是我母亲给我的物事,暂且请她替我保管吧。”

李军侯伸手接过,看了一眼,也不多言,揣在怀中,起身说道:“告辞了,此物一定带到,请小哥放心。”转身走了几步,忽又回身,说道:“小哥的功夫着实俊得很,要不是出身市籍,我倒可以引荐你晋身行伍,将来说不定能立下军功,封侯封爵,到了那时,就算相安姑娘封了公主,小哥要娶她,却也未必就不成哪。”随即摇了摇头,一笑说道:“是我异想天开了,世间事哪里有这般容易。”一声轻叹,飘然越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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