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四节

作者:飞雪梨花    更新时间:2014-07-14 08:42:22

      屋外的落日,早已沉没,然而被它的余辉映照出的亮丽的晚霞,则还横抹在半个蓝天里。这一片的霞光丽彩,且映照在向内开着的窗玻璃中,看去真像是放在镜框里,挂在墙面上的,一幅再精美不过的艺术摄影作品。

      屋里显得十分的宁静,唯有不断响起的嗒嗒嗒声,在打破此时的宁静氛围。忽然,击打电脑键盘的嗒嗒声戛然而止,坐在电脑桌前的公司年青技术员高原,举起双手,力搓自己清瘦的脸庞。许是他的脸庞显得清瘦,眼睛看去,就大而有神,还很清澈。高原再轻揉一会双眼,然后垂下手,背靠着椅子,仰着身,抬起头,随意地放眼去看窗、看墙、看桌上的书的边角,最终目光停留在,靠桌沿边上放着的一盆文竹身上。他凝视着文竹好久,渐渐觉得:桌上这盆文竹,其叶欣欣,似掌、似扇、似蓑衣;其姿亭亭,傲然挺立,于节节向上的气质中也有着苍松般的遒劲;而其色葱葱,在通体的碧绿光润里,还透溢着一陣的清淡。于是,高原的目光总愿多停留于它的形象间,对它,心里是更有了一层的好感。

      很快,电脑键盘上又嗒嗒嗒地声响起来,显示屏上展开了二行字:

 

                                   工业企业体制须进行信息化改革与创新

                                   ——由创立创新型企业提出并展示的问题

 

      改好这个标题,高原继续修改了文章第一段落中的一些表述,然后向显示屏瞥了一眼,停住击键,为深思而低头蹙眉地沉闷起来。

      忽然,身后响起轻轻的敲门声,高原回过头看着门时,立刻显出了微笑,而后他起身去开门。

      一拉开门,满面笑容的高原冲着何以然说道:

     “听敲门声音,就知道是你何部长到了,你来,我是从心里觉得高兴呵。”

     “这说明在你的潜意识里,是在等我来啊,是不是?”何以然一踏进门来,即亲切地连接起高原的话,“我呢,也是不见到你,总觉就是放不下的呀。”

     “昨天你去公司了?为写完这篇东西我没去,今天也没去。”高原指了指电脑说。

     “本来嘛,我是急于要到医院里去再看看我住院的女儿的。但想想,她的情况也就这个样了,而你的这篇文章写得如何,我倒是还不很清楚,所以,一下班,还是先到你这里来,然后再去看我女儿去。”

     “你喝什么?你是常喝绿茶的,不过今天我还特意去买了你也喜欢喝的那种饮料。”高原望着何以然问。

      何以然在答,“仍旧喝绿茶吧”之后,把手提包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乘高原去倒茶时坐到电脑前,移动鼠标,拉看起文章来。并且说高原,他这样改标题,觉得是更好了。好就好在,正针对了下星期公司准备要开的会议。

      听在倒茶的高原回首问,下星期要开会?开什么会?何以然告诉他,下星期,就公司关于创立创新型企业问题,党委会和董事会准备召开联席邀请会议。而且要高原也去,因为他想,在联席邀请会议上旗帜鲜明地公开推举高原,推举高原的这篇文章。他要让大家都能看明白,这次,唯以德才为举的选拔总经理,最合适的人选,还是高原啊!

      高原走过来,在把茶杯放在电脑桌上的空余处,说声,“何部长,茶放这儿了。”后,去拖过一只椅子,坐在何以然的身边,低着头想了想,才说道:

     “何部长,我在想……,我在想……。”高原犹犹豫豫,很不自信地低沉着头,告诉何以然,自己有一种心难安,情难为的心理:“我在想,我只是公司里的一个小小技术员,还只是个大专生,他们起码都是本科生,甚至博士生什么的,而且都是公司里的中、上层干部,我,我好像实在跨不进这个会议室吔。”

     “那你不去了?”何以然虽在问,但眼睛依然停留在电脑显示器上,在继续拉看着文章。

     “是的,不想去!”高原低沉着头冷冰冰地表示道。

      如此听说,这下何以然有点吃惊的抬起头,注视着高原再问:“真的不去?”

