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十八般武艺6

作者:以笑作答    更新时间:2014-07-11 17:31:37

王磊一听,既然你要说硬话,老子也不客气。王磊上前一步,指着台下的四厂全体职工,问干精骨瘦,说你自己给我们解释一下,什么叫好下场,什么叫歹下场。王磊说,我问你,四厂关停,全厂上上下下从在职职工,到退休职工,从临时工到家属,一千来号人,如何着落,饭碗到哪里去端,端不着饭碗,那是什么样的下场,你几个空降来的干部,拍拍屁股就走球,老子们找哪个吃饭去?四厂是国有资产,你说不要就不要啦?

这几句话正是要害,连王昭廉在台下都一时不想接苏岩的话头,也想听听厂领导如何作答。毕竟放眼举世,你说理想也好,说大义也罢,什么叫第一关键。自古以来,无论中外,饭碗才是老百姓的第一关键。你空谈时候,再大的道理说出花来,饭碗问题不落实,老百姓是不会买账的。

底下也高叫起哄,都要个说法,我们饭碗咋办。厂长看干精骨瘦也是个敷不上墙的烂泥巴,只好自己硬起头皮,说四厂关停之后,大家的工作,可以从多方面,多渠道来寻求解决。比如说车队的同志,可以自谋职业,你们不晓得,开出租车赚得更多,还不消吃煤灰,空气清新,好啊。再比如说幼儿园,学校,医务室的同志,可以独立出来,面向社会,自主创业,你们自己把它承包下来,赚多少就都是自己腰包里面的,不是美差一件。再说离退休的老同志,待遇都是社保的范畴,四厂其实没有关系,至于生产上的同志,在四厂算最多,没有关系嘛,可以分流就业,可以转移安置,周边四区八县,有得是煤矿农场,还有无数私营企业,我们都可以帮忙联系,再就业是不成问题的。

他一翻话说不到头,王磊已经仰天狂笑起来,底下的四厂职工更是吼成一片。这个话已经是明摆在你面前,就是要将你几个四厂职工一脚踢出门外,你要么自寻活路,要么自寻短见,都是各安天命。这几句话,已经是犯了众怒,不消王磊再做多少对抗,都势必形成墙倒众人推的局面。因此上,王磊大笑。就像三国志上说的,太祖大笑。

王昭廉在台下也是怒不可遏,额头上青筋直暴。到了这个时候,王昭廉也感觉出来,这个不求上进的儿子好像也无大错,手段虽然粗糙,但是方向还是向着四厂,向着四厂的职工,孺子基本可教。王昭廉正要对苏岩也解释几句,却发现苏岩已经退到一边,远远躲在电视台工作人员后面。这一点上,王昭廉又不明白。

几个资格老到的车间主任和值长,在前排再也坐不住,纷纷站起来,说走走走,这个会莫名其妙,不知所云,还是回去上班。王昭廉也觉得有道理,随他们站起身来。正要拔腿走人,只见后面大礼堂正大门走进一群人来,当先一个,正是前两天被夜餐闹翻的二值长。二值长脸若金纸,不见血色,估计是还不曾痊愈得了。二值长身后,是一群老人,仔细定睛一看看,个个都是四厂的退休老职工。

二值长是转业军人出身,就算身体再弱,脚步之间,几分气度还在。王磊见着自己值上的领导,赶紧远远打个招呼。二值长一挥大手,说小王,四厂可是要停啦?王磊说,你放心,有个把人想停,只怕大家不会同意。底下人都说,不同意,不同意,四厂不停,该停就停那个厂办。二值长点点头。王昭廉和几个车间主任赶紧上去问候一声,都劝他二值长身体还不行,咋就出院来,不如回去静养。二值长说,我要出来,趁这个四厂还没有被停掉,我有几个问题要出来问问清爽。二值长一回头,目光如电,望着台上几个厂办的领导,说你们看看,你们可晓得我背后这两位老人,你们可有脸面见见这两位老人。

王磊仔细一看,二值长背后两位,那是自己从小就晓得的,就是自己汽机班班长老大姐的爹妈,在四厂也是老资格,是自己爷爷王先明那一辈的人。只见两个老人都是脸色苍白,眼圈红肿,再仔细看,周围并不见他们的姑娘,也就是自己的汽机班长,莫不是又出了问题。心念及此,王磊暗暗觉得一阵不妙。

二值长举起手,还有些吃力,两个指头指向台上厂办领导,说你们可晓得,他们两个老人家的姑娘,就是二值的汽机班长,四十几岁才怀个娃娃,结果你们都晓得,吃个夜餐就吃到医院里面。得啦,人家工人医院的医生也尽力啦,忙了两天,硬是没有将个娃娃保得住。昨天晚上娃娃就没有啦,人家医生说得明白,那么大的年纪,遭这么一下,以后要娃娃是要不成啦,要我们汽机班长坚强点。可惜啊,我们汽机班长,四十多岁,唯独这个心愿都落得空,坚强不住,今天早上精神就失常啦。可惜啊,我汽机班长,话已经说不明白,我今天就是要出来,给我值上一起干活干了二十多年的老同事问问明白,这个事情咋算,你们倒是莫想将厂子一关走球,这个事情理不清楚,不能算完。

听得出来,二值长已经是用尽最后那几口存了几十年的中气,讲出这几句话,大礼堂里面个个都听得明白,尤其王磊,简直听得毛骨悚然,一股凉气在背脊上左右乱窜。的确,王磊早就打起在汽机班取代老大姐,自己做班长的主意,但是自己从来不想老大姐发疯。老大姐是个怎样的人,四厂上下个个有目共睹。八十年代初的技术学校毕业,也是凭借自己父母在四厂的职工关系进入四厂值班。老大姐是个话极少的人,王磊从小听过四厂上下各人的评传,晓得自己的班长老大姐,脸皮最薄,初初进厂,技术问题,不懂的地方,想问,又不好意思开口,只是拿起一本半寸厚的专业书乱翻,急得满脸通红。那个时候的二值长晓得老大姐爹妈在厂里面,说不上多少话,妈是水泵房值班员,爹是下锅炉的灰工,一辈子除灰除焦,两口子的老实巴交,都遗传在这个姑娘身上。所以二值长对老大姐就在技术上指点照顾,按照四厂六十多年的规矩,老大姐算是二值长的徒弟。老大姐在厂里面人缘极好,从来不与人争斗,不逞强,不盘弄是非。年年月月的奖金,从不计较多一文少一块。九十年代初的春节时候,厂里面发福利,一人两公斤大鲤鱼,大家都忙去领鱼,唯恐去得晚轮着不新鲜的,只有他老大姐,不急,笑眯眯地还在宿舍磨蹭。人家喊她说,噫,你赶紧去领鱼嘛。她笑笑,说不急,去早了人多,挤得很。等最后了,她才不紧不慢,来到地方,拎起鱼,不论新鲜不讲成色不计较斤两,说声谢谢哈,同样是笑眯眯地,转头回家,将鱼送去给老父母。汽机班长老大姐,就是这么个人,话少,少得笑眯眯地。因此上,老大姐一直在谈婚论嫁问题上卡壳,直到两年前,她老父母实在是着急不得,才左右寻人,说了个对象,品貌极其一般,是附近村上的农民。人家家里面要香火,四十多岁的老大姐压力可想而知。要说四厂大院社会是非多,从民国年间建厂以降,人人难免,但这个逻辑,老大姐不适用,在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人恨过她,她也没有恨过世间任何人,她总是笑眯眯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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