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十八般武艺9

作者:以笑作答    更新时间:2014-07-11 17:35:14

厂长要是这个时候有招,还则罢了,可惜他厂长还不曾开口,刚刚那个被曹伟一哨棒指点定格的肥头大耳,现下已经缓过气来,又跳出来发猪头膘,说书记书记,书记早就调走一年多,四厂就是厂长说了算,你几个小青工,喊些老不死来闹个屁闹,小心老子将你几个开除掉,莫说开除,咋收拾都是厂长说了算,你们算老几。

这一句,好得很啊。声音洪亮,大礼堂里面人人都听见,人人目瞪口呆。

建厂以来从不曾有人说得出来的话,现下他肥头大耳说出来了。

梁老二看见有人撑腰,觉得应该乘机选边站队,不能搞错方位。这个挨了曹伟两次哨棒的,居然一咬牙巴骨站起来,左指右指,说你们这些人就是蠢,不识时务,有你几个吃亏的时候。一脸恶狗护主,是丑是恶,是阴是险。

曹伟手捏哨棒,骨关节悄悄作响,王磊在旁边听得真切,这一次,王磊不会约束曹伟。

老工会主席脸上的表情,不知是那隔世的悲凉,还是英雄垂暮的感伤。老人家举起拐杖,声音发抖,说你是讲四厂一年多没有书记啦?我们四厂党支部唻?我们四厂一年多没有书记,我一个五十年的老党员居然会不晓得?老主席大吼一声,连王昭廉都心惊,这个叫做是虎威犹在。想当初,七十年代四厂扩建,那个时候的老主席还是个中年,虎背熊腰,吃野菜粗粮喝白开水的年代,照样不影响他力拔山兮气盖世。那一回正好是组装锅炉车间,装到磨煤机地方,出了个纰漏。四厂磨煤机用的是轮片式,就是用合金钢做成一个六吨多的轮片,十几片,用两块三米高的圆形钢板,两边一夹,合成一个轮,装进磨煤机飞转,煤粉进槽之后就被轮片打成比面粉还细的煤粉,然后轮片扇出来的风正好将煤粉吹进炉膛去烧。这个过程,叫做是粉身碎骨,灰飞烟灭。那天摆在安装作业面上的磨煤机滚轮,被车间龙门吊吊起的一捆管子,不歪不斜,像打台球一样轻轻一碰,整个轮片就像个大车轱辘,往前滚动,朝那个三十多米高的锅炉方向慢悠悠碾将过去。一旦把锅炉冲裂,就是废球。那个时代,莫说是经济损失,且论政治责任,在场的有几个脱得了干系。这种时候,就是出英雄的时候。那个时候的老主席,像座山,如座塔,唯独是有血有肉有觉悟。老主席几步奔到滚轮前面,用三根撬棍并作一根,往轮下一抵,肩膀一扛,在作业面上几十号人的惊叫中,暴喝一声,生生往后退了两步,硬是将个六吨多的轮片堵停。无人喝彩,无人叫好,因为人人下巴已经掉在地上。这种神迹,你尽管为他树碑立传,有人信吗?不会有人信。没有在那个时代见过那种场面的人,无法信。这个就是为什么人类很多历史事件后来被当作传说,被当作神话故事的一种原因。

老主席顶得住六吨多的磨煤机滚轮,但是顶不住四厂居然会一年多没有书记的事实。因为老主席就是这样的人。更何况老主席此时已经年迈,吃新鲜菜吃肉吃细粮,也不影响老主席年迈。他老人家慢慢举起手中拐杖,就像当初三根撬棍并一根,指着空降厂长,说,厂长,你开口嘛,他这个可是真话?我们四厂一年多不曾有书记啦?

厂长晓得这个局面已经难办。可惜肥头大耳不晓得。

肥头大耳说,你个老倌儿,要你来罗嗦,书记不书记是你管得的?四厂就是厂长说了算,厂长已经说啦,四厂关停,你们这些刁民莫给老子多管闲事。

老主席毕竟不是当年啦。手中的拐杖也毕竟不是三根撬棍并一根。只听得嗵咙一声,老主席的拐杖掉在地上。谭脚板儿吓了一跳,以为老主席又要如王磊他爷爷王先明一般翻倒,赶紧上前一步扶住。但是老主席没有翻倒,老主席通红的脸上,泪流满面,他浑身发抖,捶胸顿足,哇地大喊一声,四厂咋就会落到这个地步啊。然后就垂头捂脸,泣不成声。

那嗵咙一声,拐杖掉在地上,掉在四厂大礼堂的地上。这块水洗马牙石的地板上,站过党代表,站过军代表,站过左派,站过右派,站过八派,站过炮派,站过人大代表,站过劳动模范,站过先进工作者,站过新进厂的大学生。乌不溜秋的地板上,有一层浑厚的光芒,这层光芒,由四厂几代劳动者的足迹磨成,这个光芒就叫做历史轨迹的光辉。再辉煌,再受挫,都是历史,我们就是这么一个受尽考验的民族。喜也好,悲也罢,我们就是这么一个经得住诸般考验的民族。这样的一个民族,受得起一点历史轨迹光辉的待遇。

但是现在,一根白发老者的拐杖,嗵咙一声,就掉在这块水洗马牙石地板上,就像是抽在历史光辉的脸上。那层浑厚的光芒,顿时昏暗了几分。

冥冥之中,会不会有一个安详的声音,来将这位共和国工业发展史上的无名老英雄轻声安抚,我们不得而知。如果有,这个声音应该告诉老主席,当撬棍和拐杖不管用的时候,还有哨棒在。

就在老主席垂头捂脸的一刹那,曹伟暴喝一声,飞身上前一步,手中哨棒由下往上一挑,先先打歪肥头大耳那张臭嘴,肥头大耳还不及叫声疼,仰天正要翻倒,哨棒另外一头又反转砸落,正中肥头大耳的猪肚皮,只把肥头大耳砸个四仰八叉,一百多公斤的一身肥膘,轻轻松松压塌他们之前讲话的椅子桌子,整个人就如癞蛤蟆被牛踩着,躺在地上手足乱动,咕呱乱叫。这一气呵成,也就半秒多点时候,还不及干精骨瘦想跑,曹伟手杵哨棒,凌空飞起,侧身一脚,正蹬在他那张怪石嶙峋的面门上,干精骨瘦也是如野狗啃过的烂骨头一般,轻飘飘打个滚就飞出去。

瞬时间,叫骂,叫喊,叫好的声音就都来了。有得是唱念做打,唯独可惜少了板鼓锣铙钹,场面缺了点味道,显得美中不足。大礼堂里面乱作一片,有的拉,有的劝,有的想抡黑拳,有的想伸黑脚,有的想追,有的想跑,有的携幼,有的扶老,有的想一了百了,有的想这样也好,有的摔烂茶杯,有的踩烂演讲稿,有的蹦脚跳,有的吹口哨。四厂大礼堂,从上个世纪文斗武斗之后,第一次这般热闹。

王昭廉,二值长,各种车间主任,使尽浑身解数,要平息场面,力不从心,分身乏术。而此时的王磊,已经几个凌波微步,从人群中拉出曹伟和谭脚板儿,三个人对望一眼,点个头,目的已经达到,转头就走,眨眼间就消失在乱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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