     “确实不想去!”高原依然低着头,作了个十分肯定的回答。

     “什么?!”听高原连连这么讲,何以然不禁心里很不高兴,侧过身,面对着高原逼视地看着他,问:

     “你真的没有去的心情?或者是胆量?!”见高原仍低沉着头不吭声,何以然心里更是气冲牛斗,怒形于色,愤慨地表示:

      如果高原真的不想去就算了!这篇文章就留着让他自己去欣赏吧。何以然言毕,气恼恼的端起茶杯,刚喝了两口茶,忍不住放下茶杯,接着又严词厉声地批评,说是:他倒想问问高原,用好长时间,下那么大的功夫,一定要完成这篇文章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个人欣赏?是为了炫耀文才?是由于一时激情?好像都不是吧。说高原,文章的一开头指出,“在现在,信息时代的战争已是信息化战争,信息时代的工业企业当然也必须是信息化企业,这是信息时代的逻辑必然。但没有完全跟上经济全球化步伐的一些国有中、小型工业企业,在建立信息化企业的问题上,至今还没有真正认识到它的现实性、紧迫性及科学性,因此,就不能用,现代企业制度来解决国有企业内深层处的难题,也因此,无可发生与时代俱进的变革,于是,在改革开放已将近三十年时,它们还处在艰难困苦之中……。”还说高原,这段开场白,讲得多好!多正确!是很有现实意义的。在当前,就是要使一些人理解到,在深化国企改革时,实在是太需要充实自己的思想高度,和意识广度了。没有比较,也就不能有深刻的思维,所以在这个会议上,他要特别地推荐高原的这篇文章!要特别地推荐高原。可是,现在,要高原去参加会议,而且正是进入关键的时侯,却说怕去,高原这个逻辑必然怎么就没有必然性了呢?最后何以然问高原:“你这样的态度,我想不通啊!我要你讲讲清楚!”

      望着何以然充满焦灼与气恼的眼神,高原迟迟疑疑地轻声说道:

     “何部长你,你别生气。我其实是很愿去参加会议的,可是,也许我有好多人一样有的,一种论资排辈的感受,所以我,我,我有自卑感,我……。”

     “我想,你一定读过〈左传〉中的〈曹刿论战〉的吧。”许是此刻,在何以然的心胸里有一股激情在燃烧,不等高原说完话,他即急于打断地,对高原倾吐起自己的一番很深层的感慨来:

     “你看,曹刿要见鲁庄公,由于曹刿的地位不高,没有见国君的资格,所以受到乡亲们的阻拦。但曹刿回答得多么自信,‘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乃入见。’曹刿确实是个既有谋,又有勇,更是个对国家有责任感的人。你看,当大国齐国要攻击弱小的鲁国,为保卫祖国,曹刿不顾门第差别,勇见鲁庄公,以自己对国家的忠心和智慧,最后帮助国君战胜了一个大国对自己国家的图谋。现在,我们多么需要学习曹刿的这种——不顾门第,为国献忠心,献智慧的精神,照他那样的去做。老实说,江海岭那晚到我家,讲了一些使我不能不多思考的话。他买那只鸡的经过,我也跟你谈起过,有时侯我也会有意无意地去摸自己的脖子,感受着那两根橡皮筋。但,我最后认定:我一定要有‘铁臂担道义’的精神。那晚,江海岭还问我,是否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这种问,表面是闲谈,实在是话中有话。什么,‘是个不轻言放弃的人’,什么,‘总喜欢把自己放到无可退路的地步,再逼自己一定要绝处逢生的人。’这不是在暗示威慑、在隐喻暗藏杀机么!而且他还用“杀鸡”来哑语“杀机”,也可说是其用心良苦。可是高原,想到最后,我对自己说,我不怕!我能感觉到,这次调任是有人在搞釜底抽薪的诡计……,”

      高原对‘有人搞釜底抽薪’之言好像很不理解,感到奇怪,在把茶杯递给何以然时插话问:

     “为什么要讲是釜底抽薪?你指的有人是指谁?怎么来理解这是个阴谋诡计问题?”对高原这么问,何以然对还不太知情的高原,一时真不知怎么说好。他从高原手中接过递来的茶杯慢慢的喝,同时思考着。过一会,他放下茶杯,看着高原缓缓表示道:

      高原提的这三个问题,他现在确实很难明明白白讲清楚,因为他一时还讲不完全其间的关键点和关系方面。但要打个比喻来说的话——这事情,就像在找到海王星与冥王星之前,人们对这两颗星原来是很不清楚的。人们起先,只看到星体之间有着不正常的行为轨迹和现象,然后根据这种奇异的轨迹和现象作计算,最后,依照计算,才真的发现了海王星和冥王星。高原问的三个问题,对他来讲,在公司里,也像是只看到了某些人的关系之间,是存在着某些不正常的行为轨迹与现象。他相信,顺着所见到的不正常轨迹和现象,跟踪下去,最后是能看到藏在公司里的‘海王星’,和‘冥王星’的。尽管他现在是讲不清,但他还是要高原回答,对可能,不!以后肯定会出现的磨难,究竟是怕,还是不怕?因为改革,势必会触犯那些既得利益者,于是,深入改革,和保卫既得利益的矛盾会加剧,会激化,直至斗争。说高原,如果也深愿公司创立创新型企业的改革能够胜利实现,成功发展,那就也一起来学做曹刿吧,也一起具有一点‘铁臂担道义’的精神吧。再说,他和党委书记李沛文谈过,到会人员的资格可不拘一格。因为,不拘一格要人才与会议的宗旨是一致的。何以然说完,转过身,在电脑前移动鼠标,继续拉看高原文章的后面几页。

      高原仍坐在椅子上,默默无语,眼光在随意地投放,最后还是落定于文竹身上,注视它很久,再次感染它虽仅四、五株,但被剪修得毫不杂乱,于傲然挺立,节节向上的气质中,也有的那种苍松般的遒劲。

     “何部长,你所谈的我们应该向曹刿学习的话,这使我更想讲讲我心里早有的一个感受。”高原沉思一会后始喃喃而语:

      “近来,我一直有这样一个感受:自一八四0年至一九四五年,在这105年里,中国国土受尽的屈辱,中华民族饱尝的苦难,是重重叠叠接连不断,使上历史课的热血青年都深感窒息,倍加痛苦。那么,是什么原因,使那时对中国人的不平等条约日益得寸进尺,难填虎口?而且,任何一个国家,都可以相当放肆地在我们的国土上烧杀抢掠,穷凶极恶,无恶不作?火烧圆明园的英法联军大约只有三千人的力量,而我们是整个国家哎!却是不可抵挡?!却只有声声哀叹?!却只能无奈又无奈?!讲起来,原因有千万条,但归根结底,是我们自己闭关锁国、科技落后、经济贫弱、民族也并不团结,史称,一盘散沙。现在,说这段历史,我们不该只有对历史的回忆、痛苦及仅仅痛恨于别人对我们的侵略和掠夺,这段历史给予我们更重要而宝贵的方面,应该在于——我们是怎样的真实记取了历史的教训?是如何的感悟到了历史的启示?是否确已广泛形成,不叫这段历史白白发生过的深刻的思考和理解,以及都有明白之后的民族作为?!尤其是有没有先进的思想?!我这么说,不是说政治,而是在说实实在在的事理。何部长,你希望我也能有‘铁臂担道义’的精神,这个道义精神,就是为民族复兴而有的理想和责任感吧。这其实是我们这一代的人,尤其是我们这样的青年人,都应该有的民族意识和民族责任!对此,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我高原,是早就有这种意识和责任感了,如果以后真出磨难的事,我与你一样,不怕!”高原望着何以然的背,喃喃地,轻轻地叙述道。

      何以然惊喜地转过身,以十分热烈的眼神,激情高昂的语音,紧看着高原说:“高原呵,你太好了!我听到了我们的共同语言了,我们是心心相印的,这还需要再多讲什么呢?你说,我们之间还需要再多解释什么呢?!我没有找错人哎,高原!我只是要你能排除掉论资排辈,和以文聘为准,把自己看低了的心理状态。你,我,我们的志向和奋斗都不是为了我们自己的私利吔。”

      何以然说完笑了,高原望着何以然也笑了,这是相知相融相交汇中,心与心相拥抱的真情的笑。

     “何部长,我再给你加点茶水吧。”高原说着,站起身,拿了茶杯去向杯里添加热水。

      一种激情,似几层卷浪还在何以然心胸中涌动着,他不禁也站起身,将两手臂相插地抱在胸前,低着头,沉闷地在电脑桌旁来来回回不停地踱步着。突然抬起头,他伸出手指指向高原高声问:

     “高原,下星期会议上,都是些决定企业命运的高层领导,你准备怎样跟他们表述呢?不是一般的谈,而是,一定要对你留下难忘印象的谈,最好,能从反面的角度作说明,因为反面有时候比正面更具有深刻性,启示性,警戒性。”

      端来茶杯,仍放在电脑桌上,再坐到椅子上的高原,拿起一支笔在纸上一边下意识地随笔涂划,一边思谋起来:

     “一定要使人留下难忘的印象……,而且还要从反面去说嘛……,很难。怎么办呢?怎么才能留下从反面说的深刻印象呢?我实在想不出怎么个说法来。看来,实在没有什么好的办法。要么,要么,我这样讲吧,”高原忽然抬起头,看着何以然,有点诡异地笑着说道:“说的是,在一个射击演习场上,有十个射击练习者,等每人十发子弹都打完了却发现大多都全脱靶了。一旁的教练气得大叫大嚷的,‘你们怎么都这么没用?!看我来打。’教练举枪对准靶心是瞄了又瞄,可是最终打出一梭子弹后,发现也都脱靶了。正在大家暗暗好笑时,只听教练却极其严肃地喊,‘难道你们还真看不出来吗?像这样打就是都要脱靶的!’”讲完,高原脸上还偷偷显出了一丝奚落人的笑意。

     “啊——,好呀!好呀!你!你是借题来笑话我,要求从反面角度讲的意思。高原,你可要理解我的想法噢。你要明白,你能说得很好,既是在帮助我更抱希望,更坚定了信心,同时也是在帮助你自己哎。”说着,何以然依然眼望着高原,神情中充满了期待。

     “何部长,我明白你是不会真生我气的。我是很理解你的想法,更十分赞同,支持你所讲的那种精神和品格,一句话,我愿身体力行,发我一柱擎天的力量!”

     “那好,那好,那你准备在联席邀请会上怎么谈呢?”听高原如此坚定的表示,何以然不觉甚感欣慰,便扬起眉,展开颜,脸上又喜形于色起来。

     “我想从国际市场上,为什么我们只有世界性的产品,而无世界性的品牌说起,提出关于创新方面的意识问题。”

     “那么,你准备从哪个具体角度切入这个问题呢?”何以然问时,热切与期待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高原的眼睛。

     “譬如,我想谈谈,”这下,高原深有见识并很有信心地说开了,“为什么说智力重于知识,素质更重于智力,但觉悟则比素质更重要的道理。也许,这个问题说好了,也可给领导们留下难忘印象的吧。其实,真的,我深深觉得,没有觉悟的管理者,只能永远是因循守旧的管理者,对创立创新型企业来讲,也是不合格的管理者。可是,现在,有多少企业的领导人有这样的意识?又有多少人十分强调过这个意识呢?现在企业的领导机构,十分重视强调的都是文凭,也就是说,他们只能看到知识与智力的创造作用,而根本看不到,人的素质与觉悟更加具有的创造力。没有这方面的意识怎么会去思考?不思考怎么去行动?没有行动何来品牌市场?”

     “好!好!好!可以,可以。”高原独具慧眼,别开生面的思想,竟使何以然是喜出望外,激动得拍手连连叫好。而后又希望,高原能不能,联系创立创新型企业的体制及机制的架构,从这个方面来深入浅出地谈他所说的这个意识问题。他这篇文章的正题和副题不是也这么提的吗?何以然说着,手指了指身边的电脑屏幕。

     “看来,真要谈创立创新型企业的体制与机制的架构,我又不能从意识问题谈起了。”

      高原这么讲,何以然实在弄不懂高原为什么一会儿这么讲,一会儿那么说,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然而高原的阐明,立刻又使何以然心悦诚服,佩服之至起来。

      高原认为:真要谈意识问题,他还得先从企业内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讲起。他记得,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里有这样一段使他深受启发的话,马克思是这么说的,“我们判断一个人不能以他对自己的看法为根据,同样,我们判断这样一个变革时代也不能以它的意识为根据;相反,这个意识必须从物质生活的矛盾中,从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之间的现存冲突中去解释。”

     “噢,我有点明白了,这段话所讲的意思是,不能为谈意识而谈意识,所谈的意识是要从具体的矛盾冲突中分析出来。”何以然忽的,有所感触地表示自己对此解说的领会。

     “嘿哎!说得真深刻!”何以然在再深入地想一想,尔后于很是感慨中,低沉着头,一下发出出自内心的感叹。接着,在把手里的茶杯放到一旁的电脑桌上后,望着高原不禁肝胆相照地说道:

     “高原啊,虽说,我在公司里也算是个高级工程师了,你仅仅只是个大专生,在公司里也只是个普通技术员,可是在理论素养上,其实我是很不及你的呀。而且在我们公司里,我敢肯定,你也是这方面首屈一指的人才。你讲过,没有科学的思想,就不可能有科学的实践,没有科学的实践,也就不可能有切实意义上的历史新时代,这话说得多么有道理,所以我是更要牢牢地抓紧你不可松手了啊!我就看好你有这个刻苦自学,深入独立思考问题的个性喔!你能自学一些深刻的理论,还能结合实际问题联系起来作探索,改革事业的摸索与探讨是太需要许许多多象你这样的青年人啊!呵呵呵……。”

      何以然正高兴地要接着谈谈自己的联想,但手机的提示铃声响起时,他便掏出就打开看:

      老爸:你好!

      知道我姐住院我很着急,我们‘天下会展服务有限公司’的展览业务虽还没结束,但我已决定提前回来。我妈情况怎样?我很担心,我将很快到家。老爸一定要保重哟。另外,拉丁舞的碟片找到没有?你总是忘了告诉我。

     “哎呀,我的女儿要回来了。她是九号去的香港,”何以然读完手机上的短消息即自言道。

      应着何以然的话,高原笑说道:“今天是十八号,只有八,九天你就想她啦?”

     “是呀,是呀,几天不见她也怪想她的,但她一回来我又觉得烦。一会儿要买什么名牌东西了,一会儿又要去跳舞了,还要怎么怎么的了。”何以然边收起手机,边十分感慨地继续说道:“我的两个女儿,雨莲和霁莲是双胞胎姐妹,但性格脾气怎么就会有那么大的区别?高原,你说,人是在什么时候,决定了一个人的性格脾气的?是在娘胎里的第二个月,还是第三个月?或者是第四个月?是和这时期她娘吃的东西有关?还是心情有关?还是听不听音乐有关?但她们是双胞胎呀,性格脾气上的区别怎么会这么大的呢?我真弄不明白,真弄不明白,嘿嘿……嘿嘿……,我真的是弄不明白的喔,嘿嘿嘿嘿……。”大概觉得这是个很有趣的问题,说完,何以然轻轻地摇晃着身躯,最后,还似乎是傻笑地大笑起来。

     “何部长,我见过她们姐妹俩。毕竟是双胞胎,她们的模样简直像是印章刻印的一样。但性格上,相比较,霁莲的性格显得热烈些、奔放些、开朗些。雨莲嘛,还是像妈妈的性格,妈妈的脾气,一样的内敛持重,一样的和蔼可亲、一样的端庄典雅。”说时,高原忽然地想到了雨莲的受伤,便问:“嗳,你女儿受伤已有好几天了吧?她的伤势报告出来了没有?怎么说的?”

     “噢,雨莲,她今天是第六天了,昨晚我去医院看过她了。”言语时,何以然还是显出了内心里深有的伤感。

     “你一个人去的?”高原又问。

     “对呀,我一个人去的。这事还瞒着她妈妈,只说是,雨莲在东方建筑设计研究院忙她的一项非洲项目的竟标,没时间回来。她也怕妈妈知道,手机就一直关着。”

     “那——,万一妈妈她打单位里的电话问呢?”

     “是的,是的,这事是藏不久的。我是想尽快带她去医院看看去。实际看到的,比担惊受怕地瞎想象总要安心得多。看来雨莲还算幸运,没出使我们难以承受的结果。”

     “那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

     “这话我也忍不住问过她。一问,雨莲就伤心得不得了。她不想在我面前哭,又忍不住的要哭,吓得我求她,是再也不敢问了。我是不忍心看见女儿有一点点伤心的,从小就是这样的。”

      何以然这么疼爱女儿,使高原心里涌起一种感慨,即倾吐道:

     “我是真太羡慕你的两个女儿了。父母对她们都爱得那么深,从童年直到现在。而我……。唉!”

      见高原说时,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何以然便急忙作起抚慰:

     “高原你别太伤感,我看你叔叔待你,也是很不错的嘛。”

     “叔叔再好,但心里对父爱与母爱的渴望,毕竟是无法替代的呀。”立刻,高原脸上显露出愈益难过的神情。

      这使何以然深受触动,就更急切的说道:“这我很理解你,也很同情你。爸爸,妈妈都是唐山大地震去世的?”

     “是的,”高原低沉着头,低声地喃喃而语:“那一年,我们是特意到唐山去看叔叔的。叔叔有了新配的房子,热情邀请我们去,想不到第三天就……。爸爸和婶婶是当场压死的。妈妈虽然被救,但伤得很严重,很严重。我是妈妈紧紧抱着我,用她的胸怀紧紧护着才没死。妈妈受伤太重,她在医院知道自己终将不行时,把我托付给了叔叔来养。听叔叔说,那时我一岁还不到。”说至此,高原又极其痛苦地说,“上个月……,上个月……,上个月连叔叔也不在了。我是个从小就没爹没娘的人。现在,我是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我永远是个孤儿了!”陷于深重孤独感的高原,颤声地一讲完这句话,眼泪就啪嗒啪嗒滴在手上,这张刚才还在随心涂划的纸面上。见此,何以然不禁内心涌起,像对自己女儿一样的更深切的同情与爱怜。

     “高原,我看你一个人住在这儿,是很孤苦伶仃的,你任何时候都可以到我家来,就是吃饭也万万不要有什么顾虑噢!我,还有我们一家,会真心诚意地接待你的。”

      正说着,何以然手机来短信的音乐声又响了起来,便迅速拿出打开看:

      我亲爱的爸爸:您好!

      昨晚我情绪有点失控,盼爸爸能够原谅。怎么受伤的真实情景就让我考虑好再告诉你们好吗?我很想妈妈,你和妈妈一起来看我吧。因伤势已不太可怕,妈妈见了实情会安心的。霁莲好吗?她一回来我就要见到她,我在等待见她。把去年我们生日时,我和她的合影也带来吧,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

      合上手机,何以然默不作声,两眼只是久久地,呆呆地看着墙角。高原见此,即悄悄站起身,移步到电脑台前。

      当何以然侧目看时,见椅子上还留着高原那张随心涂划的纸片。拿过来看,只见竖线条全弯曲而绵长,横线则都很简短,有力。线条下,还有只像兔子似跳跃的简略图。心想:这是他刚才说话时的潜意识?而后,何以然又看到纸面上的点点泪痕。

     “高原,我要回去了。今晚还要和家茵一起去看女儿去。噢,下星期由党委会,董事会召开的关于如何建立创新型企业的联席邀请讨论,你必须参加,再也不要犹豫不决的了,就这么定了。对公司这次的改革与创新,你谈体制上,机制上的思考。我以国际微电子现状和光电子的发展,讲一讲公司技术上改革与创新的紧迫性问题。其实,你的演说是极其极其的重要。因为,任何脱离体制和机制的承运,单靠科技独力地创新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就是把科技创新谈得再好,再美,也是水中月,镜中花,最后只能是空喊改革,徒有心愿的呀!所以,真的,你的意义其实比我重要得多喔!你要看到这一点,你一定要看到这一点!”

     “好吧。”高远感受到何以然的谆谆嘱咐,他只是为此做了个肯定的应答。

     “那我走了。高原,我,我们全家欢迎你常来我家玩。”何以然再次用恳切的眼光望着高原说,同时拿起自己的手提包后就去开门。忽然记起了什么事,又回过头来对高原说:

     “嗯,我差点又忘了跟你讲。今天,我又跟李书记谈过调任的事,李书记说,他会去和集团公司领导商量。他叫我放心,调令一定会撤回的,这下你也可以宽心啦。”

     “请求撤回调令的报告不是已经交上去了吗,还是江部长主动帮助写的呢。是他叫我修改,打印的,因此我清楚这件事。”

     “你认为我们是否要向他表示感谢呢?这件事你还需要留心观察,用心想一想的呢。我走了,你真的不用送我。噢,最后,我必须再重申一下,总经理人选问题已进人很关键的时侯,你必须坚持住。不是我们要与人家争权夺利,而是我们的事业,太需要战略上的纵横者,太需要能忠实于它的最坚强的支持者!总之是太需要人才!这你可要切切记住了啊!”

      何以然说着跨出了门。门关上后,敲击高原耳膜的是急急的,嗵嗵嗵嗵嗵的下楼梯声。

      空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一个人时,深沉的寂静也可引出深心的寂寞。夜色已从窗外完全漫入房间里的四周,尽量涂黑掉屋内刚才还有的一些空白点,但高原却没有去开灯以驱逐屋内的黑暗,而是扑倒在床上,继续体味每晚必尝的无尽的心思、苦闷的心灵,以及孤独的心境:

      愿为企业的改革负起责任,但不想参加总经理的侯选;希望与人交谈自己的理论探索,却忌讳别人层级的高度;感念遥远的父母深爱,然而怕起悲凉难过的心情;憧憬美好的家庭生活,可又恐总是无望的单想独思……,这些似矛盾、似缠绵、似切盼的心头事,常常如舞龙般的,起起伏伏地环绕在高原深心的寂寞里,煎熬着他的心,有时直至深夜。就这样,高原今天依然扑倒在床,又直至后半夜。

      于昏昏沉沉中,感受到了夜凉,他拉过床头被子的一角,似盖非盖地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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